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有很多美食,有些是日常描寫,有些卻有影射伏筆。賈母吃的“牛乳蒸羊羔”就是日常描寫,王熙鳳吃的燉野雞,就有伏筆意義。同樣還有林黛玉的燕窩是日常,但賈母給她的雞髓筍就另有含義。《紅樓夢》這般例子比比皆是。
本文講一下史湘雲吃的一道菜,看似日常情節,但如果結合前後文,就凸顯出非常的意味。尤其當史湘雲與賈母這兩位史家大小姐的身份一置換,就會發現原來作者想要透過這道菜表現出的諷刺意味非常強烈。
(第六十二回)寶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得當。”湘雲便說道:
奔騰而澎湃,江間波浪兼天湧,須要鐵鎖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
說得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又聽他說酒底。湘雲吃了酒,揀了一塊鴨肉呷口,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揀了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隻顧吃,到底快說了。”湘雲便用箸子舉著說道: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
賈寶玉生日當天,大觀園眾人宴飲行酒令,開始是林黛玉說了一個《折足雁》酒令,隨後是史湘雲說的一個《半鴨頭》酒令。
需要注意的是,史湘雲這個酒令的含義多少是對林黛玉酒令的回覆。
林黛玉說折足雁“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落霞”就是枕霞,指史湘雲。“孤鶩”是野鴨子,指薛寶釵。“雁”是指林黛玉。
《折足雁》酒令交代了寶黛釵湘四個人之間的剪不斷理還亂,但真心真意還是寶黛,奈何最終林黛玉是被“拋棄”的一個。
史湘雲的《半鴨頭》酒令,鴨頭就是她吃的那個鴨頭。現代人也常吃,滷鴨、燒鴨都有鴨頭。但此鴨頭卻與林黛玉說得“孤鶩”對應,指向了薛寶釵。
曹雪芹行文一貫間色法,他不直接說寶釵,而是借寶琴隱喻寶釵,讓此“鴨頭”成彼“孤鶩”。
林黛玉說“風急江天過雁哀”,是指她的生存環境因為薛寶釵的出現變得惡劣,預示寶黛姻緣和金玉良姻的紛爭。
史湘雲說“江間波浪兼天湧,須要鐵鎖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完美地對應了林黛玉的酒令。既然林黛玉有“折足掉隊遭遇險惡風浪的風險”,乾脆“不宜出行”,不出去就好了。更有意思的是“鐵鎖橫江”,一條鐵鎖攔住,誰也過不去!
如果從史湘雲的角度去理解是比較困難的。但如果從賈母的角度去理解史湘雲的話,就會豁然開朗。
薛家來賈家圖謀金玉良姻,造成林黛玉的外部壓力越來越大。“群芳夜宴掣花籤”,林黛玉的芙蓉花籤“莫怨東風當自嗟”,借昭君出塞典故伏筆林黛玉姻緣。預示她的結局是離開賈家,像折足雁一般孤身遠嫁了。
回頭再看史湘雲的酒令“鐵鎖橫江”代表賈母不同意金玉良姻,也不同意黛玉遠嫁,“不宜出行”預示黛玉遠嫁就是死局。
薛寶琴是薛寶釵的代表,史湘雲是賈母的代表。史湘雲借鴨頭行酒令,呼應林黛玉的酒令。於她們姐妹來說是日常遊戲。但酒令的內容,卻是曹雪芹藉機表明賈母對寶黛姻緣和金玉良姻的立場。
尤其“鴨頭”不止對應“孤鶩”,還要對應賈母賜給薛寶琴的“鳧靨裘”。孤鶩是野鴨子,鳧也是野鴨子。
賈母給薛寶琴的鳧靨裘,取得是野鴨子頭臉上最翠綠的那一小塊毛捻成線織成。一件衣服怕不是要幾百上千只野鴨子才能集合成,價值連城與雀金裘不相上下。
然而,野鴨子就是野鴨子,終究不能匹配孔雀。鳧靨裘貴,是數量多取勝,而雀金裘貴,卻是珍稀為貴。
野鴨子再好也配不上孔雀,這是鳧靨裘和雀金裘背後的隱喻。
賈母的意思很明確,薛家女兒都是“野丫頭”,她針對的不會是有婆家的薛寶琴,而是薛寶釵。
由於賈母不會時常與姑娘們在一起,曹雪芹給她安排了史湘雲作為代言人。聽史湘雲說話,有時是作者有意借湘雲之口表達賈母的態度,《半鴨頭》酒令就是如此。
史湘雲這次說“鴨頭”酒令,算是對鳧靨裘的解釋,也交代清楚賈母心中薛家姑娘們的地位。喜歡晚輩是一回事,做孫子媳婦就算了。而“鴨頭”又作“野丫頭”,薛寶釵可算被諷刺得體無完膚,事實如此,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