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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亮 雅眾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Adam Zagajewski),波蘭著名詩人、隨筆散文家和小說家。他於1945年出生在利沃夫(今屬烏克蘭),畢業於雅蓋隆大學哲學系。從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扎加耶夫斯基積極投身於波蘭“新浪潮”詩歌運動,作為主要理論闡述者和代表詩人聞名。因持不同政見,他於1982年移居巴黎,後往來於巴黎和美國之間,直到2002年才返回波蘭。

扎加耶夫斯基主要著作有詩集《公報》《肉鋪》《信》《嘗試讚美這殘缺的世界》《永恆的敵人》和《無形之手》等,隨筆散文集《團結,孤獨》《兩座城市:論流亡、歷史和想象力》《另一種美》等。扎加耶夫斯基的作品已被翻譯為多種語言出版,獲得過諾斯達特國際文學獎、特朗斯特羅姆獎、米沃什獎、歐洲詩人獎等多項權威大獎。近年來他一直都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熱門人選。

扎加耶夫斯基保持著前輩詩人的智識傳統和道德深度,同時,他的抒情氣質更濃,在對美和善的讚美中體現了一種非凡的、執拗的勇敢。他把“真實”作為詩歌的最高準則。在這種真實準則中,正視殘酷的命運,但永遠不喪失希望,在詩歌中激發出一種重建的力量,或許這就是扎加耶夫斯基所說的“對意義的尋找”。

今天小雅帶來李以亮老師翻譯的扎加耶夫斯基的幾首詩作。

旗幟

我在早晨醒來,隨後試著

用望遠鏡察看

我的城市上空飄著什麼旗幟

黑白,或者如恐懼的灰色

或者我的城市已被征服

或者它還在防衛或者還乞求著

征服者的理解或者

在幾秒鐘的遺忘後穿上

喪服,或者我也是

一面旗幟,只是我看不見它

正如我看不見自己的心

計劃,報告

起先是一些計劃

然後,是報告

這就是我們熟知的

交際的語言

一切都必須被預見

一切都必須在

事後被確認

真正發生的

從來不會引人注意

玫瑰刺

如果,獨裁者也讀

我們匆匆寫就的

苦味、憤怒的詩,詩歌

當然會改變世界。但是

玫瑰,不知道,那些詩

是獻給它們的。玫瑰刺不飲血。

手提箱

那天早晨克拉科夫烏雲密佈,山頭冒著蒸汽。

天上下著雨,在慕尼黑,在阿爾卑斯山谷

什麼都看不見,陰沉如石頭。

僅僅在雅典我在一瞥間見到太陽,它

把天空,整個天空,

整個天空中龐大的艦隊

轉化為發顫的金子。

正如那些宗教作家所說:我突然

變成了一個新人。

我只是這有形世界的一名遊客,

一千個影子中的一個

從機場巨型的大廳裡飄過——

而我的綠色手提箱,像一條忠實的狗,在小輪子上

跟著我。

我只是一個心不在焉的遊客

但是我喜愛陽光。

弗瓦久先生

弗瓦久先生是一名理髮師(理髮,男式

和女式,在卡梅利卡街)。瘦而高。

只對一件事感興趣:釣魚。

他喜歡談論魚的習性,

在冬天它們如何嗜睡,寒冷

刺骨時,如何兇殘,無所不能,

你應該如何尊重它們的睡眠。它們也

休息,躺在稠密的水中,像時鐘,

像另一星球的新來者。它們習性各異。

弗瓦久先生甚至代表波蘭

一次或者兩次,參加釣魚比賽,

但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我不記得了,

天氣太熱,或是下雨,或者雲層太低。

等他去看醫生時,已經太晚。

卡梅利卡大街沒有注意到他的離去:

有軌電車在彎道上尖叫,

慄樹每年瘋狂地綻放。

曼德爾斯塔姆在費奧多西亞

讓我走;我生來不是坐牢的。

——奧西普•曼德爾斯塔姆

(1920年被捕於費奧多西亞)

曼德爾斯塔姆沒有錯,他生來不是

坐牢的,但牢房已經為他

造好,無數的集中營和監獄

耐心地等著他,運貨列車

和骯髒的營房,鐵路道岔

和陰暗的候車室裡一直等著

直到他到來,穿皮夾克的

秘密警察和臉色紅潤的御用文人

一直等著他。

“我不會去看著名的菲德拉①,”

他寫道。黑海沒有流出

黑色的眼淚,岸邊的卵石

順從地翻滾,一如海浪所期,

雲朵迅速飄過漫不經心的大地上。

①菲德拉(Phaedra),希臘神話裡彌諾斯之女、忒修斯之妻。

北方的海(Northern Sea)

這就像我們對知識的想象:

黑暗,鹹澀,清澈,流動,完全自由

——伊麗莎白·畢曉普

而我們也許只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這也許是最簡單的,考慮到經驗,

和痛苦(通常他人痛苦)的廣泛性。

也許還有一點點懶惰,

少許冷漠。也許我們想:

我們最好成為蘇格拉底遙遠的追隨者

好過承認我們知道那麼一兩件事。

也許在漫長的步行中,當地球

和樹木若隱若現,當我們開始明白,

我們的大膽卻嚇到了我們。

也許我們的知識是苦澀的,太過苦澀,

像北方灰暗、冰冷的海浪

吞沒了那麼多大船

卻仍然飢餓。

童年

再給我一個童年吧

——約翰•伯恩賽德

把童年還給我吧,

饒舌的麻雀的共和國,

漫無邊際的蕁麻叢,

夜裡膽怯的貓頭鷹的啜泣。

我們的街道,星期天裡空空蕩蕩,

紅色的新哥特式教堂

並不樂於接受神秘主義者,

而牛蒡用德語悄聲低語,

還有酗酒者的懺悔

在一堵白牆的祭壇前,

還有石頭,雨水,和水坑

那裡有金子閃耀。

現在我確定我知道

如何做一個孩子,我知道

如何看著那被冰霜覆蓋的樹林,

如何活著,保持平靜。

書架

——紀念耶日•霍丁斯基(1919 - 1998)

他是一個痛苦和狂喜的詩人(痛苦更多)。

我認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詩人。

我在雷根斯坦圖書館①發現他的一本書:

《詩選》。這就是他被選中的原因。

他留下的是一部別人編選的詩集。

他的生平:一隻利沃夫和羅馬之間張開的弓。

三年在蘇聯的集中營,幾十年

在鮮花廣場②附近。

他不斷從羅馬回到克拉科夫,

然後,從克拉科夫回到羅馬。

我不認識他,儘管在一群作家中

我曾認出過他的笑臉,

並且記住了它。

如果你接受極簡派的定義,

他是幸福的——他死在自己的床上。

現在他活在圖書館的書架上

彷彿在大山裡露營的徒步旅行者。

褪色的封面隱藏起痛苦和經歷。

褪色的帆布封面:相鄰的一冊,

形制更小,將它暗淡的輪廓

投影於它——在兩本未被閱讀的書的接觸中

那麼多的溫柔。

①雷根斯坦圖書館(Regenstein Library),在芝加哥大學。

②鮮花廣場(Campo dei Fior),羅馬的一個長方形廣場,位於聖若望拉特朗大殿到梵蒂岡之間,1600年布魯諾因捍衛哥白尼太陽中心說被燒死在此。

永恆中的貝托爾特•布萊希特

你的墳墓就躺在柏林的心臟,

在那個精英的,哲學的公墓

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埋在那裡的,那裡

黑格爾和費希特安息如生鏽的錨

(他們的船則沉入了教科書的深淵)。

你奇異的錯誤,你對學說的崇拜

躺在你身邊,像斧和矛並排在新石器時代的墓地,

同樣有用,同樣必要。

你選擇了東德,但你也保留著

奧地利護照,以防萬一。

你是一個謹慎的革命者——但是,一種矛盾修飾法①

能夠拯救世界嗎?

你寫過一首詩“給後來出生的人們”——你希望未來

也會聽從你的勸導。但未來已經過去

那些後來出生的人們,冷漠地穿過墓地——像博物館裡的遊客

他們主要看看藏畫下面的標籤。

這是四月,一個涼爽而晴朗的日子,黑影依附

墓碑,彷彿偵探才是真正的不朽者。

①矛盾修飾法(oxymoron),一種修辭格,指以兩種不相調、甚至截然相反的詞語形容一個事物。

李以亮

詩人、譯者。作品發表於國內各專業期刊,出版《逆行》、《無止境》、《永恆的敵人》、《無形之手》(扎加耶夫斯基詩選)、《希克梅特詩選》、《另一種美》、《獵人的一年》等。現居武漢。

主理人: 方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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