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德雲社來了
20世紀初的幾年,對於相聲而言是最壞的時代,卻也是最好的時代。
說最壞的時代,是因為在20世紀前後的幾年,相聲每況愈下,聽相聲的越來越少,相聲從業人員流失嚴重,相聲進入寒冬。說最好的時代,是因為真正喜歡相聲的人在堅持,大浪淘沙,留下來的都是金子。另外,寒冬中留下來的人也學會了抱團取暖。譬如,2003年,在姜昆、李金斗牽頭下,“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成立。
2003年,在北京市東城區文化委員會、東城文化館和相聲界人士的的共同努力下,“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成立。俱樂部高舉“給老百姓演出、為老百姓創作、讓老百姓滿意”的大旗,由相聲名家李金斗擔任俱樂部主席,匯聚王謙祥、李增瑞、孟凡貴、李建華、宋德全、賈侖、付強等老中青三代相聲工作者,邁出了國營院團走向市場的第一步。
以上這段來自百度百科。雖然說是“邁出了國營院團走向市場的第一步”,但你千萬不要信以為真,因為:1.場地是國家免費提供的;2.演職人員是體制內的。就這兩點,決定了他的成本優勢:不用付場地租賃費,不用給演員開工資,象徵性地付一點報酬就可以了。
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一點大家沒注意到,那就是稅收:“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是民間團體,民間非營利性質組織,不是企業化運營,這個在稅收上有著極大優勢。
我們看到,姜昆、李金斗、郭德綱三人六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這個歷史性的畫面,後來再也看不到了。
其實,“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的成立,在某種程度上是和老郭的北京相聲大會唱對臺戲,有打擂性質。
北漂青年老郭同志還沒大紅大紫時候,常年在小劇場演出的他就曾在臺上公開表示:“我這輩子就在天橋說相聲,二十塊錢,永不漲價!”當時,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感人肺腑,讓在場觀眾深信郭德綱對相聲一片赤誠。這番話是不是很像現在拉麵哥說的“十五年來,我的拉麵從未漲價,都是三元”?
在老郭說這番話不久,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的李金斗也鄭重發聲:“票價將始終保持在20~30元,讓老百姓聽得起相聲。”拉麵哥怎麼說?他說:“讓老百姓喝得起拉麵!”
老郭不如拉麵哥程運付實誠,他違背了自己的公開承諾。2005年之後,老郭個人專場、商業演出、紀念演出接二連三地舉辦,票價也接二連三地猛漲。於是引來黃牛黨倒票,把票價推得更高。德雲社的票價如果拿其他一個合適商品的票價相比的話,只有茅臺了。
“我這輩子就在天橋說相聲”這句豪言壯語,早已然風飄逝,煙消雲散,即便老郭的身影,在北京德雲社的幾個場地也難以找到了。當然,如果等到開箱封箱,或者綱絲節,你花上幾百上千大洋,就能現場聽一段他的相聲,也能目睹老郭的舞臺風采。
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已經17年沒漲價了,比拉麵哥還持久;但不漲價的是那種最後排最邊上的座位,每逢大型演出,每逢大咖出場,你也能看到幾百甚至上千的高價票。雖然是民間團體,但是半官方。
郭德綱是不是打臉了?食言了?
其實也不盡然......
拉麵哥不是所有拉麵都是3元,只有素的,啥都不加,才3元。並且,拉麵哥只是在山東臨沂費縣大邱鎮。你讓拉麵哥去北京賣個拉麵試試,看看他是不是還敢賣3元?賠死他!
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的優勢是:1.場地國家免費提供+體制內演職人員+民非機構稅收優惠。這些優勢對於德雲社而言,是他的劣勢:要租房子,要開高工資,要全額交稅……
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相較於德雲社而言,票價的確親民,相聲段子質量也不低。2021年春節期間的專場演出,安排的從演員陣容強大:青年演員有來自嘻哈包袱鋪的劉釗、孫超、徐濤、郭威,有來自大逗相聲的董建春、李丁,有來自全總文工團的宋德全、王玉、陳印泉、侯振鵬;老先生當中還有李金斗、劉洪沂、李建華、王文林等人傾力助演;節目安排上也大多以新近創作的相聲段子為主,給觀眾以足夠的新鮮感。
你會到哪個劇場看相聲?德雲社,還是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
2019年底,週末相聲俱樂部演出
78%的觀眾選擇去票價高的德雲社。為啥?他們想看的是更好笑的相聲段子,而不是在錢上斤斤計較。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在惡劣的環境下,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們團結;也只有團結起來,才能一起抵禦寒冬,才能活下來。可是,他們在擁抱、握手的同時,卻又心懷鬼胎,恨不得踢你兩腳。
冬天已經如此寒冷,春天還會遠麼?
春天來了,有沒有倒春寒?
2003年,“北京相聲大會”正式更名為“德雲社”,並改在天橋樂茶園演出。
德雲社三元老,為啥就叫德雲社,不叫別的?
據說,老郭的意思是叫“文德雲社”,把張文順的“文”字放前面,老先生嗎,並且前期一直是張先生大把大把拿錢。張文順說:還是叫“德雲社”吧,四個字太難聽。張文順先生風格真的很高,大善人一個。如果他有心搶的話,估計德雲社就不會有今天。張先生無心名利,一心幫襯老郭;他是真的愛相聲,看好老郭呀。後來,2009年,張文順先生仙逝,老郭停演一週,發誓要給張先生辦一場最好的白事兒;老郭也盡心盡力照顧張先生的女兒和外孫。
從此以後,以老郭為首,張文順為輔,加上李菁、徐德亮、王玥波以及老郭從京津兩地挖來的同行,再加上老郭的弟子何雲偉、曹雲金等,郭家班有了模樣,也有了自己的場子。德雲社是不是要迎來她的高光時刻?
甭急,相聲的寒冬還沒有過去,相聲的春天還沒有來臨。剛剛更名的“德雲社”依然在黯淡中苦熬,這日子只有更苦,沒有苦。
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還在那裡虎視眈眈,有不少人要看老郭的笑話。這個時候的老郭,還是不入流的江湖藝人。可是,這個不入流的江湖藝人慢慢有了影響力;這還得了?於是,有一位“藝術家”就號召人抵制德雲社。不待老郭出面,張文順搶先站出來了,要和人家理論,甚至要到對方臺前去說個明白。老郭攔下了張文順先生,張文順還生氣地說道:有能耐臺上比試,臺下陰人什麼東西!我找他講理去,我打丫的去,我張文順癌症,讓他弄死我!
這些話當然有些附會,但張文順當時的確患有食道癌,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為了相聲,為了德雲社,為了老郭,他啥都不顧了,拼了老命也要護犢子。
老郭無數次說過:張老先生有德雲社的半壁江山!
此言不差。
2003年相聲還處在寒冬中,再加上被抵制,哪裡來的觀眾?在廣德樓時,一週演六場,沒有觀眾,改為週六、週日各一場。慘烈!場地費、員工工資、生活費等等,都要支。不說相聲這麼大個場子,就說街頭的小飯館,一週就兩天營業,一天營業兩個小時,老闆啥想法?
老郭、張文順有個非常經典的段子《論相聲五十年之怪現狀》,就是這個時候創作的。據說當天等了一下午,只來了一個觀眾。後臺問開不開場,老郭大喝一聲“開!”。
上臺後對那位觀眾笑道:“要上廁所提前打招呼,我們後臺人比你多,打起來你可跑不了!”
德雲社是辦起來了,但名氣還不夠大,經常入不敷出。沒錢了,咋辦?張文順老先生家境殷實,於是經常貼補德雲社;另外,還只是老郭女友的王惠,把自己的夏利車賣掉了,拿錢來維持執行;被逼無奈的老郭,也是四處演出做主持人來找錢。
馬歧在抖音上講“郭德綱外傳”,提到德雲社這個名字,應該可以窺探到老一輩的人為啥很多抵制德雲社:
我跟張文順的關係遠比郭德綱近。張文順他還有家屬在德雲社工作。我不說名字。他起這名時跟我說了,為什麼叫德雲社?對於這個名啊,作為說相聲說書的老藝人全有意見。您該說了,撐瘋了?您是站在觀眾立場。您聽玩意兒,可樂,買票。我們不是,(我們)站在保護同行立場上。德雲社怎麼來的,據張文順說,上我家說。我說專起這名,不能叫別的名,就叫這個?有這麼件事,當年吶,咱甭說哪年了,琉璃廠有個一書館,很簡陋,中華書店,借用了半間,也就這屋這麼大吧,經理叫馮建華。我在那兒說書。禮拜日郭德綱帶些人在那兒說相聲。那時候郭德綱從天津來,叫我三叔。他買賣好了,才成立德雲社。
是這麼回事。白天我說,晚上德綱說。說的是《八大棍》。你別看是小店,破椅子破桌子,盡去高人,你像那個費翔,我在那兒見過,(他)給書錢。我見過常寶華,在那兒,見過啟功。他走琉璃廠看畫,就是歇腿兒。
這一天我沒在,聽文順說,來倆內行,年輕人。倆都年輕人。書中暗表,誰呢?於春藻老師的兒子(應該是侄子),叫於雷。還來一武術家,能打善鬥,塊挺大。來聽書,聽半截書,(於雷)問他:“你打住,你叫什麼名?”
郭德綱說:“我叫郭德綱。”
“哪個德呀?”
“就是道德的德。”
“這是您藝名啊?”
“啊。”
“您老師是誰?”(郭德綱)說老師是誰誰誰;
“那你師爺是誰呢?”
“啊,我師爺,白全福先生。”
“白全福(的)老師是誰?”
“我也知道啊,是於俊波。”
“啊,那就成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知道,我眼拙。”
“我叫於雷(於俊波的孫子)。你這德字得改呀,你知道相聲八德嗎?”
郭德綱說:“我知道啊,馬德祿老先生,周德山老先生,外號周蛤蟆,有罪,說周蛤蟆。”
“人家(用)德字,你用德字,像話嗎?”郭德綱沒言語,這事就過去了。
到成立(德雲)社時候,(郭德綱)跟張文順研究,就叫“德”字。我郭德綱還不改了!
九、老郭人前受罪
為了撈錢,為了出名,老郭來到了合肥。2003年安徽衛視的一檔真人展示節目《我是大贏家》,節目要求只要能在櫥窗內展示48小時就能獲得4000塊的獎勵。這是對一個人的極限考驗。
在合肥鬧市街頭的一家商場內,節目組挑了一處櫥窗。清空了所有的東西之後,年輕的老郭就“住”進去了。櫥窗內有節目組準備的生活必需品、一個睡袋、一個掛鐘和一本織毛衣的雜誌。
老郭要在裡面生活,還要給圍觀者表演節目。坐在玻璃搭建的長方形櫥窗內和站在櫥窗外的小孩四目相對,他看起來就像一隻被展覽的動物正在被小孩觀賞。
老郭心裡很明白,當時就說了一很有哲理的話:“能享福、能受罪,不耽誤這一輩子。剛才泡的是硬的,能吃硬的。這會兒軟了,還得能吃軟的。”
這檔真人秀證明了什麼?證實了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就會成功。
老郭說:想要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他這是人前也受罪。
這一年,還是安徽衛視,老郭為了給自己創造出境的機會,到《超級大贏家》當副咖,專門配合主持人。他當時的作用,有點像今天《快樂大本營》中杜海濤的作用。在這裡,熱心腸的周群給予了老郭很多的幫助,兩人因此成了朋友,一直到現在關係還很好。
2003年,幾乎被相聲圈拋棄的老郭,和謙大爺搭檔的相聲《你好北京》被北京電視臺授予北京相聲小品邀請賽組委會特別獎,實際上是第三名。儘管老郭相聲功底很深厚,實力也經得住考驗,但是還是沒有幹過賈玲。雖然賈玲學相聲只有兩三年時間。在曲藝相聲非常不景氣的當兒,中國文聯、中國曲藝家協會和北京電視臺等主辦單位聯合出手,首屆《北京相聲小品邀請賽》在北京橫空出世。這個比賽需要有人推薦,不是誰想參加就可以參加的。推薦老郭參賽的人是袁鴻。
袁鴻
對於袁鴻大家可能有點陌生,但他參與作品估計大家有印象:《戀愛的犀牛》、《暗戀桃花源》、《盜版浮士德》、《切•格瓦拉》、《千喜夜,我們說相聲》、《囊中之物》、《天上人間》、《這一夜,WOMEN說相聲》等近百部戲劇作品,在國內外享譽盛名。他是老郭相聲小劇場的常客,十分欣賞老郭的才能,於是就推薦老郭參加了這場《2003北京相聲小品邀請賽》,在無意之中改變了德雲社今後的命運走向。
獲得第一名的是喜劇演員賈裕玲,如今的喜劇大咖賈玲,當時她說的相聲是《怎麼了》。第二名李偉健,說的是《較勁》;李偉健曾在電影《紅樓夢》中扮演茗煙,李偉健的師父是劉洪沂,劉洪沂是何雲偉的乾爹,何雲偉這一年還是老郭的大弟子。
這個時候郭德綱還沒有拜侯耀文為師,德雲社雖然有點名氣但還不紅;老郭運氣不咋好,手臭,決賽中抽籤抽到1號,第一個上場,得分不是很高。
評委席的一位老師,給老郭打了一個超高分,這個人是廉春明。李金斗表演的經典相聲《武松打虎》,就是廉春明創作的。廉春明曾想拜馬季為師,馬季因為他不說相聲就沒收,但預設他的學生身份,以後馬季的徒弟對廉春明大多以師哥相待。
在決賽時廉春明給老郭打出一個超高分,旁邊的侯耀文還有些疑惑他的舉動。說一下,也正是這次比賽,侯耀文注意到了老郭。
老郭後來和馬季有交往,在其中穿針引線的,正是他的乾爹廉春明。老郭後來主演《小房東》,也是他的乾爹廉春明穿針引線,廉春明和方清平是這部情景劇的編劇。
馬季題寫的德雲社
還有一點要說的是,大賽規定每個作品只有12分鐘的展示時間,這使得習慣小劇場演出的他們,有點兒“抻不開”。相聲演出不能超過20分鐘,也沒有誰這麼規定,但約定俗成了。德雲社卻打破了這個規矩,加長了演出時長,有時候一段相聲能說40分鐘。就這個事兒,老郭又得罪人了。老郭曾說:“這好比有一幫人開車在一條大路上走,這時候來了批人把司機打跑了,然後把車開到麥田裡了,在裡面開了三十年,我只不過又把車開回到大路上而已。”
賈玲說:“我們都是照著詞兒背,郭老師不想被要求束縛。”賈玲的相聲《怎麼了》多長時間?11分59秒。
當時,姜昆、潘長江、魏積安、馮鞏、付彪等幾十位笑星都有參與,或是頒獎嘉賓,或與參賽選手同臺演出,曲藝界一時間又團結起來。
插一段關於馬季為德雲社題字的故事:在廉春明的穿針引線下,老郭和馬季通了電話,還要跟著乾爹拜訪馬季。馬季說,你甭來,有時間我去劇場。後來,馬季就給德雲社題字。據說,在馬季先生題寫“德雲社”時,有相聲同行打電話來勸阻馬季,馬季迴應說:你們不要這樣,人家郭德綱是在做對相聲好的事。這副字後來由崔琦送到德雲社的。
于謙在《今夜有戲》中說了另外一件事兒:有一次在吃飯時,有人曾問馬季,中國相聲界是不是沒落了?他好半天沒說話,人家又繼續追問,馬先生抬頭說,不是還有郭德綱嗎?
正是在北京相聲邀請賽上,老郭遇到了他的師父侯耀文,侯耀文是評委,對老郭十分欣賞;在決賽中廉春明給老郭打了超高分,侯耀文還疑惑地看了看廉春明。老郭在比賽中的表現,引起了侯耀文的注意,比賽結束後,侯耀文拉著搭檔石富寬去看老郭在小劇場的演出,越看越喜歡,就對石富寬說:“小石,你瞧這孩子,臺上這相聲感覺、狀態,太好了。你聽他這嗓音,這麼洪亮,吐字又這麼清楚,太難得了!而且,這孩子這柳活(相聲術語,指唱功),特別好,柳什麼像什麼。難得的是,他有調門兒,有高音。美中不足的,就是個兒有點矮了。”侯耀文這個時候已經有了收老郭為徒的想法。
2003年,老郭當時住在右安門,和張文順距離不遠。張文順經常到老郭家,跟老郭和孩子們一起熱鬧。張先生多演捧哏,嘴尤其碎,誰也學不來。在老郭家,張文順傳授絕學給曹雲金、何雲偉等:天天看新聞聯播,並往裡面塞話。現在大家總說大張偉嘴碎,可是與張文順老先生比,差遠了。
曹雲金、何雲偉得老郭親授,又得張文順指導,業務突飛猛進。兩個人又各下狠功夫,暗中較勁,見面時又互掐。為啥曹雲金一直尊敬張文順,就是這個時候的緣分。據說有一次曹雲金生病,張文順、李文山倆老先生每天打電話詢問:“金子,好了嗎?明兒能來嗎?”
那個時候,何雲偉、曹雲金的工資一個月40塊,錢雖不多,生活卻很快樂。曹雲金在書中寫道:“一夥人每天在一起,像一大家子人一樣。”
2003年夏天,老郭、王惠領了結婚證。老郭婚姻夥伴有了王惠,相聲夥伴有了謙大爺。另外還有張文順、李菁、李文山、邢文昭、高峰、徐德亮等一幫人。
德雲社的相聲事業,等待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