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見於甲骨文的“臭”字在生活中極為常用。
遇到難聞的氣味時,我們會掩住口鼻大呼“真臭”!下棋輸得一塌糊塗時會說“下了盤臭棋”!遇到傲慢無禮的人,我們還會說他擺臭架子。
現今生活中常用的臭,都讀作(chòu),單指“難聞的氣味”,指穢惡之氣,與“香”相對。由穢惡之氣又可引申為令人討厭的、惡狠狠的、醜惡、低劣的意思。
但在古文典籍中,臭大多指“氣味的總稱”,是包含香氣在內的,《玉篇·犬部》中說到:“臭(xiù),香臭(chòu)總稱也。
比如: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xiù)。”——《詩經·大雅·文王》
譯文:上天生育天地,長養萬物,一無聲音,二無氣味。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xiù)如蘭。”——《易經·繫辭上》
譯文:兩人心意相同,行動一致的力量猶如利刃可以截斷金屬;在語言上談得來,說出話來像蘭草那樣芬芳、高雅,娓娓動聽,沒有汙穢的語言。
“如惡(wù)惡(è)臭(xiù),如好(hào)好(hǎo)色,此之謂自謙((zì qiè))。”——《禮記·大學》
譯文:就如同厭惡汙穢的氣味那樣不要欺騙自己,就如同喜愛美麗的女子那樣不要欺騙自己,這就是自己感到心安理得。
《中華大字典》對臭的注音有二:
①chòu,有“不好聞的氣味,與“香”相對”,“香氣”,“惹人厭惡的”,“狠狠地”,“指子彈、炮彈壞,失效”五個義項;
②xiù,有“氣味的總稱”,“同‘嗅’”兩個義項。
是不是古籍裡的“臭”都讀作xiù呢?不一定。比如杜甫名作《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應該讀chòu。
理由一、杜詩有四大注本,均未對“朱門酒肉臭”一句中的“臭”字加註。未加註,就意味著可以取其本義,即“穢惡之氣”,讀作chòu。
理由二、我們理解古籍中的字義,必須把它放在具體的語境中結合上下文來理解。《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作於唐玄宗天寶十四載(755)十一月,正是安史之亂爆發的前夕。杜甫離開長安前往奉先探望家人,途經驪山,此時玄宗等人正在山上的華清宮裡尋歡作樂,宮外的百姓卻飢寒交迫。於是詩人寫道:“君臣留歡娛,樂動殷膠葛。……中堂舞神仙,煙霧蒙玉質。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鄧魁英、聶石樵編著的《杜甫選集》根據《藝文類聚·人部八》引王孫子《新書》說:“楚莊王攻宋,廚有臭肉,尊有敗酒。將軍子重諫曰:‘今君廚肉臭而不可食,尊酒敗而不可飲,而三軍之士皆有飢色。’”
《藝文類聚》是初唐人所編類書中最著名的一種。聞一多先生《類書與詩》說:類書對唐詩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杜甫本是一位“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詩人,他對《藝文類聚》一定爛熟於胸,對楚莊王攻宋的故事一定十分熟悉。當他想揭露當時社會的貧富不均現象時,這個典故自會浮上心頭,並現於筆端。所以,杜甫晚年所作的《驅豎子摘蒼耳》中說“富家廚肉臭,戰地骸骨白”,也是運用同一個典故。
《新書》明言“廚肉臭而不可食”,這個“臭”字只能解作“穢惡之氣”。所以,從讀典用典的角度來看,“朱門酒肉臭”中的“臭”字還是解作“發出臭氣”較為妥當。
理由三、杜甫寫詩,向有“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的精神。清人趙翼評杜甫說:“蓋其思力沉厚,他人不過說到七八分者,少陵必說到十分,甚至有十二三分者。其筆力之豪勁,又足以副其才思之所至,故深人無淺語。”(《甌北詩話》卷二)後面所舉的例句就包括“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在內。如果杜甫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時是想用“臭”字表達“氣味”或“香氣”,那隻能算是“說到七八分者”。只有用“臭”字表達腐敗發臭,才是“說到十分,甚至有十二三分者”,這兩句詩才是驚心動魄的警句。
顯然,後者更符合杜甫的創作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