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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看新聞,中科院武漢病毒所的研究成果顯示,經過五年的研究確認,雲南省的一個菊頭蝠種群體內所含的病毒毒株中,存在傳播至人類的SARS病毒的全部基因組組分。 14年後非典病毒之謎終於揭開,錯怪果子狸了!元兇原來是蝙蝠。這個研究課題組自2011年起對雲南省一處洞穴裡的菊頭蝠種群開展了長期監測,五年的時間裡,科學家們在這處洞穴中搜集的病毒裡,可以看到在人群中傳播的SARS病毒的每一個基因片段,SARS病毒來源已經毫無疑問確定是蝙蝠。當然,果子狸作為中間宿主傳播SARS病毒也是鐵的事實。

憶起2003年4月我在北大的日子,那年的北京沒有沙塵暴,卻陽春三月飛雪連天。風捲著大片的雪花嘩嘩地從窗前急速地掠過,是那樣凜冽的風景。隔窗望下去,路人行人稀少,街道空蕩得詭異,所到之處都是來蘇水的氣味,人人躲在口罩背後。我焦灼地寫著博士畢業論文,不知道能不能在當年參加答辯,因為最初在廣東、香港、北京等地爆發的SARS,已在全球擴散,每天的死亡人數都在不斷恐怖攀升。學校停課一個多月,我也被禁止離校,如置身浩瀚大海中間的孤島。有同學作為疑似病例被隔離,有人在自己身上實驗各種防控的土法偏方,人人都手持體溫計不斷檢測體溫,恐慌絕望情緒在人群中不斷蔓延。“人怕高處,路上有驚慌,杏樹開花,蚱蜢成為重擔,人所願的也都廢掉,因為人歸他永遠的家,弔喪的在街上往來。銀鏈折斷,金罐破裂,瓶子在泉旁損壞,水輪在井口破爛,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在那年的天災人禍中,我讀著《聖經·傳道書》中那些厭世的文辭,默默地承受著這天降於人的禍患,不知不覺中,度過了那個荒亂的春天。

2003年爆發的SARS,最終造成近800人死亡,原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蝙蝠。

蝙蝠很少在白晝被人類注意到,因為蝙蝠畏光,它們是幽暗的巖洞裡藏匿的遺民,生命匍匐在陰暗裡,在永恆的黑暗裡飛翔。記得上小學時的學校是民國老建築,我常常在黃昏降臨時遇到蝙蝠。有時候是看到它們,一點紛亂的黑色閃爍,突然掠過眼前,那是一隻蝙蝠竄入黃昏,低低飛翔。有時候是聽到它們,散學後校園走廓萬籟俱靜,突然聽到什麼沙沙地鼓風作響,一抬頭看到一隻蝙蝠出現在頭頂上。甚至我還見到紛亂的一大群蝙蝠,如一片化不盡的雨雲,倦展在蒼鬱的老樹頂上,掠過簷前作圓形的舞旋,如同從地底下啾啾地飛起的幽魂們。

蝙蝠,晝伏夜出,面目醜陋,且個別種類吸食其他動物的血,在中國人的意念裡,性屬陰,每每與鬼類、醜惡、陰險相連,古代小說與民間傳說中即有它們吸食人血的可怕描述。也許對蝙蝠的厭惡,也在於對其習性極其陌生,因為據說蝙蝠是睡眠時間最長的動物,它們總是在洞穴深處倒掛沉睡,其行動止息神秘莫測。但不知為什麼,在中國文化的符號世界裡,蝙蝠又與吉祥相連。也許因為漢字諧音的特性,藉助諧音,蝙蝠成了祥瑞之獸,鵪鶉成了平安的象徵,貓和蝴蝶成了“耄耋”的壽星。石榴象徵著“一室多籽”兒孫滿堂;新婚夫婦的床上擺滿花生瓜子,代表早生貴子。在中國文化構造的吉祥世界中,飛出五隻蝙蝠便是五福臨門,在祥雲的周邊畫上五隻飛翔的蝙蝠,便成了“天賜五福”圖。記得看過一幅鍾馗的年畫,紅衣的鐘馗耍著劍,眼睛瞧著飛在空中的蝙蝠,取諧音“福在眼前”。我真是有點不明白,我們這個充滿悖論、極其精分(精神分裂)的文化。

我讀過的書中,有一段非常恐怖的場景描寫,是關於人類吃蝙蝠的血。在是李碧華的《霸王別姬》中,在成人後,程蝶衣混淆了自己的真實性別,他恨菊仙搶走了心愛的師哥段小樓,出於報復心理,苦悶的程蝶衣豁出去了,獨自一人到袁四爺家作客。倆人在臥室中涮鍋,炭火屑星星點點。一下子,房中的光影變得不尋常,魁麗而昏黃。袁四爺拿來一隻蝙蝠,“在眼前張牙。舞爪。細微的牙,竟然也是白森森的。那翼張開來,怕不成為一把巨傘?他不敢妄動。恐怖地與蝙蝠面面相覷”。袁四爺“取過小刀,‘刷’一下劃過它的脖子。蝙蝠發狂掙扎,口子更張。血,泊泊滴入鍋中湯內,湯及時沸騰,嫣紅化開了。一滴兩滴……,直至血盡。沸湯千波萬浪,袁四爺只覺自己的熱血也一股一股往上湧。眼睛忽地放了光。蝙蝠奄奄一息”。這個場面寫得極為血腥、恐怖。最後,“這夜。蝶衣只覺身在紫色、棗色、紅色的猙獰天地中,一隻黑如地府的蝙蝠,拍著翼,向他襲擊。撲過來,他跑不了。他仆倒,它蓋上去,血紅著兩眼,用刺刀,用利劍,用手和用牙齒,原始的搏鬥。它要把他撕成碎片方才甘心。他一身是血,無盡的驚恐,連呼吸也沒有氣力……”

2003年的SARS災難,因蝙蝠而起,黑如地府的蝙蝠。科學家們警告,在未來,仍有可能出現新的類SARS病毒,必須提高警惕,尤其是減少對野生動物的侵擾、杜絕野生動物市場交易。

夕光中的蝙蝠,一隻,兩隻,三隻,月亮的盈虧褪盡了它們的羽毛,它們能給人帶來福祉?當蝙蝠在我們頭頂翻飛,我們是否感覺到動物的報復,正在隱忍不發、以待時機。我覺得,動物被囚禁,或是被放生,動物帶來福祉,或者帶來苦難,似乎都是人類的一廂情願。人類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是,正確地“觀看”和“對待”它們,同時保護自己的安全。人類不要一廂情願地用自己的社會文化方法去理解、演繹動物的生存行為,生靈都是平等的,很多動物都是早於人類存在之前就出現的,歷史上的人類很長時期都是依靠動物才進化到今天的程度,有許多神秘是人類無法駕馭的:未知的生命體、病毒變異、寄生蟲、不安的動物、人類之間的相互猜疑和不確定的結局。這些元素匯成了,真正由黑洞一般的“未知”產生的攝人心魄的哀鳴,側耳傾聽的我,似乎能隱隱約約地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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