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餘華《活著》裡的富貴，他在用力活著

文：我是素顏

大作家餘華寫過一本非常震撼人心的書——《活著》。主人公富貴從地主家的大少爺，最後變成一個孤家寡人，父親、妻子、兒子、母親、女兒、女婿、外孫，一家人一個個全部辭世，家徒四壁。富貴和一條名叫富貴的牛耕種一點薄田，依然用力地活著。

在生活中認識了一位愛好文字的異性友人，他姓韓，在家排行老五，小名叫五兒。五兒身世悽苦，人們聞之無不動容。他的經歷，與書中的富貴，很是接近。

一日私聊，小心詢問：可否能講講你的故事。

立志要採訪百位高壽老人，採訪百位有故事的人的計劃，因為假期的緣故休息了兩個月。假期已過，採訪計劃還將繼續。五兒身世之苦，經受之難，非常人能比肩。想一探究竟，只是，他多有孤僻，自揭傷痕，怕非他情願。

就趁熱打鐵。早一日約好，次日下午走進了五兒的家。

剛剛住院歸來的五兒，身體恢復的還算將就，臉上黑瘦沒有一絲血色。他平日的活動範圍侷限在十來平方的範圍之內，這是製氧機輸氧管長度的距離。

五兒呼吸困難，說話氣短，常常喘不上氣，需藉助製氧機幫助呼吸。當然，他的病灶和不能自主呼吸的病患不同，能出門，能下田，能餵雞，也能種一點點綠植，離開製氧機照樣能生活，不過血氧持續低下會喘得厲害。出門幹活更是勉強為之。

坐定良久，待五兒緩了緩，見到一眾友人來的一番遞茶倒水的忙碌，呼吸慢慢平和，話題自然鋪開來。

聊聊你的家庭吧，想起什麼說什麼，說到哪裡算哪裡。

五兒原本有一個令人羨慕的幸福的大家庭，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五個兒子。農村家庭多子多福，一大家九口人。魁梧又相貌清俊的父親在縣城還有公職，當司機賺取不薄的薪資。五兒作為老么時常跟著父親在城市出出進進，比村裡一般孩子更幸福一些。

至今五兒還記得他穿著花棉襖，黑皮鞋跟著父親在單位合影時帥氣的模樣。我們也從他珍藏在櫃中的舊照中看到他曾經胖胖的臉龐。

如今的五兒非常消瘦，與過去判若兩人。他的內心深處一直記著當年自己也是一個風流翩翩少年，而今多病，久病，形象受損，不能見人。因此極抗拒與人們照像，也不希望別人照他。

很想告訴他，年輕時你長得一般般啦。沒有你想象的好看。如今，你還是長得一般般啦。沒有你想象的難看。你就是你，你還是你，現在比原來年紀大了些而已。但這些話沒有說出囗，有機會一定要正面說給他聽。

一家人的噩夢是從五兒上初中，九一年那年開始的。時年二十一歲的二哥得了胸膜炎，當時的醫療條件有限，本不足以致命的一場小疾病居然奪取了二哥的生命。一家人誰也沒有想到，這才是噩運之手向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索取的第一條生命。五個兒子中老三體質最好，身材魁梧體型龐大，他不幸患上了淋巴腫大，因為轉移成急性腎炎失去了生命，他與老二去世間隔了僅僅兩年。

七十三歲的奶奶因為疾病後來也過世了，老人的過世倒是人之常情。四年之後身體情況一向不好，已經偏癱在床上的四十九歲的母親，在五兒剛剛十八歲的時候，也離開了人世。那是黑暗的九六年，母親去世還沒有出一百天，五兒的大哥也患病醫治無效，丟下剛剛出世才滿月的兒子，離開了人世，當年大哥也才二十九歲，正是人生開掛的時候。

自此以後，一家九口人，已走了五口人。四年之後，七十九歲的爺爺因病故去，家中又少了一位親人。剩下父親、老四，還有老五三個人。但是噩運並沒有因為一個家庭損失大半人口而放過他們，依然張牙舞爪地籠罩著這個不幸的家庭。五兒的父親也患了癌症，住院手術後也僅僅走過九個月，無望中抱憾離開了人世。

而今，一家九口的大家庭就剩下了兩個人。老四還是一個半殘疾，自小駝背。五兒的身體原本健健康康，小牛犢一樣，在十九歲的時候，患上了結核病，因為治癒不徹底，這個疾病一直糾纏著他。家人一而再而三的離世，讓身體有恙的五兒一度抑鬱絕望，索性破罐破摔，經常和人賭博打牌，吸二手菸，胡吃海喝，陰陽顛倒中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最終，使得他幾乎完全失去了工作的能力。

一次又一次住院出院，幾經生死的五兒看透了人生，悟透了生死。死不足懼，生又何懼。好死不如歹活著，走的人走了，活著的還得繼續好好活著。

每天在家吸著氧氣度日的五兒，心思細膩，也愛寫點文字，他寫自己家人的文章被家鄉一個平臺的編輯看到，發到了平臺上，後來又認識了更多的文友，逐漸與我們都熟絡了起來。找到相同愛好的朋友，可以交流，可以互述衷腸。隔三差五，也有文友們到五兒家小坐片刻，這也給五兒單調的生活塗抹了一點亮色。

村中有人傳言，說五兒家黴運連連，沾染了免不了有晦氣，人們都繞著他家的門口走。人們還傳言，說五兒家有嚴重的家族遺傳病，會傳染，人們避他就像躲避瘟神。這讓已經因為親人一而再在二三離開人世，本就痛苦不堪的五兒，更加的難過。他極少參與人家的婚喪嫁娶，各種宴席，也很少出門與人接觸。從不到朋友家做客，更不喜歡照相。

與五兒相處不深，不太瞭解五兒經歷的人，接受不了五兒的孤僻。相處久了，做不到感同身受，卻也可以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五兒的心理，他不想被人曲解，他選擇用一道隔離牆，把自己同周圍的人隔離了起來，保護自己的心不再受傷。

很想很想說，都已經看透了生死的人了，還何懼人言，何懼人心。

五兒是個心思細膩的男人，把家裡收拾得一塵不染。院子裡還養著一群母雞，每天可以從屁股底下掏出幾顆雞蛋來。曾經看到過他拍得一個小視屏，一隻老母雞在孵小雞，他就那樣靜悄悄地守拍，一隻只小雞破殼而出，神奇地很。他還保留著一顆不到翁雞蛋，大概是放久了的緣故，蛋液凝固到了一端，直立放在罐頭瓶蓋上打轉轉，和小孩子們玩得不倒翁一樣，不會摔倒，特有意思。這顆神奇的蛋，還被我這貿然闖入者失手摔破了，也是我的一大憾事。

五兒的房間裡養著幾株植物，長得生氣盎然，充滿活力。

絲絲縷縷的生活氣息都在傳遞著一種隱藏起來的氣質，五兒從來沒有將就自己的人生，相反，他很講究。知道我們要來，久病初愈的他要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才讓我們上門，玻璃上亮堂堂的，院子裡乾乾淨淨的，屋子裡清清爽爽的，一貧如洗卻窗幾明亮。

五兒說他有一個心願，要在故去之後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捐贈出去。我知道，他的願望是真實的，不是異想天開說說而已。

我還知道他在努力地用盡氣力地活著，不能夠長時間在田裡幹活，那就能幹多少算多少。反正得找點事情來做。有時間，他就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寫寫，讓人們可以看到，遭遇命運如此不公對待的人，尚且還在努力地生活，在生活中遇到小磨小難就尋死覓活的人，得多羞愧。

也多虧了國家政策好，一年住幾次醫院的五兒的醫藥費，幾乎全由國家承擔，他只要出自己吃飯的錢就能夠看病住院，這次七千多元的醫藥費，他只出了二十來塊。

比起一般人來，五兒是不幸的。但比起被命運打趴下的人來說，五兒又是幸運的。他把噩運踩在了腳底，繼續很用勁地活著，活出了自己的人生態度。

願我們的文友五兒，能夠再健康地活個幾十年，多寫一點屬於自己的文章，把幾位兄長沒有看到的好時光，都好好親歷一會，等到百年以後在地下團聚的時候，讓他們好好羨慕一回。

五兒，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