魯迅先生文章《秋夜》:“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句話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對,既然兩株都是棗樹,一句話就能說完,何必再重複一遍?起初讀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文章有字數要求,贅語是為了充字數,雖然這種想法很愚昧。
記得好些年前,有位同學向我問及這個問題。她說:“學長,《秋夜》“兩株棗樹”這句,你覺得行文有沒有問題?”“這個……”我吭哧了半天也沒有答上來。要說有問題,作者是魯迅,要說沒問題,總覺得囉嗦,無奈之下,我只好用蘇格拉底的一句名言予以搪塞:“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秋夜》是魯迅《野草集》裡第一篇文章,創作於一九四二年九月十五日,同年還有一篇著名的文章《論雷峰塔的倒掉》。
事實上,自打《秋夜》發表之後,爭議和批評就不斷。與魯迅同時期的作家李長之先生,是這樣評價的:
至於那種‘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我認為簡直墮入惡趣。(《魯迅批判》)
說真的,誰知道魯迅寫我家門前有一棵棗樹,還有另一棵棗樹是什麼意思,可能什麼意思都沒有,自己想玩票呢,或者說寫了一棵以後忽然記起來還有一棵呢。反正我不敢斷定,因為我不知道。(《語文真的是有很大問題》)
上述觀點對錯與否,我們沒必要深究,因為無論說誰正確都會有不同聲音出現,所以換個角度,單就文章本身來考量:魯迅為何要這麼寫?
第一,文章後半部分有這麼一句:“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裡,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在此之前作者一直在室外。
那麼,會不會有這種可能:“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是作者向讀者的介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是作者眼前看到的?這是我的第一感覺,也是起初唯一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雖然看起來很無知。
第二,文章第四、五段都在寫棗樹。說棗樹葉子落盡了,枝幹上還有打棗時棗杆子留下的傷痕,但卻依舊似鐵般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用的是第三人稱“他們”和“他”,而不是“它們”和“它”,這說明作者是在借棗樹之名談人。
什麼樣的人滿身傷痕還能似鐵般堅硬呢?“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屈原,“三十功名塵與土”的岳飛,“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于謙,“高築神州風雨樓”的李大釗……為了信仰可以豁出生命,他們應該是這樣的人。
那麼,會不會有這種可能:“一株是棗樹”即一位救國志士,“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即還有一位也是救國志士?
第三,作者接著又說:“使天空閃閃地鬼䀹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棗樹即救國志士,那麼與之鬥爭的天空和月亮所指的是什麼呢?當時混亂不堪的政權以及執政者。政權非普通人所能觸及,所以如天空一樣高;執政者亦普通人所能觸及,所以似月亮一樣明。緊接著下面一段文字,或可說明:
鬼䀹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彷彿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東邊去了。而一無所有的乾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的䀹著許多蠱惑的眼睛。
如此一來,答案就清楚了,所以李長之“墮入惡趣”之說,我認為是過分的評價。大家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