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兒的“詼諧”與韓道國的“通達”
第三十八回,王六兒見他漢子韓道國從東京來家,滿心歡喜。遂如此這般,把西門慶勾搭她的事,告訴一遍:“自從你去了,來行走了三四遭,才使四兩銀子,買了這個丫頭。但來一遭,帶一二兩銀子來。第二的(韓二)不知高低,氣不憤,走來這裡放水,被他撞見了,拿到衙門裡打了個臭死,至今再不敢來了。大官人見不方便,許了要替咱們大街上買一所房子,教咱搬到那裡住去。”
韓道國聽罷道:“嗔道他頭裡不受這銀子,教我拿回來,休要花了,原來就是這些話了。”婦人道:“這不是有了五十兩銀子?他到明日,一定與咱多添幾兩銀子,看所好房兒。也是我輸了身一場,且落他些好供給穿戴!”韓道國道:“等我明日往鋪子裡去了,他若來時,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兒!如今好容易賺錢,怎麼趕的這個道路!”老婆笑道:“賊強人,倒路死的!你倒會吃自在飯兒,你還不知老孃怎生受苦哩!”
兩個又笑了一回,打發他吃了晚飯,夫婦收拾歇下。到天明,韓道國宅裡討了鑰匙,開鋪子去了。
“甜香餅兒”是啥東東?
第四十回,這潘金蓮見西門慶去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間,腳蹬著地爐子,說道:“這原來是個套炕子。”伸手摸了摸褥子裡,說道:“倒且是燒的滾熱的炕兒。”瞧了瞧旁邊桌上,放著個烘硯瓦的銅絲火籠兒,隨手取過來,叫李瓶兒:“李大姐,那邊香幾兒上牙盒裡盛的甜香餅兒,你取些來與我。”一面揭開了,拿幾個在火爐內。一面夾在襠裡,拿裙子裹的嚴嚴的,且燻熱身上。坐了一回,李瓶兒說道:“咱進去罷,只怕他爹吃了飯出來。”金蓮道:“他出來不是,怕他麼?”
此處的“甜香餅兒”是啥東東?是一種甜食嗎?倘若是,“拿幾個在火爐內”烤熱或也可以理解,可潘金蓮為何“夾在襠裡,拿裙子裹的嚴嚴的,且燻熱身上”呢?
如此這般,還能吃嗎?
潘金蓮的“搞怪”與孟玉樓的“打趣”
第四十回,卻說金蓮,晚夕趁月娘在房裡陪著眾人坐的,走到鏡臺前,把鬏髻摘了,打了個盤頭揸髻;把臉搽的雪白,抹的嘴唇兒鮮紅;戴著兩個金燈籠墜子,貼著三個面花兒,帶著紫銷金箍兒;尋了一套大紅織金襖兒,下著翠藍緞子裙:要裝丫頭哄月娘眾人耍子。叫將李瓶兒來與他瞧,把李瓶兒笑的前仰後合。
……待西門慶來家,燈影下睜眼觀看,卻是潘金蓮打著揸髻裝丫頭,笑的眼沒縫兒。那金蓮就坐在旁邊椅子上。玉樓道:“好大膽丫頭,新來乍到,就恁少調失教的,大剌剌對著主子坐著!還撅臭與他這個主子兒了?”月娘笑道:“你趁著你主子來家,與他磕個頭兒罷。”那金蓮也不動,走到月娘裡間屋裡,一頓把簪子拔下,戴上鬏髻出來。玉樓道:“好淫婦,討了誰上頭話,就戴上鬏髻了!”眾人又笑了一回。
春梅的“傲嬌”
第四十一回,西門慶因對春梅說:“十四日請眾官娘子,你們四個都打扮出去,與你娘跟著遞酒,也是好處。”春梅不願意去,西門慶問為什麼,春梅道:“娘每都新裁了衣裳,陪侍眾官戶娘子便好看。俺每一個一個,只像燒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話。”西門慶道:“你們都有各人的衣服首飾,珠翠花朵雲髻兒,穿戴出去。”春梅道:“頭上將就戴著罷了,身上有數那兩件舊片子,怎麼好穿出去見人的,倒沒的羞剌剌的!”西門慶笑道:“我曉的,你這小油嘴,見你娘們做了衣裳,都使性兒起來。不打緊,叫趙裁來,連大姐帶你四個,每人都替你裁三件。”春梅道:“我不比與他。我還問你要件白綾襖兒,搭襯著大紅遍地錦比甲兒穿。”西門慶道:“你要,不打緊。少不的也與你大姐裁一件。”春梅道:“大姑娘有一件罷了,我卻沒有,他也說不的我。”西門慶於是拿鑰匙開樓門,揀了五套緞子衣服,兩套遍地金比甲兒,一疋白綾裁了兩件白綾對衿襖兒。
這段文字,凸顯了春梅的“傲嬌”形象。雖說此間確有“侍寵”的因素在,但整體來看,還是活畫出了春梅的一副傲相,一身傲骨。她不畏主子,不惟命是從,不僅敢於提要求,還敢於提一些“妄快”(出格、過分)的要求。而西門慶竟還會滿足她。
《紅樓夢》中的晴雯有點像她,“身為下賤”,卻“心比天高”,敢於跟主子板面孔,使性子,講條件,耍大牌。
西門慶的“怒”與潘金蓮的“羞”
第四十一回,當西門慶得知自己與喬大戶做成兒女親家後,心裡甚是不爽,便道:“既做親也罷了,只是有些不搬陪些。喬家雖如今有這個家事,他只是個縣中大戶,白衣人。你我如今現居著這官,又在衙門中管著事。到明日會親,酒席間他戴著小帽,與俺這官戶怎生相處?甚不雅相!就前日荊南岡央及營裡張親家,再三趕著和我做親,說他家小姐今才五個月兒,也和咱家孩子同歲。我嫌他沒娘母子,也是房裡生的,所以沒曾應承他。不想倒與他家做了親。”潘金蓮在旁接過來道:“嫌人家是房裡養的,誰家是房外養的?就是今日喬家這孩子,也是房裡生的。正是險道神撞見那壽星老兒,你也休說我的長,我也休嫌你那短!”這西門慶聽了此言,心中大怒,罵道:“賊淫婦,還不過去!人這裡說話,也插嘴插舌的,有你什麼說處!”金蓮把臉羞的通紅了,抽身走出來,說道:“誰說這裡有我說處?可知我沒說處哩!”
接下來書中寫道:今日潘金蓮在酒席上,見月娘與喬大戶家做了親,李瓶兒都披紅簪花遞酒,心中甚是氣不憤。來家又被西門慶罵了這兩句,越發急了,走到月娘這邊屋裡哭去了。
潘金蓮的“委屈”與“詛咒”
第四十一回,孟玉樓走過這邊屋裡來,見金蓮哭泣,說道:“你只顧惱怎的?隨他說了幾句罷了。”金蓮道:“早是你在旁邊聽著,我說他什麼歹話來?又是一說,他說別家是房裡養的,我說喬家是房外養的?也是房裡生的。那個紙包兒包著,瞞得過人?賊不逢好死的強人,就睜著眼罵起我來。罵的人那絕情絕義!我怎來的,沒我說處?改變了心腸,教他明日現報了我的眼!我不好說的,喬小妗子出來,還有喬老頭子的些氣兒。你家的失迷了家鄉,還不知是誰家的種兒哩!人便圖往來,扳親家耍子兒,教他人拿我惹氣罵我,管我屄事!多大的孩子,又是和一個懷抱的尿泡種子平白子扳親家,有錢沒處施展的。爭破臥單沒的蓋,狗咬尿胞空喜歡!如今做溼親家還好,到明日休要做了乾親家才好。吹殺燈擠眼兒——後來的事看不見的勾當!做親時大家好,過後三年五載,妨了的才一個兒!”……玉樓聽了,一聲兒沒言語。
平心而論,潘金蓮確實有些委屈。西門慶嫌喬家是白衣或有道理,嫌人家孩子是“庶出”就沒有道理了。他的官兒不也是“庶出”嗎?
但潘金蓮稱官哥兒對西門慶而言,是“狗咬尿胞空喜歡”,就有點詛咒了。然而不幸的是,竟然被潘金蓮言中了。
潘金蓮的“指桑罵槐”
第四十一回,且說潘金蓮回到房中,使性子,沒好氣。明知西門慶在李瓶兒這邊,一徑因秋菊開的門遲了,進門就打兩個耳刮子,高聲罵道:“賊淫婦奴才,怎的叫了恁一日不開,你做什麼來?今兒我且不和你答話!”於是走到屋裡坐下。春梅走來磕頭、遞茶。婦人問他:“賊奴才他在屋裡做什麼來?”春梅道:“在院子裡坐著來。他聽了,我那等催他還不理。”婦人道:“我知道,他和我兩個毆氣。党太尉吃匾食——他也學人照樣兒行事,欺負我!”待要再打秋菊,又恐西門慶在那屋裡聽見;不言語,心中又氣。一面卸了濃妝,春梅與他搭了鋪,上床就睡了。
到次日,西門慶衙門中去了。婦人把秋菊教她頂著大塊柱石,跪在院子裡。跪的她梳了頭,教春梅扯了她褲子,拿大板子要打她。那春梅道:“好乾淨的奴才,教我扯褲子,倒沒的汙濁了我的手!”走到前邊,旋叫了畫童兒小廝,扯去秋菊底衣。婦人打著她,罵道:“賊奴才淫婦,你從幾時就恁大來?別人興你,我卻不興你!姐姐,你知我見的,將就膿著些兒罷了,平白撐著頭兒逞什麼強!姐姐,你休要倚著,我到明日洗著兩個眼兒,看著你哩!”一面罵著又打,打了又罵,打的秋菊殺豬也似叫。
李瓶兒的“隱忍”
第四十一回,且說李瓶兒明明白白聽見金蓮這邊打丫鬟,罵的言語兒妨頭,則一聲兒不言語,唬的只把官哥兒耳朵捂著。一面使繡春:“去對你五娘說,休打秋菊罷。哥兒才吃了些奶睡著了。”金蓮聽了,越發打的秋菊狠了。罵道:“賊奴才!你身上打著一萬把刀子,這等叫饒!我是恁性兒,你越叫,我越打!莫不為你拉斷了路行人?人家打丫頭,也來看著?你好姐姐,對漢子說,把我別變了罷!”李瓶兒這邊分明聽見指罵的是他,把兩隻手氣的冰冷,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
等到西門慶衙門中回家,入房來看官哥兒,見李瓶兒哭的眼紅紅的睡在炕上,問道:“你怎的這咱還不梳頭收拾?上房請你說話。你怎揉的眼恁紅紅的?”李瓶兒也不提金蓮那邊指罵之事,只說:“我心中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