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想要得一知己都難,何況是深居高牆內院的閨閣女子?寶釵和黛玉何其有幸,在賈府這個虛假的環境裡,彼此相知,互為知己。而且,她們的互為知己到了合一的程度,說明她們在很多方面都高度一致。
下面,我們就來盤點一下,她們具體在哪些方面高度一致,能夠達到合一的程度。
她們都出身於書香書家,聰明絕頂,擁有絕世之才。
讀紅樓,只要我們願意掀開釵黛對立爭風吃醋的表象,去挖掘作者對釵黛的人物設定,我們會發現,寶釵和黛玉,從出身到天賦以及才華,都非常相似。
黛玉出自“書香之族”林家,從小便顯露出了極高的天賦。她五歲便能在賈雨村的教授下攻讀《四書》,其“聰明清秀”更是體現在方方面面:母親臥病,一疾而終,她“侍湯奉藥,守喪盡哀”;六歲時孤身遠赴高門大族,一言一行都大方得體進退有度。六歲之後無人教養,她卻能自學成才,不僅在讀書方面過目成誦,還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寶釵同樣出自書香世家,“紫薇舍人”本就是個高階文官,其讀書習文之風世代相傳,氛圍極其濃厚。一直到第四代,都還有寶釵和寶琴姐妹在才學上出類拔萃。
寶釵的天賦也是驚人的,小小年紀就成了一座行走的圖書館,是個博覽群書的通才,“無書不知”,各行各業的知識隨時可從腦子裡呼叫。
如何體現她們在天賦和才華方面高度統一?作者透過她們在作詩上的表現,證明她們不分伯仲。首先是在寫應制詩時,由元春定評:“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然後是透過詩社成員的共評,二人輪流奪魁。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寶釵和黛玉二人之才高出眾人,卻又無法在她們二人中分出高下來。
當然,這也是作者刻意為之,釵黛二人無分高下,也不必分出高下,因為她們在同一個層次,而且是把常人甩下一大截的層次。
她們都因巨大的人生變故失去庇護,被迫寄居賈府。
如果賈敏沒有早逝,黛玉將在父母的教育下,長成大家閨秀的典範。同時因為林家的書香世風以及父親的清正官聲,她將擁有一門絕佳的婚姻。而她也因才華蓋世而又知書達理,有可能成為班昭一樣的大家,受世人敬仰。
寶釵的境遇和黛玉一樣,如果父親沒有早逝,她將在父親的庇護下安心於讀書寫字,長成大家閨秀的典範。最終也能像薛寶琴一樣,被翰林一類的文官擇為佳媳,擁有夫唱婦隨的美滿婚姻。同時,因為她的才德俱佳,在相夫教子方面卓有建樹,極有可能經營出“滿床笏”的家族來。
當然,以上都只是如果,因為,同樣的變故發生在她們身上,一個失母,一個失父,原本順心遂意的生活被迫拐彎。這個彎拐得還挺大,她們因此失去了庇護,不得不寄居於賈府。
但是,賈府並不能給她們帶來庇護。因為,賈府雖然是個府第,卻僅僅只是在建築上高大豪華,這裡沒有家的溫暖,也沒有人情味。
這就是寶釵和黛玉共同面對的環境。
她們都有才不能展,有志不能伸。
環境的改變所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她們的才華被埋沒。住在人家的屋簷下,失去了立場,即使看到人家出現了關乎生死存亡的大問題,也沒辦法去幫忙解決。
賈府出現了什麼關乎生死存亡的大問題?那就是“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簡而言之,人口多,開支大,但享受者多,能頂用的少。這就像小時候做的進水和出水的算術題,賈府這個水池,出水多,進水少,很快就要流乾了。
流乾之後,池中的魚蝦就只有接受乾涸而死的命運了。
寶釵和黛玉都看到了這種危機,但她們毫無辦法。不是沒辦法解決,而是沒辦法做主,因為她們是客。
所以,她們只能用詩詞來寄寓自己的憂慮和慨嘆:黛玉寫出了《五美吟》,借古喻今,提前為姐妹們唱悲歌。寶釵則寫出了《柳絮詞》,告訴姐妹們在風雨侵襲之時要學會迎難而上。
她們的人生都與寶玉捆綁,並因寶玉而薄命,誤了終身。
聰明人進入一個惡劣的環境,如果整個環境都惡劣,看不到希望,倒也能儘早死心。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明明看到了希望,卻只是一個海市蜃樓般的虛幻景象,充滿希望的心最後變成了絕望。
寶玉是賈府的希望,寶釵和黛玉都看到了這個希望。
從聰明絕頂和才華蓋世的層面來看,寶玉最應該和寶釵黛玉成為知己,因為他們在同一個層次。也正是因為這樣,寶釵和黛玉都對寶玉寄予期望,以為他能拯救賈府,以為他能支撐她們的才華和志向,讓她們的才華和志向應用於現實。
是的,以賈府的現實情況,前有先祖的餘蔭,後有元春封妃帶來的機會,再加上寶玉的天賦聰明,如果他肯努力,賈府就還有希望,不至於落到諸芳離散的地步。
所以,寶釵不斷勸導寶玉用功上進,黛玉也告誡寶玉要懂得省儉,以防“後手不接”。
但是,對於這樣的良言,寶玉一概以“我不聽我不聽”來逃避。
寶玉可以不聽,寶釵和黛玉卻沒辦法離開寶玉。從進入賈府的那天起,她們的命運就註定和寶玉捆綁在了一起。
黛玉和寶玉捆綁,是因為她被賈母安排與寶玉“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產生了難以分割的感情。即使知道寶玉不可靠,也做不到另謀良人。
寶釵和寶玉捆綁,是因為家族的共損共榮需要同舟共濟,即使知道寶玉不可救藥,也不得不為他收拾爛攤子,替他承擔責任。
這就是寶釵和黛玉共同的薄命:她們一個是“山中高士”,一個是“世外仙姝”,都被寶玉誤了終身。
釵黛因同命相憐、惺惺相惜而合一,成為了高度統一的知己。
正是因為有了以上的這些共同之處,讓寶釵和黛玉有了很多共同語言。談書論詩,她們旗鼓相當;對環境的感知,她們心領神會;對未來的擔憂,她們深有默契;對寶玉的無能與逃避,她們為之無語。
所以,當黛玉提醒寶玉賈府將“後手不接”卻沒能得到迴應時,黛玉“轉身就往廳上尋寶釵說笑去了”。這樣的話題,只有和寶姐姐去說,才能談得下去,並談出價值來。
是啊,何止這樣的話題能談出價值來,她們能談的話題太多了,而且是那種完全無障礙的溝通。從出身到成長經歷,再到家族變故,還有兒時的夢想,對未來的憧憬,以及對寶玉的失望,都能讓她們因同命相憐而惺惺相惜,進而成為高度統一的知己。
這是寶釵和黛玉人生不幸之中的大幸,雖然屢遭變故,雖然命薄如紙,雖然遇不到良人,但能得到這樣一個知己,足以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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