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白體詩人王禹偁碩果僅存的絕佳詞作,然而他僅憑此詞卻能宋代詞壇佔有一席之地,絕不亞於〝孤篇蓋全唐〞的張若虛在唐代詩壇的地位。面對仕途的蹭蹬,王禹偁從來不會毫無風度的叫苦連天,而是學會了在承受與擔當中將靈魂自我挺立。
在岑寂與孤獨中,不再迷惘彷徨于波瀾起伏與峰迴路轉。他筆下的天際徵鴻,沒有被隔在水村漁市的門外,在雨恨雲愁中沐渡了世間的每一個角落,卸下揹負的沉重行囊,在時光的流逝中將苦難逐漸淡化……
〝唯有鷺鷀知我意,時時翹足對船窗〞,似乎又與黃庭堅〝萬里歸船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有異曲同工之妙。元好問〝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這兩句是在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是〝無我之境〞的代表,白鳥也象徵出世與歸隱,與〝白衣卿相〞相得益彰。我們解析一下王禹偁《點絳唇·感興》中的〝天際徵鴻〞,是否與時時翹足的鷺鷀一樣,是他客渡舟船時的知音呢?
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水村漁市,一縷孤煙細。
天際徵鴻,遙認行如綴。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闌意。
——《點絳唇·感興》
《點絳唇》詞牌,據說源於江淹詩句〝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雨恨雲愁,王禹偁分明是以我觀物,故物物皆著我之色彩,這是主觀感覺的強烈外射。自然界中的雨和雲是不會有情緒變化的,李商隱筆下〝座中醉客筵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晴雲與雨雲映射了現實中的清醒與沉醉。李商隱的雨雲代表了消沉與迷醉,雨恨雲愁,王禹偁繼承了李商隱〝雨雲〞的象徵含義,同時又折射出了江南水鄉清麗婉約背後的柔麗與悽迷。綿綿不盡的雨分明是恨意難消,層層聚累的雲分明是愁思百結。
水村漁市,一縷孤煙細,映射了天涯遊子客渡舟船的羈旅哀愁。一葉扁舟流連於水村漁市之間,縱向線條的一縷孤煙牢牢地鎖住了王禹偁的視網膜。春來春去何時盡,閒恨閒愁觸處生,孤煙是人間煙火的象徵,一縷孤煙嫋娜了王禹偁內心深處的無盡客愁。橫向視覺的水村漁市與縱向視覺的一縷孤煙,讓他的情思交錯在水天一色的盡頭,迷惘了他內心縱橫的牽拌。
天涯何處是歸鴻?天際徵鴻,承接前句的〝水村漁市〞,隱喻他的仕途之夢早已魚沉雁杳,天邊的孤鴻,形影縹緲,鴻鵠之志似乎已成了堆積的奢望與遙想。〝天際徵鴻,遙認形如綴〞,王禹偁品味當下的苦澀,迷茫人生應何去何從?曾經的綽約往事,如今都已平添了幾許落寞寡淡的輕憂曼愁。
〝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闌意〞,自己的平生遭際在此時凝情靜思,懷才不遇的隱疼與暗痛早已溢滿了生命中的每一個罅隙。平和恬淡是仕途路上經過驚險搏擊後的休憩,是歷盡人世消磨感慨後的明徹。人生的低谷並不是畫地為牢的憑證,告別無知的炫耀與狂傲的深沉。無論是奼紫嫣紅開遍,還是斷瓦殘垣半邊,總之人生浮沉是一種歷練,歲月滄桑是一種積澱,平淡固然是人生的底色,磨難才是人生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