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忽見巖樹中一個牧童兒,倒騎著一隻黃牛走過嶺來。小行者忙招手叫聲:“牧童哥,這裡來。”那牧童聽見有人叫,連笛也不吹,帶一帶黃牛走下嶺來,到了唐半偈馬前,嘻嘻笑道:“老師父,我看你立馬不行,想是認不得路要問我了。”唐半偈連連點頭道:“正是要問你,前去哪一條是路?”牧童笑嘻嘻答道:“條條都是路。”小行者聽了接他道:“小村牛不要油嘴!可老實說這山叫做什麼山?周圍有多大?過去有多遠路徑?好走不好走?”那牧童就變了臉道:“你這個和尚也忒憊懶,你既不識路要求我指教,怎倒尖著嘴罵人?我方才說條條都是路,怎見得是油嘴?怎見得不老實?”唐半偈忙忙安慰他道:“小哥,他是個粗鹵之人,你不要怪。且說這是什麼地方?”那牧童見唐長老說話和氣,方又笑嘻嘻說道:“老師父,我這地方乃是大天竺國管下。這座山叫做雲渡山,周圍象羊腸一般,左一彎,右一曲,盤盤旋旋足有千里。若是識得路,一直去也只有百里之遙。”唐長老道:“這百里路也還平穩好走麼?”牧童道:“這卻定不得,若是心猿不跳,意馬馴良,不疾不徐的行去,便坦坦平平頃刻可到;倘遇著肝火動燒絕了棧道,脾風發吹斷了天街,腎水枯載不得張騫之棹,肺氣弱御不得列子之車,就從小兒走到頭白,也只好在皮囊中瞎闖,若要出頭,恐無日子。”小行者聽了,忍不住笑將起來道:“師父,此去靈山不遠了。”唐半偈道:“你怎麼曉得?”小行者道:“此地若不與靈山相近,怎鄉下放牛小廝也會談起禪來?也罷!小村牛你既知道說這些蹊蹺話兒,我且捉你一個白字。有水方有渡,山又不是水,雲又不是船,這山什麼意兒叫做雲渡山?”牧童又笑嘻嘻說道:“你既要捉我的白字,必定也讀過幾句書。豈不聞孔夫子說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又不是我這裡人,又不知我這裡事,怎就尖著嘴楂著耳朵逞能兒搶白人!”唐半偈見牧童說話有因,忙笑說道:“小哥不要理他,且對找說這‘雲渡’二字是個什麼意思?”
牧童道:“若象這個人自作聰明,恥於下問,我怎肯對你說!因老師父是個好人,我只得說了。這座山雖看去醃腌臢臢,齷齷齪齪,內中卻實幹乾淨淨,倒是個成佛作祖的關頭,任是仙佛菩薩,少不得要往此中經過。此中卻有兩條路:有一等沒用的,安分守己,不敢弄玄虛,又怕傷天理,只得在山腳下一步一步捱了過去。雖磨腳皮,勞腿膀,也有走得到,也有走不到,卻未嘗跌倒,就是跌倒也還爬得起來;後來又有一等有本事有手段的能人,看見這條路走得辛苦,不肯去下功夫。又訪知山頂上有三點點小峰頭,緊緊與靈山相對,去來不過方寸,每每仙佛往來。
這些人不揣自家根基淺薄,也思量要學仙佛過去,卻不知這方寸中雖然不近不遠,另有實地可行,只管在那隔別中思量尋渡。你想山頂上又沒水,如何容得渡船?不意這班人左思右想,機巧百出,遂將天下金銀之氣聚斂了來,煉成一片五色彩雲,系在兩山渡來渡去,所以流傳下來叫做個雲渡山。”豬一戒聽了忙插問道:“這雲渡有人渡麼?”牧童道:“怎沒人渡?”豬一戒道:“渡得過去麼?”牧童道:“怎渡不過去?只要小心防跌,若跌倒便性命難保。”豬一戒道:“不妨事,我走得極把穩。牧童哥,這渡在哪裡?就央你領我們去。”牧童笑嘻嘻說道:“這個渡乃聖凡交界,你四人尋不著渡口,在這邊踏破鐵鞋還只是四個失路的和尚;若指引你窺見源頭,一腳踏去便立地成四尊活佛了。怎看得這般容易!就要我指引,也須將些銀錢謝我。”豬一戒道:“你這牧童終是鄉下人,小眼薄皮!便領我們走過去,少不得還要走過來。據你說,這邊是和尚到那邊是佛,依我看來,和尚也只是我,佛也只是我,差些什麼就要詐人的錢財?”牧童笑嘻嘻說道:“是你不是你,我都不管,只是沒有錢誰肯引路?”豬一戒見牧童口緊,便對唐半偈說道:“師父,你不要不言語。這山腳下的崎嶇路,這邊傾,那邊圮,草也不知多深,是最難走的,且有百餘里路,高一步,低一步,莫說挑行李,就是空身也覺費氣力,你不要不知人痛癢倒轉遠路。”唐半偈道:“非我不知痛癢要轉遠路,但為僧之義須要腳踏實地,若夫空來巧去,實不願托足,況從前甘苦已經十萬八千,至此百里勤勞,又何足憚?”
小行者聽了踴躍道:“到底師父是個聖人,說的是大道理。快走快走,不要被這牧童惑了!”豬一戒聽見叫走,發急道:“且問你,路在哪裡?要走你們自走,我是走不動,只好央牧童哥領了過渡去。”沙彌道:“你且不消與師父、師兄爭得,只問你,這牧童要錢財,你將什麼與他,他肯領你過渡?”豬一戒道:“他一個鄉村人能要多少?被囊里老師父有件破衫子,丟與他便夠了;若不肯,還有個瓦缽盂,前日因取水,口上碰缺了些,也沒甚用,再與了他,敢道也肯了。”牧童聽見又嘻嘻笑道:“我又不做和尚,要傳你的衣缽做甚?我自去也!你們不許跟我來。”說罷,帶轉牛頭,竟往西山一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