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南唐後主李煜的詞，是一種享受，他的情感簡單而純粹，字句也很簡練，沒有花裡胡哨的堆砌，容易理解，但李後主前後期的詞在格局上差異很大，前期都是些宮廷小詞，後期則是家國天下，因此李後主前期的詞飽受詬病，認為沒有格局、沒有內容、缺乏情感，但真是這樣的嗎，咱們讀一首李後主早期的《玉樓春》。

玉樓春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閒，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首句“晚妝初了明肌雪”，是不是有點“林花謝了春紅”的感覺？兩個“了”字的用法異曲同工，但所表達的情感完全不同，“林花謝了”是衰敗、是悲痛，而“晚妝初了”呢，這些美麗的女孩子，剛剛化好了晚妝，看上去光彩照人，肌膚如雪，是“明肌雪”，肯定是美好的、歡快的。

不是一個女孩子，是許多，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是宮女嬪妃，化妝之後幹嘛呢，要開宴會，“春殿嬪娥魚貫列”，你可以想象一下那畫面有多美，許許多多的女孩子，都化了最明豔的妝，踏著舞步進入春殿。化妝、跳舞都是為了他一個人。著實讓人羨慕嚮往。

人們說李後主前期沉迷享樂，不是沒有根據的。前面兩句還是他眼中所見的享樂，是視覺上的美，接下來就該是聽覺了，“笙簫吹斷水雲閒”，有些版本寫“聲斷”，只是一字之差，但給人感覺就不一樣，“聲斷”好像是戛然而止，而“吹斷”是動詞，能感受到一種力量。後面“水雲閒”，也有版本寫作“水雲間”、“水雲開”，我認為“間”和“開”都有些死板了，“水雲”都是悠閒且舒緩流動的，一個“閒”字，最能把那種沉迷享樂的、飄飄然的狀態體現出來。

她們跳的什麼舞，唱的什麼歌？是《霓裳曲》，傳說唐玄宗夢遊仙境後專門為楊貴妃創作的舞曲，光這個曲目就自帶紙醉金迷，“重按霓裳歌遍徹”，笙簫要吹，還要吹斷，霓裳要彈，還要重按，“遍徹”實際是古代樂章中的一條名目，這裡可以理解成彈奏這一段歌曲，但更合乎意境的是一遍又一遍地彈奏，徹頭徹頭沒有遺漏，沒有盡頭，沒有休止，這樣才能體現出他那種沉迷。

接著“臨風誰更飄香屑”，古代貴族喜歡焚香，整個房間裡、衣服上都有香氣，但你知道李後主有多會享受嗎？他的宮中，有專門的主香宮女，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製作出最高階的香，散發出最純粹的香氣。而且李後主的香不僅可以焚，還可以碾成香粉，飄撒在空中，所以是“臨風誰更飄香屑”，這是嗅覺。

還沒完，還要“醉拍闌干情味切”，整個春殿裡也不知道有多少嬪娥，她們都淡妝濃抹，有的跳舞、有的彈唱、有的飄香，李後主在小姐姐的環繞下，喝得有點微醺了，這是味覺，不由自主地跟隨音樂的節奏，拍打欄杆，是“情味切”，深入靈魂的享受。

按說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該回宮睡覺了吧，但是我們說了，李後主是一個無節制的享樂專家，他的情感是純粹的，所以，雖然該回宮休息了，但“歸時休放燭花紅”，回去的時候你們不要點紅燭，因為我要“待踏馬蹄清夜月”，享受了小姐姐環繞的歌舞晚會，還不夠，還要欣賞夜晚的月色。

視覺、聽覺、嗅覺、味覺，360度全方位無死角的享受，完了還要欣賞月色，回味一番，也真是有頭有尾，有始有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