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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舞女》,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1834-1917]所有作品中,被拍攝數量最多的一件。

事實上,這位14歲的小舞女雕塑,一共有26件副本。其中最著名的幾件,藏於巴黎奧賽博物館、華盛頓國立美術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弗吉尼亞美術博物館。

但是,德加本人親手完成的原作,只有一件:那是一件蠟雕,如今藏於華盛頓國立美術館。其它那些,都是依照原作製作的銅雕。這件蠟雕也是德加有生之年公開展示過的唯一一件。那是1881年,在巴黎舉辦的第6屆獨立藝展。

埃德加·德加《十四歲的舞女》 - 1878-1881 - 彩蠟、金屬、人發、絲綢和亞麻帶、棉布緊身胸衣、棉紗舞裙、絲綢舞鞋、木製底座 - 98.9 x 34.7 x 35.2 cm(不計算底座) - 華盛頓國立美術館,美國華盛頓. 1999.80.28

如今,無論在哪一家博物館,無論是哪一件副本,都極受遊客們的喜愛。不過,首次展出時,卻並非如此。

見到如此醜陋的雕塑,評論家亨利·特里亞農[Henry Trianon,1811-1896]震驚不已,寫了不少惡毒嘲諷的話。他說“在舞蹈學校的最底層,有一些窮孩子,就跟這個小丑八怪一樣”;“應該把它放到動物學、人類學、生理學博物館去,放在藝術博物館可不行”。光這樣說,他還不滿足,又加上一句,說德加一定是選擇了“醜八怪中的醜八怪”。

保羅·曼茲[Paul Mantz,1821-1895]則說:“看到蠟雕的人,無比驚訝,可以聽到父親們祈禱上帝,希望自己的女兒們不會去當芭蕾舞演員”,“如此醜陋的面龐,很有教育意義”。他還揶揄道:“毫無疑問,德加給大家上了節思想品德課”。在他看來,德加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埃德加·德加《十四歲的舞女》 - Hébrard鑄於1922年 - 銅、紗布、絲帶、木 - 98.9 x 43.8 x 36.5 cm -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美國紐約

為什麼《小舞女》會激起如此軒然大波?這是因為,它非常創新,徹底擺脫了藝展中常見的理想化裸體大理石雕塑的束縛。它遠離法國古典雕塑傳統,表現在兩方面:

首先,它沒有使用傳統材料大理石,而是使用彩蠟製成,在配件方面,用料真實:真人頭髮,用緞帶綁在一起,布料練功服,蕾絲舞裙,粉色絲綢舞鞋。

其次,它沒有去描繪人們頭腦中的那個優雅、高貴、美麗舞蹈世界。芭蕾舞的站姿本應筆挺井然,但這位小舞女,胸部和下巴向前突出,姿態很是不雅,雙手背在身後,右腿向前伸出,右腳向外[en dehors],的確是芭蕾舞步,但卻相當鬆弛。所以,評論家們認為德加的雕塑展現了一個醜陋的舞女,與藝展中經常能夠看到的那些優雅精緻的舞女形象完全不同。

此外,藝展中,這件雕像被放在玻璃罩子下,就像民俗博物館裡的文物,所以當時的人會覺得,她像一隻猴子,像動物學或人類學研究的標本。

埃德加·德加《十四歲的舞女》 - Hébrard鑄於1921-1931年 - 銅、薄紗舞裙、鍛帶、木質底座 - 98 x 35.2 x 24.5 cm (不計算底座)- 奧賽博物館,法國巴黎

總之,德加的這件“小耗子”雕像[注:一直以來,在巴黎歌劇院學舞的孩子們都被稱為“小耗子”],實在與法國學院派傳統以及有產階級的生活氛圍相去甚遠。

在那個年代,“小耗子”們全都來自工人階級家庭。以當時的觀念,只有品行不端正的家庭才會把孩子送去學舞。德加塑造的這個小舞女,就來自這樣的家庭環境,即將成長為一個女人,扭曲的身形很可能就是德加表現這一內涵的方式。

只有一位評論家,與上面提到的那些人觀點不同。他就是於斯曼[Joris-Karl Huysmans,1848-1907],對《小舞女》讚美有加。他說,這是“展覽中唯一一件立體作品”,是“新藝術的首次表達”。無論是使用材料,還是製作技法,都像是“古代西班牙大師的方式”。《小舞女》就像“布魯日大教堂裡的基督像,使用真人的頭髮,使用真正的荊棘,使用真正的布料”。他還說:“它既精緻又野蠻,衣著巧妙,彩色的肌膚如此鮮活,可以看到肌肉用力,這是我所知道的現代化雕塑的唯一一次嘗試”。“這件雕塑如此寫實,所以觀眾才會感到不舒服。在觀眾心中,雕塑就應是冰冷的、白色的、沒有靈魂的,數個世紀以來,這種定式不斷重複,今天終於被全部推翻。德加先生的首次嘗試,堪稱雕塑傳統的革命,正如一直以來他對繪畫慣例的顛覆”。

德加可能受到了杜莎夫人蠟像館的啟發,或者巴黎人種學展覽中的那些人像。

埃德加·德加《十四歲的舞女》 - 1879 -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美國紐約

在製作雕塑前,德加曾在紙上畫過幾幅研習,從不同角度描繪了小舞女。

這些畫可以分為幾組:其中一些,小舞女有時穿著衣服,有時赤裸,從不同角度,描繪同一個姿勢,與最終雕塑中的姿勢很像,但是,手臂在身體前側整理吊帶;還有一些,與雕塑中的姿勢一模一樣;最後還有幾幅,專門描繪頭部、上半身、手臂,甚至還有整張紙,只有腳,從不同角度描繪。

在盧浮宮素描館,儲存著一幅素描,上面有四份小舞女研習稿,還寫著一個名字和一個地址。德加1880至1884年間使用的筆記本上,也有同樣的名字和地址。所以,我們知道,《小舞女》的模特,名叫瑪麗·範·歌特姆[Marie van Goethem]。

埃德加·德加《十四歲的舞女》 - 奧賽博物館,法國巴黎. RF 4646

這四幅研習稿中的姿態與雕塑一樣。上面的名字和地址可能表明,這就是確定姿勢之後一系列研習稿中的第一幅。

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儲存了一張,上面有三幅研習稿,一張正面,兩張側面;姿態與雕塑一樣。是這一系列中最精緻的一幅。

埃德加·德加《十四歲的舞女》 - 1879-1880 - 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美國芝加哥

關於小瑪麗,我們大概知道她的悲慘故事。

小時候,瑪麗就夢想成為巴黎歌劇院的芭蕾舞女。對她來說,舞蹈是一種解脫,是快樂的源泉,是與貧困生活作鬥爭的方式。

她的父親是一個裁縫,母親是一個洗衣女工。可是,母親後來開始酗酒和賣身,搬到了洛雷託聖母路——治安相當不好的地方。

瑪麗被著名舞蹈學校錄取,在那裡遇到了德加——當時德加對舞蹈和舞臺非常感興趣,創作了許多畫。不過,儘管她曾為德加的素描和雕塑當模特,但最終與舞蹈越來越遠;經常去酒館,還有其他一些不雅的地方。

據說,她父親去世後,情況進一步加劇,為了生存,母親逼迫女兒們賣身。

鑑於這種情況,以及瑪麗缺勤越來越多,學校不再讓瑪麗去上課:舞蹈夢就此破滅。她的名字從巴黎歌劇院登記冊中消失;她的一個姐妹因偷竊被捕,瑪麗自己也曾在攬客時被捕。

這就是14歲小舞女破碎的夢。

也是德加有生之年展出的唯一一件雕塑作品。直到他死後,1917年,人們才在他的工作室裡,找到了從未展出的150件蠟雕和泥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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