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
貧居鬧市無人問,
富在深山有遠親。
西門慶巴結朝廷寵臣蔡京,換回個五品官,恰好家中李瓶兒又生了個兒子小官哥。西門慶可謂是雙喜臨門,這幸福來得太突然。在小官哥辦滿月酒的時候,這攀炎附勢的都來了。
“時來誰不來?時不來誰來?”。太監來了,周守備來了,夏提刑來了,縣官來了,地方豪紳來了,清河縣紅燈區的兩個頭牌吳銀兒與李桂姐來了,連那個被春梅構陷趕跑的樂工李銘也厚著臉皮來了。這正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小官哥滿月酒這天,眾人都來喝喜酒,喝到晚上才回去,簡單略過。
再說李桂姐回到家後,見西門慶做了提刑官,鴻運當頭,場面排場,來客都是非貴即富,就與老虔婆想法子來巴結西門慶。
到了第二天,李桂姐買了四色禮,做了一雙女鞋,叫保兒挑著禮物,自己呢,先坐轎子前來,說是要拜吳月娘做乾孃,西門慶做乾爹。
李桂姐進門後,先向月娘笑吟吟地磕頭,拜了認親禮,然後她又分別給姑姑李嬌兒和西門慶磕頭。接著左一個乾孃右一個乾孃地叫,這把吳月娘哄的團團轉,笑著說:“前兒收了你媽的重禮,今兒又叫你破費,還買了這麼多禮物送來。”
李桂姐笑著說:“俺媽說了,爹如今做了官,也沒空去俺院子中走了。我情願只做你們的乾女兒。只圖有個親戚來往,好走動。”
吳月娘忙招呼她坐著說話,又問:“吳銀姐和那兩個怎麼還不來?”
李桂姐說:“吳銀兒,昨兒通知她了,我也不知她為何還沒到。前兒爹吩咐叫我叫上鄭愛香兒和韓金釧兒兩個,我來時她們的轎子都停在門口,恐怕一會就到。”
正說著,只見吳銀兒和鄭愛香兩個都來了,後面還有一個穿大紅紗衫年小的粉頭跟著提包,一齊上前跟吳月娘磕頭。
吳銀兒看見李桂姐捷足先登,還與吳月娘一起在炕上坐著,便說:“桂姐,你好人兒!也不等俺們一會兒,就先來了。”
李桂姐說:“誰說我沒等你?俺媽見我的轎子在門口,就說‘只怕銀姐先去了,你也快去吧。’誰知你們來得這麼遲。”
吳月娘忙打圓場:“也不算遲。”又問後邊那個小粉頭:“這位姐兒芳名?”
吳銀兒說:“她是韓金釧兒的妹子玉釧兒。”
吳月娘忙吩咐下人端上點心來招呼她們幾個一起吃。
那李桂姐仗著她是吳月娘的乾女兒,便直接坐在吳月娘炕上,還叫玉簫給她剝果仁兒吃。
吳銀兒這才得知她已是西門慶的乾女兒,只好怪自己來得遲了,被她搶了先。但她仍不甘心,後來便認下李瓶兒做乾孃,也管西門慶叫乾爹,這是後話。
這兩個曾經把西門府女人氣得火冒三丈的表子,卻又先後認情敵做乾孃。如此滑稽可笑的事情,這還不是金錢至上、崇尚權勢的心理在作祟?
給有錢有勢的人做“乾女兒”,古今有之。說白了就是為了遮人耳目,方便“父女”相姘,這裡的“乾女兒”由名字便成了動詞。
眾人山南海北的閒聊了一會,吳月娘又叫她們幾個唱曲兒聽。
只見鄭愛香兒彈箏,吳銀兒琵琶,韓玉釧兒在旁隨唱,唱了一套《八聲甘州》“花遮翠樓”。
再說前邊各堂客都到齊了,西門慶親自給眾人倒酒。
因來客太多,眾人便推舉喬大戶為代表,先與西門慶喝上一盅。
接著又派人把後邊三個唱曲的請過來,只見她們幾個都頭上珠冠蹀躞,身邊蘭麝濃香,挪步而來。
應伯爵一見,便笑著說:“怎麼這三個寶貝兒也來了?攔住,別放她們進來!”又問:“東家,李家桂兒怎麼不見過來?”
西門慶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說著,就見鄭愛香兒彈箏,吳銀兒琵琶,韓金釧兒撥板。啟朱唇,露皓齒,先唱《水仙子》“馬蹄金鑄就虎頭牌”一套曲子。
不一會,一圈酒遞完,喬大戶坐首席,其次者吳大舅、二舅、花大哥、沈姨夫、應伯爵、謝希大、孫寡嘴、祝實念、常峙節、白賚光、傅自新、賁第傳,共十四人上席,八張桌兒。
西門慶下席主位。
說不盡的歌喉宛轉,舞態蹁躚,酒若流波,餚如山疊。
酒過三巡,吳銀兒等三個正唱在興頭上,那應伯爵便插話說:“東家,也不用叫她們唱了,翻來覆去的,還是那老三樣兒,聽膩了都。你叫小廝拿三個座兒來,叫她們過來給各位陪酒,豈不比聽她們唱曲更過癮?”
西門慶說:“再叫她們孝順眾尊親兩套詞曲兒再說。你這狗才,這是來砸場子的?”
鄭愛香兒在上頭聽到了,就罵:“應花子,你門背後放花兒——等不到晚了!”
應伯爵聽了,居然走下席來對罵:“怪小淫婦兒,什麼晚不晚?你娘個浪筆!”
又叫玳安:“過來,你給我搭把手。”說罷一手拉著一個,都拉到酒席上,叫她遞酒。
鄭愛香兒說:“怪行貨子,拉得人手腳兒都不著地。”
應伯爵說:“我實話跟你說,小淫婦兒,時間不多了,不久青刀馬過,給俺遞酒吧!我都等及了。”
謝希大在旁邊就問:“怎麼是青刀馬?”
應伯爵說:“寒鴉兒過了,就是青刀馬。”
眾人聽了都笑了。
當下吳銀兒給喬大戶遞酒,鄭愛香兒給吳大舅遞酒,韓玉釧兒給吳二舅遞酒,然後又分別給桌上其餘人等依次遞酒。
等吳銀兒遞到應伯爵跟前,應伯爵就問她:“李家桂兒怎麼沒來?”
吳銀兒說:“誰說她沒來?你老人家可能還不知道,李桂姐如今認作大娘做乾女兒了。我告訴二爹,你也只放在心裡,可別對外人說。前兒在宅裡,說好的一塊兒來。誰知她今兒先來了,瞞著人幹事,乾爹乾孃早認下來了。如今她在上房坐在大娘炕上,顯擺她是孃的乾女兒哩,你還拿她當唱曲的?”
應伯爵聽了,便說:“她如今在這裡不出來,不打緊,我定要把那小淫婦兒弄出來。我跟你說,她想必和她家老鴇子定的計,見你大爹做了官,又掌著刑名,一者懼怕他權勢,二者恐進去玩的次數少了,藉著認作乾女兒往來,攀親哩。我也教你一個辦法,她能認大娘做乾女兒,你到明兒也買些禮來,認六娘做乾女兒不就成了?你與她都還是你過世你花爹一條路上的人,各進其道就是了。我說的對不對?”
吳銀兒說:“二爹說的是,我怎麼就沒想到哩?等我回家跟媽說說。”說著,給下一位遞酒去了,接下來是韓玉釧兒過來遞酒。
應伯爵對她說:“韓玉姐親自動手,就不用行禮了。你姐姐在家裡做什麼哩?”
玉釧兒說:“俺姐姐家中有人包著哩,好久沒出來賣唱了。”
應伯爵又問了她一些院子中的事兒,接著又叫她唱曲兒給她聽。
韓玉釧兒也好意難卻,便取過琵琶,席上唱了個小曲兒。
應伯爵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聽曲,聽到興處就問西門慶:“今兒李桂姐兒怎麼不叫她出來?”
西門慶說:“他今兒沒來。”
應伯爵說:“哥休哄我!我才還聽見她在後邊唱哩。”又派玳安:“快去後邊,叫她出來。”
玳安兒站著不動,對他說:“是應二爹聽差了,後邊是鬱大姐彈唱給娘聽來著。”
應伯爵說:“賊小油嘴還哄我!她的聲音我還聽不出來?難道要我親自去後邊叫?”
祝實念也跟西門慶說:“哥,就把李桂姐叫過來吧!給在座各位遞杯酒來就行,不叫她唱曲兒。”
西門慶被這幫人纏不過,只好派玳安去後邊請李桂姐過來。
那李桂姐正在天月娘上房彈著琵琶,給大妗子、楊姑娘、潘姥姥等人聽,見玳安進來叫她,便問:“誰派你來的?”
玳安說:“爹叫我來的,請桂姨過去遞一圈酒哩。”
李桂姐說:“娘,你看爹可燒包?先前我對他說過不出去的,現在又來叫我!”
玳安說:“爹被眾人纏著不放,才派我來請的。”
吳月娘說:“也罷,你就出去遞一圈酒兒,快去快回吧。”
李桂姐又問玳安兒:“真個是你爹叫的話,我就出去;要是應二花子叫的,隨便他怎麼叫,我也是不出去的。”玳安一再強調是他爹叫的。
李桂姐這才走到吳月娘鏡臺前,重新妝點打扮一番才出來。
眾人只見她頭戴銀絲髮髻,周圍金絲釵梳,珠翠堆滿,上著藕絲衣裳,下著翠綾裙,一對紅鴛鞋,粉面貼著三個翠面花兒。身上異香撲鼻,又朝上席不端不正地只磕了一個頭,就用灑金扇兒掩面,佯羞整翠,站在西門慶面前。
西門慶吩咐玳安,放錦杌兒在席上,先叫她給喬大戶上酒。
喬大戶忙起身說:“我就免了,還是列位尊親先請吧。”
西門慶說:“唉!別客氣,就先從你喬大爹開始吧。”
這桂姐於是輕搖羅袖,高捧金樽,過來給喬大戶遞酒。
應伯爵就在一旁插話說道:“喬上尊,你坐著,叫她站著。麗春院粉頭供唱遞酒是她的本分,休要慣了她。”
喬大戶說:“應二哥,這位姐兒可是大官府的令翠哩,在下怎麼敢有勞與她,這叫我坐立不安呀。”
應伯爵說:“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不做表子了,見大人做了官,情願做乾女兒了。”
李桂姐聽到這便紅了臉,說道:“汗邪了你,誰像你這般胡說?”
謝希大說:“真有這樣的事兒?俺們還不知道哩。趁今兒眾位老爹都在,一個也不能少,都出分子錢,慶祝哥認下這乾女兒。”
應伯爵接過來說:“還是哥做官好呀。自古不怕官,只怕管,這會子連乾女兒也有了。到明兒灑上些水扭出汁兒來。”
薑還是老的辣。“扭出汁兒來”,“汁兒”就是“侄兒”的諧音,應伯爵一語道破天機:李桂姐做乾女兒不過是趨炎附勢,她仍是西門慶的情人,不知啥時候,就會給在座的各位生出個侄兒來了。
西門慶也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他這話的意思,便罵他:“你這賊狗才,只管胡扯八週。”
應伯爵假裝沒聽懂,笑著說:“胡鐵?倒打把好刀兒哩。”
鄭愛香正在給沈姨夫遞酒,也插口說:“應二花子,李桂姐已經做了乾女兒,你到明兒給西門爹做個乾兒子吧!倒過來就是個兒乾子。”
應伯爵罵道:“怪小淫婦來,我又沒說你,我不纏你念佛。”
李桂姐說:“香姐,你替我多罵這花子幾句。”
鄭愛香兒說:“不要理他這個望江南、巴山虎兒、汗東山、斜紋布。”
應伯爵說:“你這小淫婦兒,平白也罵我,我說你什麼了?只是一味地白鬼,把你媽那褲帶子也扯斷了。由她到明兒不給你個功德,你也不怕不把將軍為神道。”
李桂姐說:“咱還是別惹他,哥兒要急眼了。”
鄭愛香笑著說:“這應二花子,今兒鬼酉上車兒——推醜,東瓜花兒——醜的沒時了。他原來是個王姑來子。”
應伯爵說:“這小歪剌骨兒,諸人不要,也只有我將就要你罷了。”
李桂姐罵道:“怪攮刀子的,幾天沒刷牙了這是。爹,你還不打他兩下子,只由他在那兒發訕。”
西門慶只好罵應伯爵:“怪狗才東西!叫她來遞酒,你又捉弄她做什麼?”說著走來真的拍了他一下。
應伯爵說:“怪小淫婦來!你仗著漢子勢兒,我怕你?之前叫‘爹’叫的那麼甜!”又說:“先別叫她遞酒了,只叫她唱一套曲兒給俺們聽聽。”
韓玉釧兒說:“二爹,曹州兵備,管的事兒寬。”這裡前廳花團錦簇,飲酒玩樂暫且不提。
再說李瓶兒生了孩子,西門慶便常在她房裡歇宿。這叫潘金蓮嫉妒得不行,便懷恨在心,感覺是這小孩子爭了她的寵,便想辦法下毒手。
此時見西門慶在前廳擺酒,又聽見李瓶兒房中小孩子啼哭,便過來問:“這孩子怎麼這般哭?”
奶孃如意兒就說:“娘往後邊去了。小哥哥找不到他娘,就一直哭個不停。”
潘金蓮聽了,便強顏歡笑,去逗那孩兒,說道:“你這才生下來幾天呀?就知道找你媽媽。等我抱你到後邊找你媽媽吧!”
如意想阻止,潘金蓮卻罵了一頓,然後將小官哥抱在懷裡,一直往後去了。一邊走,一邊把孩子往空中拋,然後在下邊雙手接住。
剛到儀門口,正好被吳月娘瞧見,忙對她說:“五姐,你舉得那麼高,別嚇著孩子。”又轉身對屋裡喊道:“李大姐你快出來,你家兒子找你來了。”
那李瓶兒慌忙走出來,看見潘金蓮抱著的,就說:“小大官兒好好兒在屋裡,奶媽抱著他的,平白來找我做什麼?若是溺了你五媽身上尿,多不好。”
潘金蓮說:“他在屋裡一個勁兒哭鬧,我抱他出來走走。”
這李瓶兒連忙解開懷接過來。
吳月娘也過來逗那小孩子一番,然後吩咐:“還是抱進屋裡吧,別嚇著他!”
李瓶兒回到前邊,便悄悄數落如意兒:“他哭鬧,你不會慢慢哄著他,在家等著我來就是了,如何叫五娘抱到後邊找我?”
如意兒忙說:“我說來著,五娘再三要抱了去。還將我罵了一頓哩!”
李瓶兒給孩子餵了奶,就安頓他睡了。誰知沒睡一會兒,那孩子就在睡夢中驚哭,半夜又發起熱來。
奶媽如意兒喂他也不吃,只是一個勁兒哭。
李瓶兒這會子慌了。
再說西門慶等前邊酒席散了,將四個唱曲的打發走了。吳月娘又給了李桂姐一套重綃絨金衣服,二兩銀子作認親禮,不必細說。
西門慶到晚上才來李瓶兒房中看孩兒,見小孩子直哭,就問:“這是怎麼了?”
李瓶兒也不說潘金蓮抱他到後邊去這事兒,只說:“也不知是怎麼了,睡醒了就這樣一勁兒哭,奶也不吃了。”
西門慶說:“你好好哄著他睡吧。”又罵如意兒:“也不好好照看哥兒,幹什麼吃的?把他嚇成這樣!”又走到後邊對吳月娘說。
吳月娘就知道是潘金蓮抱出來驚嚇了孩兒,但也不敢對西門慶說,只說:“我明兒叫劉婆子來給他看看吧。”
西門慶說:“可別叫那老淫婦來胡針亂灸的,還是請小兒科的太醫來吧。”
吳月娘卻不聽他的,只說:“一個剛滿月的孩子,請什麼小兒科太醫?”
到第二天,趁西門慶去衙門的檔口,便派小廝請劉婆來給看了看,說是受到了驚嚇引起的。便付了她三錢銀子,給灌了些藥兒,那小孩兒這才睡安穩不鬧了。
此時李瓶兒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這正是:
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
再說西門慶從衙門回來,進門就問吳月娘:“哥兒可好些?派小廝請太醫了沒有?”
吳月娘說:“我早叫劉婆子來看了。吃了藥,孩子如今不洋奶了,能睡安穩了,應該是好了吧。”
西門慶說:“你就信那老淫婦胡針亂灸,叫你去請小兒科太醫你就是不聽。幸好給瞧好了,若不好,拿到衙門裡打那老淫婦一頓。”
吳月娘說:“你這可是人揍的?你家孩兒現在吃了她的藥好了,還能張口就罵人?”說罷,叫丫鬟端來飯菜。
西門慶正吃著飯,就見玳安兒來報:“應二爹來了。”
西門慶對小廝說:“拿茶過去,叫你應二爹在捲棚內先坐著。我一會就到。”
玳安應諾去了。
西門慶又對吳月娘說:“應二哥結識一個湖州客人何官兒,在門外店裡堆著五百兩絲線,急等要回老家去。我便出四百五十兩銀子打算全買下。我是這麼想的:咱家獅子街那房子空閒著,不如開啟門面兩間,收拾一下,開間絨線鋪子,再搭個夥計。況且來保已經到鄆王府當差了,叫他跟夥計在那裡一道兒,又能看守房子,又能做買賣,一舉兩得!”
吳月娘說:“這又要尋個夥計才行。”
西門慶說:“應二哥說了,他有一個人選,姓韓,原是絨線行的,如今沒本錢,在家裡閒著,能寫會算的,行為端正,再三向我推薦哩。改天領他來見我,寫立合同。”
說畢,便向捲棚這邊走來。應伯爵見了,就對他說這事兒說成了,人家蠻子說四百五十兩應了。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不覺又到了八月十五,這一天也是吳月娘的生日。少不了請堂客來喝酒慶生。晚上又將吳大妗子、潘姥姥、楊姑娘並兩個尼姑子留下來住上幾天。
西門慶見上房有吳大妗子在,不方便,就來前邊李瓶兒房裡看小官哥兒,想在李瓶兒房裡睡。
李瓶兒卻說:“孩子才剛好點,我怕別再吵到他,你還是去他五娘房裡睡一夜吧。”
西門慶笑著說:“有了兒子比我還金貴哩!好吧,我不惹你了。”於是又來到潘金蓮房中。
潘金蓮見漢子來了,如獲至寶一般,連忙打發她親孃潘姥姥去李瓶兒房中歇宿。
李瓶兒見潘姥姥來她這邊,忙叫她往炕上坐,又叫迎春安排好酒好菜款待她。二人聊了一晚上,半夜才睡。到第二天,還給了潘姥姥一件蔥白綾襖兒,兩雙緞子鞋面,二百文錢。
這把婆子高興地了不得,回來就拿出給潘金蓮瞧。
潘金蓮見了,不屑一顧,反埋怨她娘說:“跟沒見過似的!又不是什麼好東西,要她的做什麼?”
潘姥姥說:“好姐姐,人家是可憐我,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你可是俺親閨女,你又給我什麼了?”
潘金蓮說:“我沒有她有錢。我穿的還沒有哩,拿什麼給你!倒是你平白收了人家的東西,欠了多大人情似的。等會子整理幾碟子菜,篩上壺酒,拿過去還了她。省得到明兒背後風言風語的,我可聽不得。”
接著便吩咐春梅,定下八碟菜蔬,四盒果子,一錫瓶酒。又打聽西門慶不在家,叫秋菊得用方盒盛著送到李瓶兒房中,並說:“娘和姥姥一會兒過來,想跟六娘喝杯酒哩。”
李瓶兒說:“又叫你娘費心了。”
不一會,潘金蓮與潘姥姥來了,三人坐定,吃喝起來。春梅在一旁侍立倒酒。
正在喝著,只見秋菊過來對春梅說:“姐夫在那邊找衣裳,叫你去開外邊樓門哩。”
潘金蓮吩咐說:“叫你姐夫尋好衣裳,來這裡也喝一杯。”
不一會,陳敬濟尋了幾家衣服,就往外走。春梅進來回說:“他不願意來。”
潘金蓮說:“拉也要把他拉過來。”又派繡春去幫忙把陳敬濟請來。
陳敬濟拗不過,便過來了。這期間潘金蓮又捉弄他一番,還逼他唱《山坡羊》,略過不提。
正在喝著酒,忽然聽到吳月娘從後邊來了。陳敬濟慌忙拿起鑰匙往外走不迭。眾人都下來迎接吳月娘。
吳月娘便問:“陳姐夫在這裡做什麼來著?”
潘金蓮反說:“李大姐備下這些菜兒,請俺娘來坐坐。陳姐夫前來尋衣服,便叫他進來一起喝一杯。姐姐,你請坐,好甜的酒兒,你也喝一杯吧。”
吳月娘說:“我就不喝了。後邊他大妗子與楊姑娘要家去,我又記掛著這孩子,所以來看看。李大姐,你也不管管,又叫奶孃抱他在風口裡坐著。前兒劉婆子說他是受了驚寒,還不多注意點?”
李瓶兒說:“俺只顧著陪姥姥喝酒了,誰知那賊臭肉又抱他出去了。”
吳月娘坐下聊了會兒,便起身回後邊去了,又陪大妗子、楊姑娘喝了一會酒。一直到日落時分,才把她們送走。
孟玉樓也出來送,見眾人走了,便對吳月娘說:“大姐姐,今兒他爹不在,去吳驛丞家喝酒了,咱們不妨去對門喬大戶家瞧瞧房子去。”
吳月娘說好,便問看門的平安兒:“誰拿著那邊房子的鑰匙來著?”
平安說:“各位娘直接去瞧就行了,開著門哩。來興哥看著兩個瓦工在那裡幹活兒哩。”
當下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等人,都來對面瞧房子來了。
進了儀門,就是三間廳。第二層是樓。吳月娘剛要上樓,說來也怪,腳下一打滑,只聽她啊了一聲,人便一字馬跌坐在樓梯上。
孟玉樓慌忙將她扶起,吳月娘起身說不上去了。
李嬌兒也過來說:“姐姐身上又不方便,早知就不上樓了。”
眾人見她臉色蠟黃,便一起將她攙扶回家。
剛到家,吳月娘就說肚了痛,又叫劉婆子來看。婆子說:“你有身孕在身,這是動了胎氣,怕是成不了啦。”
婆子配了付藥,叫吳月娘喝下,並說:“你這安胎不住了,吃了我這藥,下來罷了。”
吳月娘疼痛難忍,就說:“也罷!”說畢,將那藥喝下。不出半夜,吊下來了,在馬桶裡。點燈撥看,原來是男孩,已成形。
幸好那晚西門慶在孟玉樓房中歇宿的,吳月娘也沒告訴他這事兒。這正是:
胚胎未能成性命,真靈先到杳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