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吐溫是美國偉大的小說家和幽默大師,他最著名的是他的兩部長篇小說《湯姆·索亞歷險記》(1876)和《哈克·貝恩芬歷險記》(1885)。他後期的一部小說《亞當夏娃日記》雖不及前兩部小說出名,但是也有其不可忽略的優勢。
這篇小說以《聖經·創世紀》為藍本,卻一反《聖經·創世紀》中,以原罪和懲罰為主導的主題,它以人類始祖亞當夏娃為主要人物,以簡單質樸的語言、和喜聞樂見的寫作形式——日記為表現形式,記錄了亞當和夏娃從相見、相識、到相知的感情歷程。
《聖經》作為宗教的產物,它更多的是向人們傳達一種神聖的宗教思想,宣揚上帝的偉大,神聖,萬能和無所不知,警告人們違背上帝意志的後果。在《聖經·創世紀》中,作者用簡潔的語言向讀者描繪了上帝驚人的創世之舉和第一對夫婦犯下“原罪”的後果,卻沒有描寫當事人亞當和夏娃的內心活動。然而在馬克·吐溫的筆下,亞當夏娃的故事不再是一個犯罪和受罰的悲劇,相反在《亞當夏娃日記》中,亞當和夏娃如我們普通的人一樣,他們經歷了相識、相知、相愛,結婚和生子的愛情長跑,他們的故事成為浪漫的愛情傳說。亞當和夏娃,雖然他們沿用了《聖經·創世紀》中的名字,然而無論是在行為上還是思想上,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仿擬是英語語言學修辭學的一個分支。這是一種巧妙、機智、而有趣的修辭手法。它有意仿照人們熟知的現成的語言材料,根據表達的需要臨時創造出新的語、句、篇來。它可以用來諷刺嘲弄,也可以創造出幽默詼諧的效果。
最早仿擬是有亞里士多德在他的《詩學》中提出的,當時僅限於詩歌範圍,後來經過學者的發展,逐漸用於各種文體當中。其中小說的仿擬就是其中產物之一,尤其在十八世紀的英國尤為盛行,馬克·吐溫應該就是受此影響。仿擬,決不是簡單、機械的模仿,而是仿照現成的材料進行變動、寓以新意的一種創新用法。這種仿擬修辭手法往往都有一定的針對性,或順其意而仿之,或反其意而仿之,都能借助變動的文字表明自己的獨特見解,或傳達辛辣的幽默感和諷刺意味,或達到幽默詼諧的目的。試圖運用仿擬理論對《亞當夏娃日記》小說中呈現的主要人物亞當、夏娃和未出現的上帝為主要研究物件,來分析《亞當夏娃日記》對《聖經·創世紀》的仿擬。藉此來研究作者在這部小說中所運用的幽默技巧和蘊含的宗教思想,以及作者想借此表達對待婚姻和女性的思想情感。
《亞當夏娃日記》對聖經人物夏娃的戲仿
女權主義一直致力於追求男女平等,試圖去改寫男性作者筆下扭曲的女性形象。在十九世紀的美國,女權運動非常盛行,她們呼籲男女在社會各個領域的平等,包括政治、經濟。作為一個敏感的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必定受到這股思潮的影響。那麼夏娃或許就是馬克·吐溫筆下女性的代表,藉此來表達他對女性的態度。
夏娃作為人類的第一位妻子,在《聖經·創世紀》中總是處於一種失語的狀態。她幾乎沒什麼語言,僅有一次當她被問道為什麼要吃“禁果”的時候,她回答是蛇誘惑了她。整個創世紀的故事只是為了告訴讀者上帝創世的偉大和人類“原罪”的來源。夏娃是亞當的一根肋骨做成的,這就決定了她地位的低下,她必須服從與亞當,這個人類第一個男人的管轄。然而,在馬克·吐溫的《亞當夏娃日記》中,夏娃卻是另一種形象。正如亞當在他的日記中寫到“在我看來,她還非常年輕,只是一個小姑娘,許多地方得原諒她。這個小姑娘興趣盎然、滿腔熱情、活潑可愛。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充滿著無限的吸引力,也代表著神秘和歡樂。”(《夏娃摘自亞當的日記》)
夏娃在《亞當夏娃日記》中再也不是一個沉默不語,只懂服從的女人,她積極樂觀,非常健談,而且還承擔起了給伊甸園中所有事物命名的重任,甚至她把伊甸園的名字也換成了“尼加拉瓜瀑布”。
就像她在日記中寫到,“最近幾天,我替他做了給所有事物命名的工作,這就大大減輕了他的負擔,因為他在這方面毫無天賦,顯而易見,他是十分感激的……當我一看見動物,立刻就知道它是什麼,根本不用想,一個恰到好處的名字就會閃過我的腦際。完全像一種靈感,毫無疑問,那就是靈感,因為我敢肯定,半分鐘之前我腦子裡絕對沒有那個名稱。我似乎只需要看一看動物的形體和它行動的模樣,便可知道它是什麼動物。”(《夏娃日記》)然而在《聖經·創世紀》中,亞當是唯一具有命名權的人,而且是在夏娃出生之前,所有動植物的名字已經命名好了。《亞當夏娃日記》中,夏娃取代亞當命名事物,對於《聖經》記載是一種反叛,同時也挑戰了上帝的權威。在這裡,夏娃與亞當是平等的,甚至她在某些地方是優越於亞當的。
《聖經·創世紀》中的夏娃總是處於一種失語的狀態,她默默聽從與上帝的安排,同時又必須服從她的丈夫亞當的夫權。然而在馬克·吐溫的筆下,夏娃熱情、好奇、積極。她對周圍的事情充滿了好奇心,星星和月亮是她最喜愛的事物,因此它們短暫的消逝令她非常的傷心。也正是她的好奇心,才有了亞當夏娃的愛情故事,因為亞當是那麼的木訥,孤僻,他一點都不關注夏娃,甚至還要儘量避開夏娃。然而對於夏娃來說,亞當首先是一個新奇的事物,她的好奇心驅使她慢慢的去了解亞當,認識亞當,到最後相知相愛。
可以說,沒有夏娃的積極、好奇,就不會有人類第一對夫妻的出現。相對於木訥遲鈍的亞當,夏娃對新事物的認識是有一定的天賦的,她還發現了火,火焰,而且還創作了自己的座右銘,例如她被火燙著的時候,她說“曾經被火灼傷過的人會躲避火”。
相比於亞當來說,夏娃更像一個人類的始祖,她發現未曾發現的,創造未曾出現的。
在與亞當的愛情歷程中,夏娃表現的非常積極和勇敢,這與《聖經·創世紀》中的形象是完全相反的。在《聖經·創世紀》中,夏娃是沒有決定權的,在上帝的權威下和亞當的夫權下,夏娃只是一個默默的承受者,充其量是亞當的一個助手而已。然而在《亞當夏娃日記》中,夏娃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決定自己的愛情。當她第一次見到亞當時,她就主動去引起亞當的注意小論文,主動去示好,甚至不惜去嘗試“禁果”,就如她說的,“若是能讓他高興,傷害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馬克·吐溫的筆下,夏娃是現代女性的代表,她熱情、奔放、積極、勇敢,勇於追求自己喜歡的,而不受時代枷鎖的束縛,而且善於發覺新事物。她遠遠超過了那個木訥,靦腆,只懂得修築小木屋的亞當。這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男權社會還盛行的社會,是一個勇敢的挑戰。
《亞當夏娃日記》對聖經人物亞當的戲仿
亞當作為《聖經·創世紀》中一個地位稍略於上帝的人物,在馬克·吐溫的筆下顯得異常的遲鈍和無趣。當夏娃第一次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時,他卻抱怨,“有隻長髮的動物老是在我身邊閒蕩,或在身後跟蹤著我。我可不喜歡這樣,因為我習慣獨來獨往,我希望它能同其他動物待在一起。”(《亞當日記》)這充分顯示了亞當不樂於接受新事物。對於夏娃,他只是把她看作與其他動物一樣的一個新種類,對她並沒產生任何興趣。正如他所記載的,“那個新動物說,它的名字叫夏娃。反正無所謂,我也沒有理由反對。它說如果我想要它來,就喊那個名字。那個名字顯然引起了我的重視,那確實是一個美妙的字眼,值得重視。這傢伙還說它不是什麼傢伙,而是“她”。我不這麼認為。其實,不管‘它’或‘她’都與我無關,只要‘她’離我遠遠的,不要聽到‘她’的嘮叨就好了。”(《亞當日記》)
從亞當的話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高傲,這也是當時那個時代男人也特有的一種品質,在他們看來女人的地位是遠低於男人的,女人必須服從於男人。此外亞當夏娃的相遇與《聖經》中的描寫也是截然相反的。在《聖經·創世紀》中,是上帝把夏娃帶到亞當面前,亞當立刻就說夏娃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馬克·吐溫對《聖經·創世紀》的改寫,顛覆了男人為中心的社會觀念,也影射了作者對女性追求平等的支援。
在《亞當夏娃日記》中,亞當並不是《聖經》中那個按照上帝形象創作的完美形象,他也沒有命名的天賦。就如他在自己的日記中寫到,“而我根本就沒有機會替任何事物命名。那個新動物總是在我開口之前就說出了新看見的東西的名稱,我想抗議都來不及。”(《亞當日記摘要》)
在《聖經》中,亞當被賦予命名的天賦,而且命名的工作在夏娃出世之前就已經完成了。然而這裡的亞當,愚鈍、木訥,除了知道築建自己的小木屋以外,似乎沒有別的能力,他似乎還沒有夏娃,人類的第一個女性聰明伶俐。
另外,亞當沒有審美觀。他只關心事物是否有實用價值,並不在乎它的美觀。夏娃在她的日記中寫到,“……他對花毫不在意,他把花稱為垃圾,全然分不清花的種類,而且他還以為那樣的感覺才算得上高貴。他對我漠不關心,對花熟視無睹,對日暮黃昏之時那斑斕多彩的天空也無動於衷——難道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只知道搭建窩棚居住以避開美妙而清潔的雨水嗎?”(《夏娃的日記》)亞當是上帝創造的完美產物,他應該具有欣賞美的能力。然而,在《亞當夏娃日記》中,亞當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有優點也有缺點。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作者對男女地位的態度,男人並不優越於女人,相反在某些方面,男人還要透過女人來更好的認識這個世界。
《亞當夏娃日記》對聖經人物上帝的戲仿
在《亞當夏娃日記》中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上帝卻完全消失了,這對《聖經》的權威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在《聖經·創世紀》中,上帝是處於中心的人物,他創造了世間的萬物,包括人類的始祖亞當夏娃,他預見了原罪,懲罰了人類的始祖亞當夏娃。整個聖經故事告訴人們,上帝是萬能的,是無所不知的,人類必須遵從上帝的意志才能獲得救贖,否則就會受到上帝的懲罰。
馬克·吐溫透過仿擬,讓萬能的上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類的祖先亞當夏娃的愛情故事,首先他肯定了人類,尤其是女人的重要性;其次他也挑戰了上帝的權威,影射了他對宗教的懷疑態度。
十九世紀的美國,各種思潮蜂擁而至,達爾文的進化論,女性主義,超驗主義等都傳入了美國,人們的思想也開始發生轉變,尤其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完全顛覆了上帝創世的神話,因此人們的思想也開始發生動搖,人們的宗教觀也走進了迷惘。
作為一個偉大的作家,馬克·吐溫對這些新事物的嗅覺應該是最靈敏的。這在他的《亞當夏娃日記》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一方面,他表達了對基督教的信仰,在小說裡他給讀者呈現了亞當,夏娃主要的人物,伊甸園場景,禁果,還有引誘夏娃的蛇和該隱小論文,亞伯;另一方面,作者採用“仿擬”向讀者講述了一個不同於《聖經》故事中的亞當夏娃的故事,表達了他對社會上出現的各種思潮的一個反應。
首先,他對女權主義提出的男女平等是持支援態度的,夏娃就是他心目中理想女性的代表,美麗、勇敢、聰明、熱情、開朗。
其次,對聖經故事的改寫,挑戰了基督教的權威,諷刺了那些束縛了人類幾個世紀的教條主義的迂腐。
再次,作為曾經的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從來沒做過任何違背上帝的事情,卻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妻子和女兒,這也讓他對基督教提出了質疑。
《聖經·創世紀》告訴人們,女人是原罪的罪魁禍首,這種謬論伴隨著女人走過了幾個世紀,它束縛著女人的成長,把她們限制在一個狹隘的生活空間,“男人的賢內助”,“家中的天使”,“第二性”,“他者”便是女人們的地位,然而她們一直處於失語的狀態,無權為自己辯解。
馬克·吐溫重塑了女人的形象,也提高了女人的社會地位在《亞當夏娃日記》中,這促使當時的人們對女人的地位還有基督教的權威不得不進行深思,同時對現代這個社會也是有一定的啟示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