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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按:蘇歷銘主張安靜寫作。他認為,對於真正的詩人來說,安靜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品質,一旦成為所謂熱點人物,無疑是一種災難。他要背棄文學安靜的特質,在熱鬧和喧譁中逐漸喪失自我,而可悲的是,這種熱點人物不是社會的,只是侷限於詩歌界並自生自滅。

蘇歷銘,出生於黑龍江省佳木斯市。畢業於吉林大學,留學於日本筑波大學、富山大學,主修國民經濟管理和宏觀經濟分析。1983年開始公開發表作品。著有《田野之死》《有鳥飛過》《悲憫》《開闊地》《青苔的倒影》《蘇歷銘詩選》等詩集,《細節與碎片》等隨筆集。

安靜寫作——詩人不應喪失的優秀品質

蘇歷銘

我所說的安靜寫作,並不是要割斷所有與外界的聯絡,完全處於一種與世隔絕的封閉狀態,而是指內心能夠有效剔除現世的雜音與誘惑,忠實於自己的內心感受和體驗,表達出最真實的靈魂之聲。古語說,“小隱在山林,大隱於市朝”,即所謂隱士看破紅塵隱居於山林只是形式上的“隱”,並不是真正達到物我兩忘的心境,相反在最世俗的市朝中排除嘈雜的干擾,隱居於市朝而獲得心靈清醒卻是“隱”的真正境界。偶爾尋找僻靜之地寫字,僅僅是安靜寫作的一種形式主義狀態,而安靜寫作則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生命態度,是一個詩人不可或缺的優秀品質。

市場經濟的迅猛發展已使中國經濟總量規模躍居至全球第二的位置,在這場來勢洶湧又將愈加壯烈的財富大潮中,精神世界退縮到人類心靈的邊緣。各種文學形式正不同程度地介入到娛樂狂潮之中,曾被譽為“文學之父”的詩歌,則成為現代人避之不及的無用之物。人們鍾情詩意,卻拒絕詩歌,詩歌文字已變成小眾群體內部的事情。這或許是人類發展程序中的一個階段或一個結果,在懷念詩歌曾經強盛和繁榮的同時,我們必須認識到,詩人群體變成當代社會生活中最為稀罕的動物。

我善意地把寫分行文字的人統稱為詩人,他們構建著中國現代詩的全貌,在物慾橫流的現代生活中,他們不辭辛苦地壘砌中國詩壇的夢想與光榮,其中也裹挾進來浮躁、輕薄、功利、媚俗等現象。中國詩壇正在漸漸喪失它的創造性,逐步淪落為表演的舞臺,主張高於實踐,活動大於創作,詩人多於作品,已經成為中國現代詩不容忽視的傾向。

詩歌寫作多元化以來,各種虛張聲勢的大旗此起彼伏地湧現於中國詩壇之上。從“中間代”的劃地為界,到以前網上橫行的“新歸來者”、“新紅顏寫作”等提法,無一例外地驗證著某些詩人熱衷於詩歌虛幻王國裡的事件。他們忘記或者從未知曉詩歌寫作的本質,非要把詩人稱謂鍍上華麗的花邊,不斷地在舞臺上伸展自己的腰肢,然後努力告訴所有人:“看啊,這是詩歌界最美的舞蹈!”他們忽略文字而重身份,忽略寫作而重名聲,生拉硬扯地拼湊冷拼盤,然後冒充詩歌的盛宴。熱衷於鬧劇的製造已經成為中國詩壇的常態,個別詩人依靠某個詩歌選本而充當自得其樂的伯樂,有些民刊完全是官方詩刊的翻版而更顯平庸,某類獎項成為變態的自慰,某個協會在自身經營活動中打著詩歌旗號四處招搖……包括某個傳統詩會已經喪失當年的理念,墮落成食之無味的雞肋。現在,與詩歌本質相悖的種種詩歌現象比比皆是,而中國詩壇一直是這類寄生蟲繁衍的土壤,他們堂而皇之地登場,煞有介事地上演肥皂劇。

有些詩人並不明白安靜是詩人的一個可貴品質,他們拒絕安靜,儼然已經成為娛樂明星。安靜的觀察與思考,本可以改變詩歌表面化和蒼白化的缺憾,但有些人似乎不再相信安靜的力量,無法沉靜下來,因此在鵲起的名聲背後,我們閱讀不到與之相匹配的作品。急功近利正成為詩歌界的傳染病。

安靜會讓人寂寞,它要求詩人遠離現世功利性的誘惑,把心靈還原為一個詩人應有的心靈,否則他完成不了一個優秀詩人承擔的使命。對於真正的詩人來說,安靜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品質,一旦成為所謂熱點人物,無疑是一種災難。他要背棄文學安靜的特質,在熱鬧和喧譁中逐漸喪失自我,而可悲的是,這種熱點人物不是社會的,只是侷限於詩歌界並自生自滅。寫作應該是世界上最孤寂的職業,如同一個遇險者在荒漠上掙扎,沒有人能夠幫上他,沒有人能夠寫出他內心要寫的文字。遇險者要全神貫注地尋找到水源和方向,他必須一個人對抗,只有這樣做,他才會從腹地走出來,完成他的思考和生命的作品。

我不相信一個優秀詩人總是熱衷於交際和談話的人,更不要說熱衷致力於各種炫目的活動和事件的人。安靜狀態不是說地理上的偏居一隅,更重要的是要在心靈裡留有自己足夠安靜的時空。詩人最終都是要靠文字說話,活動和事件有時僅僅是一個個小鬧劇,它驗證不了一個優秀詩人。

比如我居住的北京,就是一個活動盛行和事件頻出的城市。一個詩人始終能夠在學養上、心態上、操守上遠離“浮躁病”而堅守心靈的安靜,精神的安靜,生命的安靜,確實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對於處於物質高速發達時期的詩人來說,保持安靜狀態更近乎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有時還是一種考驗。我的住處離香山較近,經常從植物園公園側門進去,我喜歡坐在黃葉村的木椅上享受午後的安靜。那裡與曹雪芹故居一牆之隔,每次都要穿越曹雪芹故居的庭院。我總在想,曹雪芹若不遷居在西山腳下,只和幾位摯友交往而疏離熱鬧場,給自己營造出一個安靜的人文環境,他可能不會留下傳世藏書《紅樓夢》。

安靜是我們在繁瑣嘈雜的現實生活中的另一種解脫。我所說的安靜更多是指心靈的安靜,相反作為一個詩人,你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應該安靜下來的,你必須要對這個嬗變的社會有著清醒深刻的認識,必須要對這個時代有著切膚深入的批判,這樣的安靜才會有著實際的意義。在資訊爆炸性氾濫的現在,如果沒有對“安靜”有著深刻的認知和理解,即便躲在深山老林裡,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安靜。安靜是一種狀態,會給我們足夠大的空間和足夠長的時間,能夠與生活拉開距離,認真審視自己所要表達的想法,進而才能深刻詮釋內心真實的意圖。寫作意味著最大限度地敞開自己,透過文字觸及詩人思考的靈魂,這是詩人存在的意義。

我也在反省,究竟有多少熱鬧非凡的活動給予自己詩歌的啟示呢?不敢說沒有過任何受益,但實在是相當有限,所以我不斷提醒自己:親近詩歌,遠離詩壇。不僅要做到身體安靜,還要做到心靈安靜,詩歌界那些亂糟糟的事情一律與己無關。當一個人對於世間的事情能有所作為時,應當想到的是,首先使自己獲得精神上的安靜,維持好自己內心的秩序與和諧。一個優秀詩人的本質不依賴於外部的環境,而只依賴於他自身的觀察和思考,以及他的立場和角度。進一步說,是他靈魂的指向、靈魂的內在態度,這種內在的本性是不容擾亂的,是需要安靜的。

詩人是人群中特殊的群體,他們應該具有特有的批判精神和悲憫情懷。新世紀已經過去十年,在激烈變革的時代中,一些詩人玩弄個人小感覺已經花費太久的時間,很難看見激動人心的詩篇。我知道,並不是每一個把文字分行的人都能被稱為詩人,一個真正的詩人,不僅要有自己忠實於內心的文字,也要有自己一貫鮮明的立場和態度,這是完整驗證一個詩人創作生命最有價值的參照。他一定還要擁有內心的安靜,不屑於各類粉墨登場的表演,用心完成詩歌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

不安靜的寫作狀態往往會輕易參與或製造譁眾取寵的事件,而安靜的寫作,可能就會誕生不安靜的優秀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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