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
人到公門正好修,留些陰德在後頭。
為人何必爭高下,一旦無命萬事休。
話說西門慶依了李瓶兒所言,一早到了衙門,便將車淡等四人打了一頓,放了。將韓二一併喝了出去。叫他們都休要再惹事生非。
再說應伯爵也不敢失言,次日真個拿著五兩銀子,來找書童兒。
書童接過銀子藏在袖中,四下瞧了瞧,發現平安兒在門口像防賊似地盯著自己,心中很不爽,便將應伯爵引到偏僻處,才說:“昨兒我跟爹說了,今兒去衙門裡處理這事兒去了。”
應伯爵說:“他四個家屬再三說,恐怕又要責罰他們一頓。”
書童說:“你老人家只管放心,保準不打他們一下兒。”
應伯爵得了這準話,急忙回去答話。
約莫半個時辰,四人都分別回到家中,見了家人都抱頭大哭。每人賠了百十兩銀子,還落了兩腿瘡,這都是捉姦惹來的橫禍,打那以後再也不敢多管閒事了。這正是:
禍患每從勉強得,煩惱皆因不忍生。
再說書童兒打發走了應伯爵,便叫來安兒過來掃地,順便把人家送來的響糖給他幾塊。
來安兒接過糖吃了,便想巴結書童,說道:“書童哥,我有句話兒想告訴你。昨兒俺平安哥在接五孃的路上,沒少說你壞話哩。”
書童就問:“他說我什麼來著?”
來安兒說:“他說哥收了人家的銀子,還自作主張買了些酒肉,送到六娘房裡吃,吃了半天才出來,言下之意是說哥與六娘不乾不淨的。又說你還到前邊鋪子裡吃,也不給他吃。還說你在書房裡,和爹幹什麼見不得人的營生哩。”
書童聽了,表面上不言語,卻暗暗記在心裡頭。
到次日,西門慶一大早就起來,也不去衙門打卯,直奔門外永福寺,置酒與須坐營送行去了。直到下午才回到家來,下馬便吩咐平安:“若是有人來,就說我還沒來家。”說罷,便進了書房,書童兒上來接了衣裳。
西門慶問他:“今兒有沒有人來?”
書童說:“沒有。只是管屯的徐老爹送了兩包螃蟹、十斤鮮魚。小的拿回帖打發去了,給來人打賞一錢銀子。還有吳大舅送了六個帖兒,到明兒請眾位娘去喝三天喜酒哩。”
原來西門慶的大舅子吳舜臣,又娶了喬大戶娘子的侄女鄭三姐做媳婦子,西門慶之前送了茶過去,他那邊便送來請帖。
西門慶聽了,又去後邊找吳月娘。吳月娘拿出請帖兒給他瞧,西門慶說:“明兒你們收拾一下,都去吧。”說罷,又回到書房裡坐下。
書童連忙給他在炭火爐內燒甜香餅兒,然後又去沏了一杯茶雙手遞上來。
西門慶接過茶抿了一口,便放在桌上。然後將門反插畢,一把拉過書童,與他玩耍起來。
玩到興處,西門慶便問他:“我的兒,外邊有沒有人欺負你?”
書童乘機就說:“小的有樁事兒,要不是爹問起,小的還真不想說。”
西門慶說:“怕什麼的?但說無妨。”
書童就開始說平安兒的壞話兒了:“前兒爹與小的在屋裡,他就與畫童一塊兒在窗外聽覷,小的出來舀水給爹洗手時,親眼看到的。他還在外頭罵小的是奴才蠻子,處處欺負小的。”
西門慶聽罷,不禁勃然大怒,罵道:“這個小貂攮的!我要不把他的小腿給卸下來,都不算完!”
書童在西門慶面前說平安的壞話,平安呢,則充當起潘金蓮的眼線來了。見他們將門反插上,便知道又在幹那營生了,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告訴潘金蓮。
潘金蓮特意派春梅來請西門慶。
畫童正在松牆那邊弄鬆子玩,見春梅來了,便問:“姐來做什麼?爹在書房裡哩。”春梅也不回答,只在他頭上鑿了一下,意思叫他小聲點。
西門慶在屋子裡頭聽到腳步聲響,便知有人來了,連忙推開書童,走到床上裝睡。書童呢,則忙不迭地在桌上整理筆硯。
春梅推門進來,看見西門慶在床上躺著,便咂嘴兒說:“你們兩個悄悄地在屋裡,還把門兒關著,是不是在守親?娘請你說話去哩。”
西門慶假裝被吵醒,揉揉眼睛說:“小油嘴兒,你娘請我有什麼話說?你先回去,我再躺會兒就去!”
春梅哪裡肯聽他的,就說:“你若現在不去,我就拉起你來!”說著,便上來對西門慶一番死拉硬拽,硬將他拉到潘金蓮房中。
潘金蓮見了,頭也不抬,只問春梅:“他在前頭做什麼?”
春梅說:“他與書童兩人在書房裡,把門反插著,肯定不是逮蝿子的,誰知道他們乾的什麼繭兒,好象守親的一般。我撞開門,那小廝趴在桌子上假裝寫字,他呢,便躺在床上裝睡,拉都拉不起來。”
潘金蓮說:“他定是怕來到我這屋裡,將他用鍋燉了吃掉。賊沒廉恥的貨。你想想,若是有半點廉恥,也不會大白天與那小奴才關著門做勾當?反正是奴才的臭屁股門子,用了,也省得進咱屋裡頭,和俺們沾身睡,多噁心人!”
西門慶在一旁,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就說:“你信她小油嘴兒胡說,我哪裡有此勾當!我原是在看他寫禮帖兒來,不料想歪在床上睡著了。”
潘金蓮白了他一眼,說道:“還關著門寫禮帖?沒見過,到底是什麼機密謠言,什麼三隻腿的金剛,怕人瞧見咋地?明兒吳大妗子家裡擺酒三天,掠個帖子過來了,不長不短的,也不想著給我點賀禮錢。你不給,難道叫我跟野男人要去?大姐姐是送一套衣裳、五錢銀子,別人也有送簪子的,也有送花的。只我啥都沒有,我就不去了?”
西門慶說:“到前邊鋪子裡拿一匹紅紗來,留你做賀禮吧。”
潘金蓮說:“我寧願不去,也不要那破紗片子,拿出去怕人家笑話!”
西門慶說:“好好!你先別急,等我一會往那邊樓上,見什麼貴重的,拿來給你作賀禮。恰好又要往東京送賀禮去了,正要找幾匹尺頭,一塊兒尋下來吧。”說著,便去李瓶兒那邊樓上,找到兩匹玄色織金麒麟補子尺頭、兩個南京色緞、一匹大紅鬥牛紵絲、一匹翠藍雲緞出來。然後對李瓶兒說:“這些東西送往東京合適。還差一件雲絹衫留金蓮做賀禮的,若沒有,我便寫帖子叫她去緞子鋪討去。”
李瓶兒說:“這個好辦,也不用去鋪子取了,我這恰好有一套織金雲絹衣服哩!要送送一對兒,留下一件也不中用,她一件我一件,包在一塊兒作賀禮吧。”說著便眾箱子裡取出來。
西門慶瞧了瞧,連連說好。
李瓶兒便親自拿來給潘金蓮瞧,對她說:“這兩件隨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咱兩個一塊兒包了做賀禮不是挺好?也省得再去鋪子去取。”
潘金蓮說:“東西是你的,我怎麼好意思要?”
李瓶兒說:“好姐姐,你這說的是哪裡話!”二人推來推去的,好半天,潘金蓮才收下。又出去叫陳敬濟換了腰封,分別將二人名字寫在上面包好。
再說平安兒正在看守大門,就見白賚光進來問道:“大官人在家嗎?”
平安兒想起西門慶之前囑咐的,便說:“俺爹不在家。”
白賚光卻不信,直奔裡面廳上來找,見槅子是關著的,便說:“真的不在家。這能往哪裡去?”
平安說:“今兒到外頭送行去了,還沒回來。”
白賚光說:“送行都是趕早兒,眼下這麼晚了,也該來家了。”
平安說:“白大叔有什麼事兒直說,等爹來家,小的替你回稟就是了。”
白賚光說:“也沒什麼,只是好久沒見,閒來走走。既然不在,我就坐下等會吧。”
平安一聽,急了,便說:“恐怕俺爹要很晚才能回來哩!你老人還是別等了。”
白賚光可不聽他的,把槅子推開,進入廳內,拉把椅子便坐上了。眾小廝也都不理他,由著他坐。
也是冤家湊巧。
白賚光在廳上坐著,恰好西門慶叫迎春在後頭抱著尺頭,從後邊走來。白賚光眼見,連忙起身對西門慶唱喏:“哥哥原來在家哩!”
西門慶抬頭看見白賚光正在廳上坐著,再想躲已來不及,便上前抱拳施禮,須索讓坐。迎春呢,則丟下緞子,往後走不迭。
西門慶瞟了白賚光一眼,見他頭戴著一頂出洗覆盔過的、恰如太山游到嶺的舊羅帽兒,身穿著一件壞領磨襟救火的硬漿白布衫,腳下踏著一雙乍板唱曲兒前後彎絕戶綻的皂靴,裡邊插著一雙一碌子蠅子打不到、黃絲轉香馬凳襪子,一幅寒酸相,心裡別提多噁心了。
二人坐下半天,西門慶也不叫茶,見琴童在旁伺候,就吩咐說:“把尺頭抱到客房裡,叫你姐夫封了去。”
琴童應諾,抱著尺頭往廂房走去。
白賚光便說:“一向欠情,沒來看哥。”
西門慶說:“多謝掛意。我也常不在家,只因衙門中事兒多。”
白賚光說:“哥這衙門中,須得天天去嗎?”
西門慶說:“可不是咋地!每天要去兩次哩,要坐廳問事的。到朔望日子,還要拜牌,畫公座,大發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回到家還有許多瑣事兒要處理,哪裡有半刻空閒。你看今兒一早就出門了,因須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營,眾人跟他送行,俺也得去。這不,剛回到家中。明兒管皇莊的薛公公又在家中請酒,路遠去不成。後兒又要打聽接新巡按。接下來東京太師老爺的四公子又選了駙馬,童太尉侄男童天胤新選上大堂,升指揮使僉書管事。隔著兩三層的都要去給送賀禮的。這連日一番辛苦的了不得。”說了半天,才叫來安兒拿茶過來。
西門慶忙去後邊整理衣冠。
白賁光則躲到西廂房裡,從簾子裡向外張望。
不一會兒,夏提刑來到廳上,西門慶衣冠整齊出來迎接,寒暄客套一番,分賓主坐下。又叫棋童端上兩盞茶來喝。
夏提刑說:“昨兒說的接大巡的事,今兒學生差人打聽了。他姓曾,乙未進士,牌已行到東昌地方。他們都是明兒起身遠接。你我雖是武官,系領敕衙門提點刑獄,比軍衛有所不同。咱們後兒起身,離城十里處,找個地方,預備一頓飯,在那裡接見他吧!”
西門慶說:“長官所言甚妙,也不用長官費心,學生這裡派人先去尋個庵觀寺院,或是大戶人家的莊園什麼的就行,叫上個廚役先去整理預備著。”
夏提刑忙道了謝,並說:“這又叫長官費心了。”說罷,又喝了幾口茶,閒聊了幾句,便起身走了。
西門慶送走夏提刑,脫去官服出來,見那白賁光還沒走,便過來廳上陪他坐著。
白賚光又說:“自從哥這兩個月沒往會里去,這十兄弟會快散了。老孫雖年紀大,主不得事兒。應二哥也不管。昨兒七月內,玉皇廟打中元醮,連我只有三四個人到會,吃罷飯還沒個掏錢的,都相互推諉。可難為吳道官了,一直吃喝到晚上才散,這期間還叫了個說書的,甚是破費他。吳道官雖表面上不說,但俺們心裡過不去呀。哪似大哥做會首時,還有個主張。俺們幾個一核計,還是想請哥上會去。”
西門慶聽了,冷冷地說:“你們說散便散了吧,我哪裡有這閒功夫?你們沒事的時候,在吳先生那裡一年打上個醮,答報答報天地神靈就行了,還大吃大喝什麼?隨你們會不會,也不用過來跟我說了。”
西門慶起初熱結十兄弟,說白了就是拉一幫狐朋狗友替他賣命兒。如今他做了山東省提刑院的二把手,與往日的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也用不著這幫人了。白賚光不識時務,還想繼續蹭吃蹭喝,以兄弟稱之,孰不是自討沒趣?
西門慶只這幾句話,便把白賚光嗆的沒話說了。又幹做坐了一會,西門慶見他沒有走的意思,只得喚來琴童在廂房內擺桌子,拿來四碟小菜,牽葷連素,一碟煎麵筋、一碟燒肉招待他。西門慶陪他吃了飯,簡單喝了幾杯,白賚光酒足飯飽才起身離去。
西門慶也懶得送他,只說:“你休怪我不送你,我戴著小帽,不好意思出去的。”那白賚光只得獨身辭別而去,邊走邊想:這頓飯吃的寒酸呀。這正是:
見富貴而生諂容者,最可恥;
遇貧窮而作驕態者,賤莫甚。
西門慶見白賚光走遠了,才回到廳上,拉把椅子坐下,派人把平安兒叫來。
平安兒連忙跑到跟前,西門慶卻開口便罵:“賊奴才,你還敢站著?”叫答應的,就見三四個排軍進來在旁邊伺候著。
平安一看傻眼了,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嚇得臉蠟黃蠟黃的,撲通跪下了。
西門慶喝問:“我一回來便吩咐你,但凡有人進來,只說我不在。你為何不聽?”
平安忙說:“白大叔進來時,小的確實告訴他說爹不在家的。他不信,硬要闖進來自己找。找了一圈沒找到,便說坐下來等爹來。然後……然後爹出來,就被他撞見了……”
西門慶一聽,更來氣:“你這狗奴才,還要狡辯!好大的膽子兒?人都進來也不知,你一定是在哪裡喝酒賭錢去了,不好好在大門口守著!”又喝令左右:“聞聞他嘴裡有沒有酒氣?”
那排軍彎腰聞了一聞,回稟:“沒酒氣。”
西門慶便吩咐:“叫兩個會用刑的上來,給我著實拶這個小奴才!”
排軍有兩個挺身而出,一起摁住平安,給他套上拶指,只顧擎起來。拶的平安疼痛難忍,忙求饒:“小的冤枉!確實回覆他‘爹不在的’,是他硬闖進來的。”
兩個排軍拶好,把繩子綰住,跪下稟道:“拶好了。”
西門慶說:“再給我敲五十敲。”
兩個排軍上來便敲,還有兩個在旁邊幫數著數,敲夠五十下才住了手。
西門慶又吩咐:“再打二十棍!”
不一會便打了二十大棍,直打得皮開肉綻,滿腿血淋。
西門慶這才下令:“給我放了。”兩個排軍向前解了拶子,平安痛得直叫喚,在地上打滾兒。
西門慶指著他又罵:“你再在地上裝熊兒,我還叫人拶你!你看!”
平安聽了,也不敢喊痛了,只舉著十指,在那兒齜牙咧嘴的。
西門慶又說:“我說你這賊奴才!好好看大門去,若在外邊再壞我的事,傳到我耳朵眼裡,把你這奴才腿卸下來!”
平安慌忙磕了頭起來,提著褲子便往外跑。
西門慶又瞧見畫童兒在旁邊看熱鬧,就說:“這小奴才也想試試。給我拿下去,拶他一拶子。”
誰知畫童更吃不消,被拶的像殺豬兒似怪叫不說,還尿失禁了。
西門慶看了,哈哈大笑。
拶刑是古代對犯人施用的一種酷刑。是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緊收,輕則將十指夾得皮開肉綻,重的話,骨頭都能夾碎,造成終生殘廢。
再說潘金蓮從房裡出來往後邊走,剛走到大廳門口,就見孟玉樓一個人在軟壁後面聽覷。
潘金蓮便問她:“你在這聽什麼兒哩?”
孟玉樓說:“我在這裡聽他爹打平安兒,怎麼連畫童那小奴才也一起打了?”
正說著,就見棋童過來了,兩人便叫住問他:“為什麼打平安兒?”
棋童說:“爹怪他把白賚光放進來了。”
潘金蓮就說:“肯定不僅僅是因為白賚光這事兒,定是為他打了象牙來,不是打了象牙,無緣無故地怎麼能將小廝打成這樣?賊沒廉恥的貨,越來越沒個臉兒了!將私事公辦了的!”
棋童也聽不明白,便走了。
孟玉樓便問她:“什麼是打了象牙?”
潘金蓮說:“不是俺多嘴,但也不能瞞著姐吧?前兒去俺媽家過生日去了,不在家。那小奴才蠻子書童替人家說情兒,收了人家幾兩銀子,還大膽兒買了酒肉,都掇到李瓶兒房裡,主僕二人關上門喝了半天才出來,誰知道是不是真個在屋子裡喝酒?沒廉恥貨家來了,也不管不問的,只顧與那蠻奴才幹營生。平安這小廝拿著人家帖子進去,見門關著,就在窗下站著等。小奴才蠻子開門瞧見了,想必是在那沒廉恥的貨跟前告狀了,今兒公報私仇,打了平安這頓。到時那小奴才蠻子把一家子都收拾個遍,管人傢什麼事兒哩!”
孟玉樓笑著說:“有意思,雖是一家子,有賢的有愚的,莫不都心邪了吧?”
潘金蓮說:“不是我多心。如今這家中,他心中只有兩個人,一個在裡,一個在外。成天把魂恰似落在她身上一般,見了有說有笑。可見了俺們,就跟烏眼雞一般。賊不逢好死的,變心的強盜!真是鬼迷心竅,如今變得還像他吧?”
孟玉樓笑著說:“這也怨不得他,一碗水不端不平哩!”
潘金蓮接著說:“三姐你不信,你看到明兒能鬧出什麼亂子來!今兒吧,以為賀禮這事兒,又生氣了。兩人都做賊心虛,拿了她箱內一套織金衣服來,親自送來,我只說不要。她便慌了,說‘姐姐,怎的這般計較!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看了,好拿到前邊,叫陳姐夫封寫去。’推了半天,我才鬆口兒。她讓我要了衫子。定是她與那小奴才蠻子有什麼勾當,不然怎麼這般獻殷勤?”
孟玉樓說:“你這是想多了吧?她也是大方手。”
潘金蓮說:“你說的輕鬆。如今這年頭,只怕睜著眼兒的金剛,不怕閉著眼兒的佛!老婆漢子,你若放些松兒,王兵馬的皂隸——還把你不當考的?”
孟玉樓一聽,樂了:“六丫頭,你是屬麵筋的,說起來條條是道?”
兩人正在說笑,只見小玉過來請:“三娘、五娘,快去後邊吃螃蟹!我還要去請六娘和大姑去。”
二人聽見,便手拉著手兒往後邊走了。
吳月娘與李嬌兒早坐在上房穿廊下等,看見她們就問:“你們笑什麼?”
潘金蓮說:“我笑他爹打平安兒。”
吳月娘說:“我聽見前邊鬼哭狼嚎的,便知道是在打人。原來打的是他。為什麼來?”
潘金蓮說:“因為他打折了象牙了。”
吳月娘是老實人,聽不懂,便問:“象牙放在哪裡的?怎麼被他打折了的?”
那潘金蓮與孟玉樓兩個聽了笑得前俯後仰的。
吳月娘更加困惑:“你們笑什麼,我說錯了什麼?”
孟玉樓說:“姐姐你不知道嗎?爹打平安,是因為他放白賚光進來了。”
吳月娘嘟囔著說:“放白賚光進來便是了,說什麼打了象牙,卻把我給打住了。”
不一會,李瓶兒與西門大姐都來了,眾人圍在一塊兒吃螃蟹。
吳月娘吩咐小玉:“屋裡還有些葡萄酒,端來給各位娘吃吧!”
潘金蓮嘴快,說道:“吃螃蟹須得就金華酒吃才美味哩!”又說:“也別隻一味螃蟹就酒吃,還得弄只燒鴨兒撕下來就酒才好。”
吳月娘說:“這大晚上的,咱哪裡買燒鴨子去?”
李瓶兒聽了,知道她話中有話,臉羞得通紅。這正是:
話頭兒包含著深意,題目兒裡暗蓄著留心。
再說平安兒被打後,抱著十指,一溜類跑到外邊鋪子裡躲,賁四、來興等人見了,都上來問:“爹為什麼要打你?”
平安哭著說:“我怎麼知道?”
來興兒在旁邊插嘴說:“爹怪他把白賚光放進來了。”
平安說:“管我腿事!打我?之前你也看到了,我一直攔著他不讓進,是他硬闖進來的,想來蹭吃蹭喝的。叫那個賊天殺男盜女娼的狗骨禿,吃了俺家這東西,打背梁脊下過!”
來興兒說:“爛折脊樑骨,倒好了他往下撞!”
平安說:“叫他生噎食病,把嘴巴爛掉了。天下有沒廉恥皮臉的,不像這狗骨禿沒廉恥,來我家硬闖。跟要飯花子一樣。再不,爛了賊王八的屁股門子!”
來興笑著說:“爛了屁股門子,人不知道,只說是臊的。”
眾人聽了都笑。
平安說:“想必是他家裡沒米做飯,老婆不知餓成什麼樣了。閒得沒事幹,來人家蹭吃的來了。只圖家裡能省一頓,但這也不是常法兒。不如叫她老婆養漢,做了王八倒硬朗些,還不會被俺們下人唾罵。”
玳安正在鋪子裡篦頭,篦完,便付了錢打發那人走。出來便對平安說:“平安兒,我要不說也憋的慌。虧你還答應了主子,當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麼能怪別人?常言‘養兒不要屙金溺銀,只要見景生情’。也只有應二叔和謝叔,你可以放進來。其餘那些人,你怎麼能放進來?不打你才怪哩!”
賁四笑著說:“平安兒要重新做人了,改行去踢球兒吧。”
眾人聽了都笑。
賁四說:“只是平安是因為放人進來,可這畫童又是為什麼,也被拶了一頓?難道是什麼好吃的東西,還興一起陪吃兒?只聽說喝酒吃肉有陪客的,沒聽說拶指頭,也要來個陪拶的?”
那畫童兒不答,只揉著手,在那兒哭。
玳安見他那幅慘相,便開涮:“我兒,別哭了,你娘養的你忒嬌?我一會給你捉只螃蟹來,你抱著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