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朱自清《背影》
這段描寫父親的背影的文字是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中的最精彩的段落之一,但是有網友卻批評作者沒有交通規則意識,質疑這個段落是在教導學生違反交通規則。隨之發酵,引發了許多家長對於中學語文課本選材的批評。
其實這個批評是不專業的,它反映了一部分人的語文閱讀理解能力的低下。
按照認知發生學的原理,人們常常用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去理解判斷評價外在事物。正因為現代社會人們的交通規則意識強烈,所以這個段落很容易引發讀者關於遵守交通規則的思考,將這些思考遷移到文字中就形成了這種不專業的解讀。諸如對小學課文《牛郎織女》中“牛郎拿走織女的衣服為不道德”的批評也是此類原因造成的。這屬於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文字的錯誤解讀方法。我們對一個文字的解讀,要著重考慮作者的寫作目的和文字表達的重點,而不能將自己的認識和經驗強加於文字。朱先生的這段文字所突出的是父親攀越鐵路的艱難(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表現的是父愛無私與偉大。作者並沒有涉及交通規則的問題,而且在那個時代,人們沒有今天這種強烈的交通規則意識,這種行為也不會受到社會的過度關注,應是無可厚非的。所以對文字的解讀既不能將讀者的意志強加於文字,也不能脫離時代去抽象的批評文字。
另外,散文屬於文學的一種體裁,文學屬於藝術,而藝術欣賞的核心是審美。審美是要超越實用的功利性的,所以用實用性的眼光去解讀散文的立場就是錯誤的。孫紹振先生認為,審美的核心是感知和感情。所以解讀散文文字就要研究它所表達的是什麼感情,透過什麼方式來表達的。孫先生認為文學審美的一種重要的方式是實用理性和審美情感的“錯位”。按照實用的原則,對買橘子最合理的方式是:第一,不去買,因為這沒有必要性;第二,讓兒子自己去買,因為他年輕,身體靈活。但是按照審美情感的原理去思考,正是因為對兒子的疼愛和關心,所以無論多麼艱難,都要克服困難去為兒子買這個橘子。這一非實用性的想法和做法表現的是對兒子無微不至的關懷,寧可自己受苦受累,甚至違反交通規則(這一點有主觀強加的味道,因為文中並沒有涉及交通規則的問題),也要讓兒子吃上橘子,我想這是天下疼愛孩子的父母的普遍的做法,這是不難理解的。散文《背影》就透過這種實用性與審美性的錯位達到了抒情的目的,讀者也應該用這種審美方式去解讀文字,而不是一味的用實用性的立場去強加某種思想於文字之上。
所以,語文的閱讀是有一定的專業性的,不具備某些專業知識的人妄自穿鑿文字,牽強附會,主觀強加,只能貽笑大方。我想,這也是語文專業人士不願意正面迴應某些網上質疑的原因所在。因為隔行如隔山,與外行人講道理那是很難的,動輒換來的不是學術的爭論,而是任意的謾罵,無理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