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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獨局外人,江畔讀書會成員,某上市公司總裁、自由投資人。來源:江畔讀書薈。

石榴樹下,我想到了活著的終極命題

ONE

前幾天,吳孟達逝世的訊息一直被刷屏, 大家悼念這個幽默、豁達的黃金配角, 不僅僅是因為他伴隨了很多人的童年或青年,還因為他作為配角更加貼近我們現實的每一個人,因為在茫茫世界裡我們都只是一個小小的配角。

所以,我又想到了那個終極課題:從生死、苦難到生活,人生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這個課題過於龐大,以至於我好幾次想提筆的時候又戛然而止,有一次我好像看到過一個演講在討論此題,裡面提到的詩人和幾首詩恰好也是我中意的,當時也激發了我的思考,可惜那種想法稍縱即逝。但在昨晚的時候,一個高中同學又和我提到了一個同學的離去,那同學高中階段有一段時間和我非常要好,我在三班,他在四班,他每天一下課就來找我,我周圍同學一度以為這個英俊的少年對我是不是也有什麼企圖,後來我才明白他是看上了我的前排的漂亮女同學,我明白他的心思,但也不妨礙他來天天找我,大概是他說就是覺得能和我做朋友是一件讓他自豪的事情,我年少的虛榮心也地得到了極大滿足吧。高三畢業後我們漸行漸遠忘記什麼時候就斷了聯絡。我是在2018年畢業20週年聚會上得到他大概2013年就車禍去世了的這個訊息,當時大家很難過,但很快我們的生活又恢復了正常。昨晚那女生給我說,那個男生和她戀愛期間,給她提過好幾次,一直很惦記著同窗情,但因為我似乎一直比較順利,是大家世俗眼裡的模範少年,他覺得離我越來越遠也就不好意思再聯絡我了。

我有些愕然,也再次有些難過,此刻我靜坐在這,雨後初晴的北京,窗外陽光正好,我院子裡的石榴樹下三隻小貓正慵懶地曬著太陽,而我似乎終於在此刻思緒如潮,也想寫一寫關於生死、苦難與生活,以及人生的意義。

蘇格拉底和莊子有一個共同問題

TWO

我們從初中開始學習歷史,從夏商周到先秦到唐宋到清朝滅亡,我們讀詩經離騷讀唐詩宋詞到魯迅沈從文,我們講作者的時代背景、創作目的和社會意義,可是那時候,我們真的多數就在背誦,我們其實更想知道,蘇軾為什麼能給弟弟寫千里共嬋娟,王維英俊又專一一生是不是隻愛過一人,他們上什麼學校,遇到了哪些困惑,他們怎麼被催婚,如何教育孩子,我們今天遇到的這些人生難題,古人是否經歷過這些事,他們怎樣看待這些事?他們又是怎麼去做這些事?

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之中曾經這樣寫到“人生代代無窮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為什麼大家會經常丟擲這樣的疑問:我叫什麼?我來自哪裡?我到哪裡去?為什麼蘭亭集會我們千年之後還念念不忘?為什麼千里江山圖讓我們的視覺震驚?為什麼我們讀“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見人”會驚覺宇宙的浩瀚和我們的渺小? 那是因為這些作品寫作的不是那些有關一時一地的事物,而哲學終極問題也不是僅僅探討生活點滴,而是關於山川河流和人類的永恆課題。社會在變,人心在變,審美在變,但是有一些基本的問題沒有變,這些問題就叫做終極問題。

公元前300多年,古希臘的哲學之祖蘇格拉底曾說:“活著不是目的,好好活著才是” ,而且我們國家的偉大思想家莊子也曾經說過“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

蘇格拉底和莊子其實都說的是同一個問題:我們如何看待生死?我們如何生活?

這也讓我再次想到了我們剛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在那個大雨滂沱、雷電交加的夏日,我們小鎮所在的教室遭遇了雷電襲擊,我們目睹一個同學重傷,另一個叫王強的同學因為靠近窗戶以及窗戶不遠處有電線,他生生被雷劈地躍到了牆角,那是我們的自習課,我是班上的班長,我們立即組織了營救,包括一個叫蔣禮嘉的同學立即為這位同學做人工呼吸,但無奈無力迴天,那是年幼的12歲左右的我們第一次面對死亡,如此的慘烈、真實而震撼。

這個事情也讓我及早去思考關於生死的問題, 包括這個過程當中我自己經歷了兩次非常離奇的生死經歷(因為過於離奇,這裡就不展開來說,怕弄成了玄學問題。),直到2006年6月18日,我的父親在我們兄弟姐妹4人給他擦洗身體的過程中,我清楚的聽見他急促的一聲嘆息,溘然長逝,安詳寧靜。

5年前的一天,當我在公司開會的時候刷微博,刷到一個熟悉朋友的名字,點進去之後我再也沒有心思開會了,我在恍惚中結束了那場會議。他風華正茂,人緣極好,1.9米的個子啊,怎麼就因為半夜想從二樓宿舍窗戶出去找他女友呢? 據說是女友讓他出去的。他就那麼躺在了北京那個冰冷而絕望的凌晨。是的,直到今天我們都還能在微博找到這資訊。我們常說生命無常,無常是什麼? 就是猝不及防,就是防不勝防。

除了這些生活中的突發事件之外,常常讓我們去思考這個課題的就是古今中外那些經典的文學作品。中華文明幾千年以來,說到詩人,我們常常提“屈陶李杜蘇”,還有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的王維。在這六個大詩人裡面,李白華麗,杜甫沉重,作為中華文明的雙子星座一直熠熠生輝。不過從生命狀態來說,我個人非常喜歡陶淵明,喜歡王維,又特別推崇蘇軾。陶淵明可能最喜歡思考生死問題的詩人,也可能是對死亡看得最通透的詩人,王維自不必說了,詩佛二字名不虛傳,而蘇軾呢,我覺得他可能是最懂苦難的意義,最懂“好好活著”的偉大詩人。

或者我們也可以提問:

陶淵明是如何思索生死?

蘇東坡是怎樣面對苦難?

王維又是怎樣看待生活?

為自己寫悼詞的陶淵明

THREE

陶淵明的確是非常愛探討生死, 他在生前就為自己寫了好幾首輓歌詞,這裡我們先插另外一個僧人的輓歌詞看看。

北宋天台山外派僧人智圓禪師甚至直接以《輓歌詞》為名寫了一首七言絕句:

佛教則這樣認為,人世間的一切都是透過“四大”即地、火、水、風四種基礎因素組成的,人類本身也是,《金光明最勝王經》卷五稱:“地水火風共成身,隨彼因緣招異果。”由“四大”建立了世間萬物其中包含人類在內都是時刻都在不停地變幻。人們的生存僅僅是“四大”的暫時形式;當人去世,生命徹底終結,也僅僅只是“四大”最終的歸宿,因此,活生亦何歡,死亦何愁呢。人們不應該時時刻刻都在考慮生老病死的事情,不考慮客觀的事實,一味的想要長生不死,是一種非常愚蠢的想法。人活一次,最終的去處便是去世,骨灰裝於陶器中,埋在松樹之下,在時間的長河裡,成為綠色的苔蘚、成為芳香的野草,悄然不覺。這大概就是聊勝於無,最後還是歸墟夢魘。如果時間的人們都能夠知曉佛理,也就不會一味的想要長壽,也自然就不會為了任何事情而發愁了。

當然,智圓禪師非同凡人,這也是他在前人智慧和自身修煉中得到的真諦。那麼在古時候,人們面對死亡通常會如何應對呢?

一是尋仙求道,遍尋長生不老之藥,包括咱們偉大的秦始皇,至死不渝想長命,然而其39歲便含恨而去。

二是多子多福,希望自己傳宗接代,家業常青,為世人銘記。

第三當然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及時尋歡作樂、讓自己自在快活,這裡我們能夠套用李白的一句詩“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你看看,幾千年以來到現在,除了第二種觀念有所變化,我們已經在開始擔心大家不願意生小孩的問題了,已經在呼籲全面放開計劃生育了,第一種和第三種其實一直都在。前幾天,一個當紅明星給了我幾盒NMN, 我問這是啥呢? 她說,長生不老藥,李嘉誠老先生都在吃呀。雖是笑談,也可見一斑。

前些日子,唱作人趙英俊去世之前,在他清醒的時候寫了一篇長文,他說他死後化作了雨水。

回到剛才那裡,我們說到了陶淵明的輓歌詞。古代其實很少人為自己寫輓歌的,因為不吉利,但陶淵明不在乎這個,他還一口氣就寫了好幾首呢。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首:“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說盡了人一生的世事無常和死後的眾生百態。

淺淺的記得與淺淺的遺憾

FOUR

在2006年6月我父親去世的葬禮上,我看到除了至親的親人和他幾個熟悉的老朋友呈現了巨大的悲傷,其他人都是例行公事的來往,在葬禮結束回去的路上,有的人已經唱起了《山歌好比春江水》,唱起了《咱們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而且實際上,他們這樣並沒有做錯什麼。

那一瞬間我就在想,這是不是就是陶淵明先生那麼言之鑿鑿所說的“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就像今天我們悼念吳孟達,就像我昨天想起我那高中的同學,就像我想起那個墜亡的朋友,我們都只是淺淺的記得和淺淺的遺憾,我們生活又在自己的軌跡上不停向前。

陶淵明的想法是人活著就應該擁有一種覺悟,這種覺悟就是:“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

人有悲歡離合,這些情感,是人類精神得失的反應。“死亡”是對所有“我”的肉體和精神的完全幻滅。他看到了天地,山川,草木的永恆,深深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無常,“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草木得長理,霜露榮悴之。謂人最靈智,獨復不如茲。”(《形影神》)他有感於賢愚壽夭, 同歸一死,“三皇大聖人,今覆在何處?彭祖愛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賢愚無複數。”死亡是我們每個人最後的結局,死亡是每一個人一生必須經歷的事情,每一個人都應該對它保持一種態度:有的人則是惶恐不安唯唯諾諾,而有的人則是平靜處之泰然自若。陶淵明對待生死能過保持著特別清醒、特別淡定的態度。

再來看他的那句“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想要告訴人們的是,人們在活著的時候應該時刻有一種覺悟,就是感受世間萬物,宇宙的迭代,山川的無常。我們死後,我們其實能夠把自己想象成另外的一種形態,可能是一粒沙石,一滴露珠,一草一葉一木一花,仍然都真實存在著,只是回到了另一種生命的形式中。如此一來,人們就能夠與青山綠水一樣,和一草一木一樣,看起來默不作聲不能動彈,但是和山川一樣佇立,和草木一樣動情,和星月一樣高懸。

陶淵明特別能體現出“已識乾坤大 猶憐草木青”。他筆下死後的人,和智圓禪師說的那般,只不過是以另一種形態在茫茫天地裡“活著”。

明朝的王稚登也寫了一個,也是提到生命形態的轉變和寄託,“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並頭”。

重生重死的民族

FIVE

回到我小時候的一個親身經歷。

離開四川很多年的姑姑一家終於回到小鎮上探親了,姑姑一家在新疆做幹部,回四川小鎮也算是衣錦還鄉,按照當地的風俗,遠道而歸的尊貴家人,是要隆重設宴的。正當我們全家在客廳吃飯時,我們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因為太明顯了,我們就抬頭看了。然後就是兩條非常巨大的菜花蛇,盤旋在小鎮瓦房的木樑上,它們相互交纏,十分淡然地靜靜看著我們正在吃飯的一大家子人,非常的泰然自若,很平靜的看向我們,不害怕、不膽怯,異常的鎮定,太有氣勢了,真的是太有氣勢了,以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場景我依然覺得震撼。然後我就聽見姑姑、姑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開始對著屋樑上的兩條大蛇磕頭,嘴裡不停嘮叨說爸爸媽媽沒對不起,這麼多年都沒回來看你,明天就去給你們上墳。在第二天、第三天,每當我心裡嘀咕頭上的兩條大蛇時,我抬頭去看,都能看見它們在那裡盤纏著往下安靜的看著,我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成年之後我成為了一名唯物主義者,我對每一個宗教都很敬重,雖然我並沒加入任何一個宗教組織。我常常想起我年少時的這個場景,即使只是一種巧合,我也願意詩意的相信那也許是爺爺奶奶的生命變成了那兩條大蛇,他們就在那個時候那個地點來看看他們闊別家鄉多年從未曾到墳上祭奠過的女兒,還有他們從未曾謀面的孫子。他們是不是換了一種生命的形態,以另一種載體在茫茫天地中伴隨著我們。

當文章寫到這裡的時候,此刻我突然想起白居易的一首詩:

並且,唐代沈佺期的這首《北邙山》,“北邙山上列墳塋,萬古千秋對洛城。城中日夕歌鐘起,山上唯聞松柏聲。”

我們多情又善感的詩人這樣來講這首詩的,它說這首詩是說我們人生終究短暫,因此沉醉在風花雪月或紙醉金迷的時候,你要想到終有一日你會埋在北邙山下的松柏之下,聽著松柏的波濤陣陣、蒼茫不語。

其實在古代,想葬在被北邙山也是一種關於死的一種嚮往,有句老話叫“生在蘇杭,死葬北邙”,蘇杭自不必說,錢塘自古繁華,一度是王朝的經濟重心。但是很多人不太明白”北葬”的意思。

據《河南府志》記載,自邙山之首白馬山,往西到神尾山,凡三十三峰。古人大家都向往葬在哪裡,只不過是因為那裡據說風水特別好。

如今的那座山上有呂不韋、漢武帝、西晉司馬、南唐陳叔保、南唐李厚主的墳墓,還有杜甫和顏真卿的墓地。

當然了,這裡只是一個題外話,說明了我們古代人對於生命形態轉化的重視和嚮往。

東坡先生用兩字點破迷津

SIX

以上,我們說到了陶淵明等人對死亡的看法,他們都認為死是生的一部分,人死之後生命化作了另外一個形態,我們大可不必為死亡而耿耿於懷,而明白了死亡的定義,我們的人生可能會變得更有意義,我們的生活可能也更有滋味,所以我們常常說,理解了死亡,就理解了生活,人生的意義似乎也變得明朗起來了。

那麼,我們人生的意義究竟在哪呢?

我們來看看那些最經典的文學作品,它們是怎麼來講人生的意義。在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之中的第一章有著這樣一句,有“間則又樂極生悲,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皆空”四句話,旁邊有側批指出:此四句乃一部之總綱。

這表達的似乎是一種“虛無”的境界,如果再通俗直接一點,曹雪芹直接寫出了傳遍大街小巷的一句話: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這裡說人生的意義寄託在家族興亡,寄託在男歡女愛,都是虛無的。

我們來看看另外一個人活在世上為了什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著名言論,來自於北宋大儒張橫渠,即張載(1020年—1077年)的《橫渠四句》。他的這句話曾經被著名的哲學家馮友蘭叫做“橫渠四句”,因為這句話特別簡單又震撼,因此久久相傳。

這一點似乎在說,把人生的意義寄託在家國大愛,促進社會進步,這個人生的意義似乎一下前進了一大步,高階了一大步。這當然也是我們應該認同的,但是對於大多數來人來說,我們這個意義似乎又太巨大了,畢竟我們大多數人在這個世界都不是棟樑之材,我們都是像吳孟達先生飾演的配角那般,卑微又弱小的存在著。

既然這樣的話,作為大多數普通人,我們人生的意義又到底在哪裡?

關於死亡,關於意義,陶淵明先生又給了我們一個答案,他有一首詩叫做《榮木》,榮木指的是一種花,木槿花。我在想,可能那時候不流行曇花,如果陶淵明先生知道曇花如此短暫,是不是對曇花也有另外的解讀。

木槿花,朝開夕落,古人通常理解它的生命只有一天之久,木槿花的生命是如此之短暫,所以陶淵明就在思考,如果把木槿花作為我們的人生的話,我們的人生如此之短暫、脆弱、渺小,它的意義在哪裡?

陶淵明曾經在《榮木》的第一章節中寫到:“采采榮木,結根於茲。晨耀其華,夕已喪之。”他說榮木在早上開放的時候,放肆地展示它的多情與光華,它完全不知道這個多情和光華是如此的短暫的,竟然到了晚上就這麼凋零了,人生真是夢幻一場啊。

但陶淵明表達的顯然不是這個,於是他在第二章作了更加清楚明白的表達,他說:“采采榮木,於茲託根。繁華朝起,慨暮不存。”他說榮木在早上一開始綻放的時候啊,它就長嘆了一聲,就有一個思索。它思索的是,我知道我到傍晚的時候就會凋落就會離開就會死亡就會消散,那麼我拿我這僅有一天的生命來做什麼?你看,是不是人生的意義就這樣“撲通撲通”的撲面而來?

正因為有了這樣一種對於死亡的先知先覺,人反而可以更加輕鬆明朗地來思考人生的意義。所以後面陶淵明就給了一個參考答案,那就是“匪道盍依,匪善奚敦”。這個木槿花說, 既然我的生命是不長久的,既然一切都是不能夠把握的,那麼我就簡單明瞭乾脆直接地去追求我認為正確的那些事情,就是“善”和“道”。

說到這裡,我們似乎終於引到了主題:

人生短暫,我們如此清澈地明瞭我們終有一死,甚至我們可能明天、明年就會死去, 我們如何要活出自己的意義?

現在,我們不得不說蘇東坡了。

蘇軾其實早年就在思考人活著的意義了,就是那一首非常知名的“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是飛鴻踏雪泥。”

陶淵明是用“善”和“德”來為自己的生命提供意義,蘇軾則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就是出塵入世來為生命賦予意義。

還有一首詩,也是和這首陶淵明的詩有著相似之處,那首我們耳熟能詳的:

“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千百年來被無數人稱道, 那麼何為“逆旅”?在古文釋義解釋說是旅店,後來者也有解釋為生命是一場倒計時的旅行。我們中文的含義就在於多樣化,而蘇先生的這一句,似乎兩種解釋都能給我們無限啟發。

逆旅在古文中的基本含義我們通常解釋為普通的“旅店”的含義,小時候我看到這個我很不理解,覺得這樣未免失去了對宋詞的縹緲的美感,然而古人為什麼要把車馬勞頓之後休憩的一個小客棧稱之為逆旅呢?這背後有沒有古人更耐人尋味的深意呢?

人生如若一趟有去無回的旅途,當我們在一個個驛站,一個個旅店暫時休憩的時候,我們就暫停了我們的人生旅途,所以我們把小小客棧稱之為逆旅,是這樣的嗎?

李白曾經這樣說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也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我們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粟,歷史也終究只是一場巨大的輪迴。假如天地只不過是萬物臨時居住的小旅店,那麼我們原本從哪裡來?我們為何來到此處,我們離開之後又準備去往哪裡?

我們來自無窮遠的光年,我們要走向無窮遠的未來,天地只不過是萬物暫存的旅店罷了,我們的肉體和意識在這天地間偶然現身或幾年或幾十年或百年,襜帷暫駐,又要離開這個旅館,繼續自己的旅程,並且幻化成萬物之中微乎其微的一縷青絲一粒微塵。在這種層面上進行敘述,蘇先生的“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這個比喻是不是有著別樣的悽美?

同樣的,如果按照今人的第二種解讀,把“逆旅”稱之為一場生命的倒計時,也未嘗不可。一個人無論活得長短,自出生之刻起,你的命數早已定下,人生就是一天短於一天,所以必須珍惜。所以叫“逆旅”,所以馬未都很推崇這一句,他說我們的蘇東坡先生就是大師,一針見血地洞察了一切。

跟東坡先生學習反脆弱

SEVEN

這裡,我們就說到了蘇軾先生如何面對苦難了。

我們不少人都知道一部作品,那就是餘華的《活著》,餘華先生用深刻的筆調記錄了福貴苦難而平凡的一生,這本書的主題其實就是: 生而為人,為什麼而活。餘華先生在啟發我們探尋苦難下生存的意義。

而千年之前的蘇東坡,用他鮮活而絢爛的一生,給了我們這個課題一個不標準但又很具體的答案 :

有時候一首歌能夠做到經典永流傳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這首王菲的歌宛若天籟之音。

一道菜,萬古流芳,當今有華人的地方,應該就有“東坡肉”。

一場集會, 西園雅集足以媲美蘭亭集會。

我們後世所記得的蘇東坡的傲人成就,記得他的東坡肉,記得他的歌曲,記得他的西園雅集。提到蘇東坡,我們都會會心一笑,似乎蘇東坡帶給我們的都是關於快樂。而實際上,縱覽蘇東坡的一生尤其是他的仕宦之途,按世俗的眼光看,他歷經幾次生死存亡,似乎沒有快樂的資本,他屢遭貶謫、歷盡坎坷。

在他波瀾壯闊的一生中,他曾前後四次跌入人生低谷:

一是他面對當時宰相王安石的變法仗義執言,他被遭到罷黜,流放杭州。之後,又繼續流放於密州、蘇州、徐州等地。

二是陷入距離死亡最近的“烏臺詩案”,入獄140多天。

三是他暫居黃州時,真的是飢寒交迫,不得不“於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由眾人仰慕的官宦大臣化身為勤勤懇懇只為溫飽的一介農夫。

四是在宋哲宗即位後,他再遭貶謫。這一次,蘇東坡被流放至惠州,後來更是被排程到海南島——彼時的荒野之地。那裡“食無肉,病無醫,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大率皆無爾”。特別是每逢秋季,島上多雨,自廣州、福建運送食糧的船隻停航,他時常面對吃不飽的生存問題,只能夠靠著蒼耳維持飽腹,更離譜的是他還研究出了“吃陽光”的進食方式。

多數的人,如像蘇東坡那樣屢屢遭受不公甚至迫害,大體很難保持平靜,更不用說快樂了。即使不凡如大宰相王安石,在其失意的晚年,亦變得抑鬱沉頓,常常“喃喃自語,有如狂人”。但蘇東坡不這樣,他任由風雨飄搖 ,終生不改豁達、悲憫、樂觀、幽默、曠達的本性,硬是把常人眼中的慘烈和苦難活成了詩。說到王安石,這個當世高人,也是曾經罷免蘇東坡的能人,在他晚年生病鬱郁不得志的時候,蘇東坡還曾去探望過他,相逢一笑泯恩仇,這需要蘇東坡多麼的豁達。

蘇東坡還曾經在一首詩裡這樣寫道:“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其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

這裡,陶淵明和蘇東坡在另一個層面有了交集。

“欲仕則仕,欲隱則隱”,這句話能過完善地表現出陶淵明對於人生的態度:隨性而為的人生態度以及觀點。不僅在仕隱問題上如此,陶淵明對於生死的態度亦是如此。“隨性而為”的態度源自於老子與莊子。道本是萬物,人應該完全順應天意。求仕,為飢所驅;又隱,乃是不堪宦情,這一切都是“自然反應”(《歸去來兮辭》)。

陶淵明用他獨特的方式生活,淡定且平靜。這樣的生活態度,明顯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而蘇東坡面對苦難的態度和行動,其實又和他自己的生死觀緊密相連的。他們都曾覺得人生太過短暫,人的生命不過是一個時間的沙漏,他們要在短暫的塵世裡活出自己的意義 ,所以我們在他們身上都看到了淡泊、看到了美好、看到了樂觀、看到了向上的力量。

我們再來看看,蘇東坡是如何在苦難中尋求快樂的。

蘇東坡是一個完美的人嗎?很顯然他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在年輕的時候非常狂傲,知府讓他參加盛大的宴會,他不去,還寫詩諷刺人家。

他也並不是一個不怕死的人,在牢獄之中,他十分害怕死亡,幾次都覺得自己要死掉了,還在監獄裡面和他的兒子說,如得到被斬首的訊息,送魚為示。不料一日他兒子要遠行,派另外一個親戚送餐,親戚當然不知道他們之間這個約定 ,竟然送來了魚片給他改善伙食,他嚇壞了,這應該是意識裡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還寫過一首詩給他最愛的弟弟: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這個人是一個十分多情又十分脆弱的人,經常會悼念自己去世的妻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然而正因為這些鮮活的恐懼、卑微和放逐,讓我們看到了蘇東坡作為一個常人、一個普通人,幫助我們去了解關於苦難的意義。所以林語堂曾說了,要是交朋友,他不要李白,不要杜甫,就要蘇東坡,因為他知人間冷暖,還重情重義,還熱愛生活。

蘇東坡曾經寫過一首關於“樂與苦”的短篇文章:“樂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時心爾。及苦樂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況既過之後復有何物?”其中的含義大概為,所謂“樂”與“苦”,不過人們事先的想象罷了,萬事終將消滅 ,並終將毫無蹤影。為此,他一直崇尚“儉素”之道,奉行“安寢無念,神氣自復”的養生之術,過著“任性逍遙,隨緣放曠”的快意生活。

於是他,試問嶺南風景美不美,吾心安處是故鄉。

於是他,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於是他,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認識了生活的苦難和生命的無常,蘇東坡逐漸在苦難中積極尋求快樂,享受生活,醉心於自己熱愛的事業,且所到之處,皆放光芒。他的文學造詣當然不用說了 ,身為北宋時期最為著名的文學專家,文采肆意、清新脫俗,留下無數等千古名篇,還帶出了好幾個厲害的弟子。他善書畫,尤擅墨竹、怪石等,強調“合於天造,展於人意”,。他的書法《寒食帖》更被後人列為“天下第三行書”。蘇東坡同時是一名務實的官員,他主政徐州、杭州、惠州時,修築防洪長堤,疏通運河鹽道,作為杭州的老市長,他建設西湖蘇堤。行文能滿天下,仕途也造福當地,讓我們看到一個平常又偉大的蘇東坡面對苦難所立下的豐功偉業,又讓後人欽佩又十分的近距離。

這裡補充一點蘇東坡是如何在平常生活中“尋找快樂”的,曾經有個書法家要送我一副作品,我直接請他給我寫了下面這首:

這可是蘇東坡先生黃州之變的第三年,有一天他在城裡喝酒到半夜,回到他那郊外的小房子時,居然敲不開門了,因為書童已經鼾聲大作睡得昏天黑地,一般人恐怕就該生氣了,但蘇先生沒事,反而是莞爾一笑,他來到了江邊,思索人生,寫下了讓我們心醉神迷的“小舟從此逝 江海寄餘生”,這是就地取材的思索,也是在每一刻的不順暢中尋找快樂的真諦。

狀元大帥哥王維的獨居生活

EIGHT

2020年12月底發生的那件震驚的某董事長被下毒的事情,被下毒的也是我的朋友,雖然交集不多,但他給我的印象就是有抱負有遠見很熱情。而下毒的人更奇葩的和我有一個連線,他的本科就讀於我的母校 。我不知道這個下毒的許先生經歷了怎樣的心理歷程,或者他自認為的苦難與冤屈,我常常在想,如果他熟讀了蘇東坡,會不會是不一樣的人生結局?

好,我們說到了陶淵明的生死,說到了蘇東坡的苦難,我們繼續來看看另一個詩人,他叫王維。他對我們的生活影響非常巨大。

曾經有朋友寫了篇文章,說如果能穿越回唐朝,你最想嫁給哪位詩人?答案是什麼呢?

必須是又帥、又有才、又有錢、又專一的王維啊!

杜甫稱讚王維“最傳秀句寰區滿”。唐代宗曾下令專門為王維出作品集,作有“詩名冠代”之評價。這種聲望,當時還是聲名一般的杜甫確實是比不上他啊,即便是當朝詩仙李白,也只是和他聲名不相上下。後人把王維列到李白杜甫之後,則是好幾百年後的事情了。

一、他出身名門:他出身五大望族之一的太原王氏。

二、他長得很帥:出身名門,長得還帥,就這兩項就足以俘獲那個年代所有少女的心吧。

王維有多帥呢?“妙年潔白,風姿鬱美”,小鮮肉時期的王維應該比今天流行的肖戰王一博之類的小鮮肉們更吃香,因為他不但帥,還出身名門,還有才華。

在王維參加第二次的科舉考試時,玉真公主改變了他的命運。王維其實也是一個很有情商的人,古人尤其講究“惺惺相惜”,你看杜甫和李龜年是好朋友,王維和李龜年也是好朋友,王維是一個精通音律的人,他遇到一個也懂音律的實權派人物:岐王李範。岐王愛美,也愛才,他向玉真公主大力推薦了王維。

於是,王維就榜上有名了。你看,又帥又有才的人設,打開了王維人生華麗的篇章。

三、他才華橫溢:他寫詩成了“詩佛”,他畫畫也是頂級,據說《輞川圖》讓人一看便心曠神怡心嚮往之,他精通音律,當能俘獲岐王和公主的心。

四、他深情專一:對髮妻恩愛不移。關於他的專情,讓多情的我們慚愧不已,於是這裡我又忍不住想多說一點了。

王維9歲時,他的父親去世了,31歲的時候,他的妻子也去世了。

和“久旱逢甘露 他鄉遇故知 洞房花燭夜 金榜題名時”古人喜於提及的四大人生樂事不同,早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這是古人常常提到的三大人生悲劇,而咱們的王維就體驗了其中之二悲。王維很年輕的時候就又恢復了單身了,一個年輕、帥氣、有才的父親,帶著一個年幼的女兒,那時該激發多少女性的姨母心,想嫁給王維,想照顧他年幼的女兒,然而,王維,統統都拒絕了呀。

妻子去世以後,王維居然沒有再娶,在那個一妻多妾的年代,他一個人生活了30年。蘇東坡後半生還有一個小妾守在身旁。而咱們的王維,什麼都沒有,他只是“興來每獨往 勝事空自知”。

重要的是,他還有很多錢:名門出身的王維品位好,審美好,他大手筆買下當年名勝之地終南山的豪華別墅——輞川別業。那之前是詩人宋之問的故居。

……

從以上介紹來看,王維是當今的霸道總裁蘇文都寫不出來的這種人設。蘇東坡也對王維推崇備至,他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音樂的審美頂級、畫畫的才華頂級,結合了詩意,終使王維成為了中國田園山水詩派最頂級的大師。

話歸正題,上面我們最後一點提到了他的輞川別業,話說歷史上最著名的別墅就當屬王維的這個“輞川別業”了,從這裡,王維集中向我們展示了他是如何生活的。

我們甚至也可以說,我們瞭解王維的生活觀,基本就從輞川這裡瞭解可能就夠了。

王維在這個地方寫下了他著名的作品《輞川集》, 我想很多人都很喜歡他之前的作品《相思》:

說一個插曲,李龜年當年可真是大紅人啊,其實這首詩並不是王維送給妻子的,這首詩是寫給李龜年的,同樣我們還知道杜甫的那首“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也是送給李龜年的。

小時候我最愛的無疑是那首《山居秋暝》,這首詩傳遞的那種畫面和意境,一定讓無數人心馳神往,這幾乎是王維對於生活熱愛最本能的呈現,什麼遠山遼闊人間煙火,什麼權欲之爭什麼清規戒律,在這裡都已經黯然失色。

我們一定還喜歡他那首聲震天下的《終南別業》,這首詩成為王維後來別號“詩佛”系列的重要作品:

可是我認為,王維更高階更昇華的地方是,他不但熱愛生活,也願意放棄那些為他帶來美好生活的依存。他更有深度,更能體現他生活觀的,集中體現在了他的《輞川集》。

《輞川集》第一首可不就這麼說了:“新家孟城口,古木餘衰柳。來者復為誰?空悲昔人有。”

這首詩說的什麼呢? 我決定在終南山這個我心嚮往之的這塊地方修建我的房子時,我當然知道這個地方是詩人宋之問的故居,宋老先生離開時間也不過三十多年,如今這塊地方就已經變成了古木和衰柳了。我這個房子呢,也終究不是我的,幾十年之後,就有後來者感慨我曾經在這裡存在過了。

《輞川集》的第一首寫得這樣的現實,寫得這樣的冷靜,讓我想到了《紅樓夢》裡面著名的《好了歌》:“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你看,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在很多大道理方面是息息相通的,曹雪芹和王維就在這點上達到了高度一致。

延展到《輞川集》後面的第十八首,這裡集中體現了王維“放棄”的思想。對,就這首《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這是在輞川二十景中的“辛夷塢”裡面寫的,輞川裡面的辛夷花啊,自開自落,無人理睬,自得其樂,它開放時一片妖嬈,熱情如火;掉落時亦毫無惋惜,悄無聲息。它既不自我欣賞,也不顧影自憐,它遵循自給自足的本性,滿足於自然法則,這本身就是一種自給自足的生活。詩人透過對花開花落的觀察,認識到人生的“真理”。

王維正因為有了這個認識,認識到自己對這片居所的佔有是暫時的,對自己的生命的佔有也是暫時的,所以在終南山,在輞川別業這個地方,他在這裡寫詩,寫出了最頂級的《輞川集》,他在這裡畫畫,畫出了最頂級的《輞川圖》。

王維理解的人生,就是隨遇而安,不會自己放棄,遇到什麼情況都是欣然接受,有著樂觀的心態,說不定就是“坐看雲起時”,你看,多麼的輕描淡寫,又是多麼的堅定有力。

前面說到了,王維也願意放棄那些為他帶來美好生活的依存。他後來做了什麼呢 ?

王維所建的別墅在其母親去世後,他就將此名噪一時的“輞川別業”捐獻給了附近的寺廟。王維去世後也把自己葬在了他所鍾愛的終南山,王維就這麼主動的在活著的時候就放棄了這片土地和這片居所。

有段時間,我一度想模仿王維,把我在京城的一所小院也取名為“輞川別院”,一來我特別喜歡王維在輞川的記錄,二來我是個四川人,取這個名字似乎很妥當。但後來我還是放棄了,畢竟我的修為和境界距離王維太遙遠,畢竟“致敬”也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而隨著時代的層層遞延,當年王維捐獻輞川別業的這座寺廟早已不知所蹤,連他的墓也無從尋覓。不過據說是王維親自栽種的一棵銀杏樹卻活到了今天。他曾經還寫了一首關於銀杏的:“文杏裁為梁,香茅結為宇。不知棟裡雲,去作人間雨”。你看看,這滄海桑田的鉅變,王維自己早就預料到了,“空悲昔人有”。

被稱為詩佛的王維,他的許多詩都充滿了禪意。有人曾說:“王維詩就風格意蘊稱之為佛;以三國鼎立之觀,乃佔吳國風韻,得地利田園之美;以三才觀照則充滿人性的超越;以真善美鑑析,則是美的化身。”此論十分確切,也只有真正懂得王維其人、其詩的人,才能夠徹底看出這番言論。清人王漁洋說:“輞川絕句,字字入禪”,而上文曾提及的其《辛夷鳴》被奉為經典的入禪之作。這種禪意,其實是對生命形態的思考,是對生活本質理解之後的熱愛。

下圖為據說當年王維手植的千年銀杏:

說到這裡,就到了我們關於生活的理解,有時我們需要去主動追逐,去積極向上,去要更大的房子,去要更多的薪水,去為孩子爭取更好的學校,去爭取更大的官職,但生活,有時讓我們主動放棄也是一種智慧。

在天地的無常裡看到生死,在生命的苦難中尋求快樂,在生活的追逐中學會放棄。

他們三人,在這點上都體現得淋漓盡致,這一生如此的豐沛、充盈。

關於放棄,我們繼續來看看《世說新語》裡面極為著名的一段《雪夜訪戴》:

你看,王子猷就是王羲之的兒子王微之,居住在深山之中,在一個雪夜,他突然睡醒,將窗戶開啟,命僕人端酒,四處張望,眼前一片白茫茫。於是站起身來輕輕踱步,並且最終念著《招隱詩》。這時突然想起了戴逵。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游的剡縣,因此連夜坐船去往此處。透過一夜的時間趕到這裡,到了戴逵的家門口又轉身離去。有人詢問他為什麼這樣做,王子猷說:“我就是一時興起,現在興致已經消失,自然要撤離,不見也罷。”

“乘興而行,興盡而返。”這個“興”字用得簡直是神來之筆,也點明瞭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也是王子猷一切行動的重要根據。只要乘“興”與“興”盡了,見不見戴先生已經不是重點了。安全依照自己的興致以及愛好進行形式,不依照生活常規去行事也是常規標準,這是一種十分自由舒展的人生態度。

在王家衛所拍攝的《一代宗師》中,最能夠打動人心的並不是葉問的武打鏡頭,而是宮二的那一段獨白,讓這個電影有了一種反向、震撼的力量:

我在最好的時間碰到你,是我的運氣;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宮二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緣分。——葉問

我是一個有點奇怪的人,當我失意的時候,我常常會在一些反向的案例中找到力量,比如某個省長被抓了,比如某個億萬富豪跳樓了,比如誰誰大明星又為情所困了,請注意,我不是幸災樂禍,我是在想,這些人,從世俗意義來講,明明已經很成功了?為什麼他們會變成這樣?我選擇我目前這樣的生活,是不是也還不錯?我們去積極主動的追求理想、追求金錢,當然也很必要且必需,但是在有些時候決定不去追求一些東西,其實是一種更大的力量。比如放棄一段意難平的感情,放棄對金錢無窮無盡的奢望,放棄一段凝視深淵的決心。

於是,我又想到了羅曼.羅蘭的那句話: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從這個角度說,陶淵明對生死的理解,蘇東坡對於苦難的看法,王維對於生活的狀態,他們都完美體現了羅曼羅蘭這句話,這三個綻放光芒照耀我們前行的偉大詩人,也是我們心目中不折不扣的英雄。

泰戈爾《流螢集》始終想要表現出的,我們個人不應該去尋找並且試圖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因為我們每一個人本身就是個體存在,我們也不應該試圖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因為生命就是意義,就像山川小溪,如同花草、如同星月,如同四時消長宇宙間的的萬事萬物,我們只是按照規律繁衍與生生不息。去年泰國很流行的一部耽美劇,歌詞寫得很有意思:

如何

“萬里迢迢江水未曾能把我阻攔,萬里澎湃江山只需我轉念一閃,萬里光陰我歸心似箭 ,萬里星河命運無我不認輸該如何?”

人啊,我們人啊,也終究只是萬里星河的極小一部分,我們渺小又依附,依附又獨立,我們只是按照規律繁衍與生生不息。

我們活著,就是存在的意義。

意義這種東西,由於可以被賦予,所以因人而異,彼之蜜糖我之砒霜,這個世界上到處存在著這樣的事情,有的人覺得毫無意義,另一些人則覺得意義非凡。王羲之就說了:“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他的意思就是說啊,人這一輩子,轉眼就過了,每個人的愛好和活法都不一樣,意義也不一樣。

而關於生死,關於意義,《蘭亭序》也提到了:”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膨殤為妄作”。王羲之給我們說啊,我們要活著,然後要盡力健康持久、快樂充盈地活著。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你會怎麼選擇?

NINE

說到這裡,我就想說說,從我不諳世事的十多歲作為少年開始到現在,有三篇文章對我思考人生的意義是非常有影響的,

第一就是前面提到的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說到了宇宙浩瀚,人之渺小。它讓我去領會“天地”。

第二就是王羲之的蘭亭序,:”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膨殤為妄作”,它讓我去領會“生死”。

第三就是明朝張岱的《湖心亭看雪》,在西湖大雪三日之後他午夜時分獨自去湖心亭賞雪,遇到了同樣興致的兩位人士,對飲一番作別而去。它讓我去領會“自己”。

這三篇文章連線來就是“見天地 見生死 見自己”,到現在我也能完整地背誦這三篇文章,其實我對古文、古詩理解非常淺薄,但對這三篇文章,我常常在我思維混沌的時候,在腦子裡重新閃現他們背誦一遍。

很多年以後,我看王家衛的《一代宗師》電影說,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我為這種共鳴而激動不已。我知道我雖然還很膚淺,但畢竟生活曾給過我一些道理,且這些道理我依然銘記在心並在努力行動和實施。

為什麼我們常說,聽過了人生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兩個原因,一是道理聽太多了,但沒有把任何一個大道理聽進去,又或者是雖然聽進去一個道理了,但沒有把這個道理融入自己的生命的血液裡,沒有成為自己生命長河的一部分。

我想推薦一個故事給大家看看,《百妖譜》裡面的《蜉蝣譜》。

《百妖譜》:世有一蜉蝣,朝生暮死,卻最是嚮往人間。

如果明天是你最後一天的日子,你會做什麼?如果過一會的午夜時分,就是你的人生終點,你是放下一切去盡歡,還是平靜地等待末日的來臨?

而蜉蝣沒有這個假如,因為它朝生暮死,它的生命長度也就僅有一天。

有些人生來就是富貴,有些人生來就是窮光蛋。有人出身高貴,有人自降臨便是世俗意義上的卑微。有人活著是一種享受,而有人生來便要遭受許多痛苦。我們常說人的命分為“富、貴、貧、賤、好”,有的人出生於皇室,擁有至高的權利和財富、地位,但你看看歷史上多少太子十幾歲就夭折了?有的人出身貧寒,一生平凡,但也算心滿意足地過完了一生,比如你看看那些長壽村的100歲了還笑眯眯的老人。

《百妖譜》蜉蝣篇,大意講的有一個生而悲慘的狼人,天生跛腿,舉家遷移時被拋棄。一個人謀生,卻總是被騙,絕望之下想要了卻此生。投湖時卻砸到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任性地帶著他玩,去幫助孤兒老人,去體驗人世冷暖。當天的夜裡,她以有讓他死得不痛苦的藥為交換條件,完成了一場成親儀式,她讓他下一年再來這裡找她取藥。

之後的狼人年年來到橋邊等她,可她再沒出現,而他在年復一年中也開始正常地生活。

後來透過桃妖的幫助,他才知曉,她是這湖裡的蜉蝣,她的生命也就只有這麼一天,當年那句約定只是為了讓他活下去的一個善意的謊言。

蜉蝣用一天的生命,換取了這個狼人年年歲歲的長久。

蜉蝣的這段故事溫暖了很多人,其中更多的是勸慰世人不要把生活看得太悲觀,有些時候,挺一挺,難過的事情久過去了,那些不堪而艱難的夜晚,終將隨時間而淡化或遺忘。

人終究是有一死啊,只不過分時間早一點還是晚一點而已。趁著我們還年輕,或者即使我們老了但我們尚在人間,我們要不要多看看這個世界,有華燈初上,有衚衕喧鬧,有星辰大海,也有五味雜陳,有歡喜,有憂愁。

每個人的每一天都如蜉蝣,朝生暮死,作為凡夫俗子的一員,我常常在想,我必須健康的存在著啊,因為我的離開和蠟燭的離開沒有任何差別,只有我自己才會憐惜我自己的身體。

我常常在想,我如果死了,“親戚或餘悲 他人亦已歌”,在意我離開的只有那些僅有的親友故人啊,我們要對陌生人友好,是不是更應該對身邊人友好?

而既然我們的生命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我們是不是更積極的行動起來,實現自己心中所想之事呢?

而苦難和死亡都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我們面對生命的艱難時,是不是又更可以如蘇東坡那般雖懼怕不倒下,雖跌倒仍豁達?

本傑明.巴頓奇事裡面有一句臺詞:

“我希望你能活出精彩的自己,

我希望你能見識到令你驚奇的事物,

我希望你能體驗未曾體驗過的情感,

我希望你能遇見一些想法不同的人,

我希望你為你自己的人生感到驕傲。

如果你發現自己還沒有做到,

我希望,你有勇氣:重頭再來。”

我也常常這麼在想:

追求一個健康的身體,

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愛著自己喜歡的人,

成就自己,成全他人。

人生的意義確實沒有一個標準答案,因為意義都是我們人為的賦予。

但我們可以思考、可以期望、可以探索:

“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讓我們像陶淵明那樣去理解死亡;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讓我們像蘇東坡那樣去看待苦難;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讓我們像王維那樣去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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