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人傳》~第143篇
龔開終生不仕,只與白雲遊。陸秀夫死後,他身心俱憊,書畫自娛!龔開(1222年~約1302),字聖予(一作聖與),號翠巖,晚號龜城叟、巖叟,人稱龔高士。淮陰龜山(今江蘇省淮安市洪澤區)人。
龔開出生之時,已經是南宋了,淮陰是宋金分界線。紹定六年(1233年)十一月,宋理宗命趙葵擔任淮東制置使兼知揚州,“措置沿邊備禦”,必要時可便宜行事。宋理宗對趙葵說:“你們父子兄弟,為國效力很多,你在軍隊陣營中又能身先士卒,有獻身報效國家的願望,是儒臣們難以辦到的,我特別地嘉獎勉勵你。”趙葵經略淮東近十年之久,一直到淳祐二年(1242年)二月,趙葵任同知樞密院事,才離開了前線。李曾伯接任趙葵就職淮東安撫制置使,理宗叮囑李曾伯:“趙葵久任淮東,且有規畫”,要求他“循其(趙葵)成規”。
趙葵是塊磚,那裡需要那裡搬,他一直在抗金、抗元的最前線。景定元年(1260年)五月,淮東事緊,趙葵又再次出任兩淮宣撫使、判揚州。龔開此時居揚州幕府,為兩淮制置司監,掌管茶鹽酒稅、場務徵輸及冶鑄之事,為趙葵打理稅賦,以用於趙葵招募民兵。龔開居於抗元一線,為宋室身體力行地做著工作。
景定二年(1261年)八月,宰相賈似道用“打演算法”核算“邊費”,要求趙葵等大將償還所徵之賦。兵部架閣謝枋得知道趙葵的錢、粟花在了招募民兵守備一事上,他為此對調查人員說:“不能夠因為這件事連累趙宣撫(趙葵)。”謝枋得自行出錢一萬緡為趙葵償還空缺,並上疏賈似道稱:“用千金來召募人遷木,以此取信於市人。二卵棄干城(因小過失而怪罪非常重要的大臣),此事能夠流傳鄰國嗎?”賈似道才停止了進一步糾察趙葵超支用招軍錢之事。當然,趙葵保住了幹事人員,龔開沒有受到牽連。
不久後,趙葵離職,李庭芝接任淮東制置使兼知揚州,他留下了諸如龔開等趙葵用過的人員。李庭芝是抗元名將,他接手趙葵後,對揚州及淮東事務進行了精心的經略。龔開一直在李庭芝幕府工作,繼續掌管原職守。李庭芝到淮東時,是年適陸秀夫進士及第,李庭芝將陸秀夫羅致到自己的幕府中。當時天下人稱蒐羅人才最多的,以李庭芝為第一名,號稱“小朝廷”。龔開、陸秀夫二人於此相識,開始了終生的交情。二人以氣節相砥礪,為復興宋室為工作目標。
劉整本為宋朝名將,降元后,劉整向忽必烈進獻攻滅南宋策略“先攻襄陽”,他認為南宋“無襄則無淮無淮則江南唾手可下也”。於是,忽必烈不惜花了六年時間圍困襄陽。淳熙六年(1269)冬,宋襄陽主帥呂文德(封少傅)病死,朝廷急調李庭芝為京湖制置大使,督師襄陽,其兩淮屬下的錢真孫、陸秀夫隨從前往。他們是去戰爭前線,而且形勢嚴峻,是以有多位官吏、名流彙集起來,在京口(今丹徒)為他們壯行,灑酒酹江,賦詩相激勵,後來,輯詩成《西征集》。龔開送錢真孫、陸秀夫去襄陽前線,竟然隨船送到皖口(今安慶)。龔開極表不勝依依之情,對事關國家安危的襄陽戰事,表達了擔心。他當時已年近知天命,以自己的經歷、識見,對西去前線的幕友盡情盡意地有所建言、叮囑。
李庭芝到任後,多次提出救襄陽,都被范文虎所阻。襄陽降後,賈似道袒護范文虎,只降官一級,而貶謫李庭芝及部將蘇劉義、範友信去廣南。於是,李庭芝罷官居於京口(鎮江)。
龔開撰寫的《陸君實傳》中說陸秀夫:“其人沉靜寡言,與人交不翕翕熱,凡僚吏因公事過閣,要以主賓情接為貴,而君實退然託處,非謝舉謁告,未嘗過閣。有集,則持敬尊俎間,終日,與客俱退。制使以此雅器重之,不欲撓拂其志。馴以舉格改,合入官,三遷至主管機宜文字,分擬諸房公事,職無不舉。”
祥興二年(1279年)2月,元軍大舉南犯,陸秀夫輔弼幼主駐軍崖山抗元,不幸戰敗,驅妻、子入海後,即懷揣玉璽,負帝壯烈投海,終年44歲。陸秀夫此舉,為南宋畫上了悲愴、完整的句號。
陸秀夫背帝投海後,龔開為紀念他,《輯陸君實輓詩》。當時,龔開與方回最善。方回曾上疏數賈似道有十可斬之罪,元軍渡江進趨臨安打到建德時,他卻獻城以降,被委以原官。後寓居杭州,肆力於詩文著作。他雖以降元一事為人所恥,但他的詩文、學術皆稱大家,受到文士的推重。龔開廣泛徵集追挽陸秀夫的詩篇時,得到了方回的響應,方回寫了悼詩,詩云:
亙古無斯事,
於今有若人。
龍綃同把手,
鮫室共沉身。
蹈海言能踐,
憂天志不伸。
曾微一坯土,
魚腹葬君臣。
宋亡後,龔開入元不仕,作為遺民,他流寓居於蘇州、杭州。當時蘇州的地方官員要薦舉他出仕,他以“莫謾違”之語,委婉地拒絕了推薦。他雖生活極端艱窘困頓,仍堅持不仕,潔身自好,以賣畫為生。有時雖至“立則沮洳,坐無幾席”,而不得不令其子“俯伏榻上,就其背按紙”。龔開寫了《宋文丞相傳》,記述文天祥的事蹟,《宋陸君實傳》、《輯陸君實輓詩序》記載有關陸秀夫的事蹟及其死後友人的輓詩。龔開流寓於杭州、蘇州期間,和馬臻相交最深。龔開去世後,馬臻有《哭巖翁龔處》,詩云:
平生師友最相知,
拄杖過眉白髮垂。
老大玄英心尚隱,
淒涼伯道更無兒。
驊騮絕筆堪成恨,
翰墨堆床付與誰?
掛席歸來還慟哭,
可憐不得挽靈。
耆儒行輩盡凋零,
每對先生憶古人。
亹亹笑談驚席座,
昂昂標格動星辰。
九原何憾遺編富,
孤女無依舊業貧。
今日隴頭誰志石,
野花芳草一年春。
馬臻的詩寫得極為平實,把龔開晚年的儀容神態,極盡描畫,表達出“平生師友最相知”者的哀痛。
吳萊的《觀淮陰龔翠巖所修古棋經》一詩,道盡龔開的行跡,詩曰:
淮陰老人古棋經,
廣陵大幕青油廳。
一江對壘靜晝日,
三楚結陣鏗流星。
東南賓客少馳檄,
白黑紋楸即強敵。
坐隱縈迴建旌旆,
手談劈剝藏矛戟。
世間風雨長百變,
身佩安危知幾戰?
昆河割破半藩籬,
漲海掃空全局面。
樂矣軍中有此娛,
攻城掠野類兵書。
宮殿寢園終草莽,
冕旒章服到鮫魚。
君不見蜀山婦姑三十六,
破屋數間昏不燭。
夜來教得王積薪,
滿眼長安胡馬塵。
龔開有《僕為虛谷先生作玉豹馬,先生有詩見酬,極筆勢之馳騁,乃以此詩報謝》,詩以馬喻人事:
南山有雄豹,
隱霧成變化。
奇姿驚世人,
毛物亦增價。
天上房星浥瑞光,
孕成白馬而黑章。
為誰容易來中國,
風雪天山道路長。
頭為王,
欲得方。
目為相,
欲得明。
脊為將軍欲得強,
腹為城郭欲得張。
絕憐此馬皆具足,
十五肋中包腎腸。
嗟予老去有馬癖,
豈但障泥知愛惜。
千金市駿已無人,
禿筆松煤聊自得。
君侯昔如汗血駒,
名場萬馬曾先驅。
山林鐘鼎今何有,
歲晚江湖託著書。
白雲未信仙鄉遠,
黃髮鬖鬖健有餘。
飲酒百川猶一吸,
吟詩何嫌萬夫敵。
我持此馬將安歸,
投之君侯如獻璧。
君侯作詩凜馳騖,
八荒滿盈動雷雨。
定知此馬知此意,
獨欠老奚通馬語。
曹將軍,杜工部,
各有一心存萬古。
其傳非畫亦非詩,
要在我輩之襟期,
君侯君侯知不知。
龔開的畫,在當世便有畫名,《圖繪寶鑑》卷五稱龔開“作隸字,極古。畫水川,師二米。畫人馬,師曹霸,描法甚粗。尤善作墨鬼鍾馗等畫,怪怪奇奇,自出一家。” 龔開所作畫,雖然頗多,但大都不存,至今只有《中山出遊圖》、《駿骨圖》兩幀了。
《中山出遊圖》,現藏美國弗利爾美術館。圖中人物前為鍾馗,後為其妹,皆坐肩輿而行,前後左右有抬肩輿、挑或揹物件的大小鬼。圖後有題詩、題記。清厲鶚題詩道:
髯君家本住中山,
駕言出遊安所適?
謂為小獵無獵犬,
以為意行有家室。
阿妹韶容見靚妝,
五色胭脂最宜黑。
道逢驛舍須少憩,
古屋無人供酒食。
赤幘烏衫固可烹,
美人清血終難得。
不如歸飲中山釀,
一醉三年萬緣息。
卻愁有物覷高明,
八姨豪買他人宅。
待得君醒為掃除,
馬嵬金馱去無跡!
《瘦馬圖》,為日本大阪市美術館所藏。龔開自題《瘦馬圖》詩云:
一從雲霧降天關,
空儘先朝十二閒。
今日有誰憐駿骨,
夕陽沙岸影如山。
龔開的瘦馬,讓人難以參透,十五條馬肋盡見其瘦,能夠令人感受到馬的可憐、悲壯,與同時代有同悲的遺民達到精神交流。前人畫馬,都是被豢養得膘肥體壯,著意表現馬豐滿的體魄。龔開的馬,不落窠臼,創造“描法甚粗”的寫意畫法,用灑脫簡練的線條、豪放的畫風,反映馬的精神、氣勢,抒發魂夢縈繞作者收復河山的夢想。
龔開著有《龜城叟集》1卷,附錄1卷。
盧秀輝有《古風•贊龔開》一首,詩曰:
日薄夕陽下,
暮色青山幽。
吟詩寄深情,
愁漫江南秋。
可有北去雁,
記得亡國怓。
終生不入仕,
只與白雲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