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初年,開封府大相國寺附近住著一個市井無賴,名叫劉世才,這劉世才家裡開著一家生藥鋪,在那個年月,做藥材生意是個來錢的買賣,所以劉世才家裡有的是錢,這男人兜裡要是有了錢,可就不學好了,劉世才天天和一幫酒肉朋友混在一起,吃喝嫖賭一應俱全,這可把他的老父親劉道中氣壞了,生了這麼一個不爭氣的兒子,可光是生氣又有什麼用呢,劉世才已經長大成人了,當爹的根本管不住。
這劉世才的藥鋪開在大街東口,他的堂兄劉全幅就住在對門,也開了一間買賣,專做絨線生意,劉全福在外跑買賣,他的妻子蓮葉就在家裡操持家務,這蓮葉是個標緻的美人兒,劉世才早就對這位堂嫂垂涎三尺,不管有事沒事老往堂兄的店鋪去打晃,乘機靠近蓮葉,可是堂兄就站在身邊,看得挺緊,所以劉世才一直沒逮到機會,心裡這個急啊。
這天,劉世才正在家裡琢磨,怎樣才能夠得到蓮葉,突然一拍桌子,哎呀,我怎麼把他給忘了呢?劉世才說的他不是別人,就是在東大街擺攤的算卦先生何下士,這個何下士讀過幾年書,肚裡有些墨水,他這肚裡不光有墨水,還有一肚子壞水,詭計多端,為人狡詐,沒少給劉世才出餿點子壞主意。
劉世才立馬將何下士請到了家中,擺下一桌酒菜,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世才就將自己心中對蓮葉的痴迷念想告知了何下士,請他給拿拿主意,何下士聽完,哈哈大笑,劉公子真是個多情種啊,這有何難,我只要略施小計,管飽教你稱心如意!劉世才聽罷大喜,何下士靠近劉世才,在他耳畔嘀咕了一番,劉世才聽著聽著,頓時眉開眼笑,心花怒放,口中連呼,妙計,妙計,何下士不愧為賽神仙,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劉世才同何下士怎麼勾搭在一起使詭計暫且不說,單說這天傍晚,劉全福打外面回來,正急匆匆往家趕,走到長街拐角的地方,被一個人伸手攔住了,劉全福抬眼一看,原來是算命先生何下士,大夥都在這一條街上做買賣,彼此都認識。劉全福問何下士有什麼事?
何下士說要給劉全福算一卦,劉全福本來不信這一套,開始推脫不想算,最後被何下士纏住不放,不算就不給走,劉全福被逼無奈只得說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何下士搖頭晃腦,故作玄虛,口中唸唸有詞,突然臉色大變,驚歎道,哎呀,不好,劉公子,不出百日,你必有牢獄之災,若要躲災避禍,須要離家千里,遠走他鄉,劉公子切記切記,不可大意!說完何下士告辭離去了。
劉全福回到家後,細細回味剛才何下士說的話,心中不大痛快,不由得雙眉緊鎖,愁雲密佈,妻子蓮葉看到了,就問丈夫發生了什麼事?
劉全福也沒隱瞞,就將何下士方才講的話述說了一遍。蓮葉一聽立馬就哭了,你若走了,留下我孤兒寡母在家,怎麼辦?劉全福安慰道,你放心,我走後,家中事物可找堂弟劉世才幫忙。蓮葉聽聞,立即將劉世才平日裡言語輕薄與她的事情說了一遍,劉全福聽了不以為然,娘子多慮了,再怎麼說,他是我的堂弟,是你多慮了。
次日清早,劉全福告別妻子,帶上銀兩趕往南昌做買賣去了。劉世才見堂兄中了圈套,心裡這個美啊,劉全福前腳剛走,他就急不可耐溜進了蓮葉家,蓮葉一看是他,氣就不打一處來,高聲叫嚷叔叔劉道中,叔叔快來!劉道中聞訊趕來,一看眼前情景,心中立即明白了一切,舉起柺棍就朝劉世才身上打去,口中大罵,畜生,還不滾回去!劉世才討了個沒趣,只得怏怏退出了蓮葉家。
說話間就到了初秋時節,劉全福離開南昌回家,剛剛走到開封城外,突然遇上秋汛,驟降大雨,他挑著擔子,踉踉蹌蹌跑進了一座古廟。劉全福跑進廟裡一看,只見這座古廟因為年久失修,早已破敗不堪,廟宇坍塌,四處漏雨,現在無處可去,劉全福只得在此棲身了,他脫下身上的溼衣服,想要找個地方晾乾,忽然聽到外面雨聲漸漸小了,就到廟外觀看天色。就在這時,劉全福突然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頭痛欲裂,心中大叫一聲,不好!立時癱倒在地。
說來也巧,正這麼個時候,一個挑著擔子賣貨的老漢走進了破廟,他放下擔子,一眼就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劉全福,趕忙上前將他攙扶起來詢問,劉全福燒得模模糊糊,氣若游絲,拼盡力氣將自己的情況、家中的住址告訴了老漢,懇請他轉告妻子蓮葉。
老漢見劉全福著實可憐,就答應了他,挑起擔子就趕往開封縣城,四處打聽劉全福家的店鋪,他一路走一路打聽,這時一個小孩告訴他,前面那家生藥鋪就是,老漢謝過,徑直走到了生藥鋪門口卸下擔子,正好這時候藥鋪裡面走出來一個人,老漢就上前問他劉全福家是不是住在這裡?那人並不答話,反問找劉全福做什麼?
老漢就將劉全福病倒在破廟的事情說了一遍,這人一聽,眼珠一轉,就對老漢說到,啊,老先生,你要找的劉全福他不住在這裡,這裡是東街,他住在西街,說著將老漢打發走了。
說話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劉世才,他見老漢走遠了,這才回到藥鋪,將一包毒藥衝進了一罐剛剛熬好的藥湯裡面,劉世才抱著藥罐剛要出門,被父親劉道中攔下了,你出去做什麼?劉世才把眼睛一瞪,我的事,你少管!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劉道中頓足捶胸,指著劉世才的背影罵道,這個孽障!
劉世才提著藥罐,走出了開封城,風風火火尋找賣貨老漢跟他說的那個破廟,他只顧匆匆往前走,一心還惦記著蓮葉,卻不想身後還跟著一個身影,這跟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算命先生何下士。前些時,劉世才找到他,說只要誆走劉全福,就賞給他二十兩銀子,可這劉世才是個吝嗇鬼,至今一個子也沒有給,剛才何下士見他鬼鬼祟祟出了城門,就知道這小子肯定不幹好事,這才悄悄跟了過來。
只見劉世才走到破廟門口,見四下無人,這才輕輕摸了進去,何下士怕他發現,悄悄躲在一棵大樹背後。
再說劉世才像鬼影一樣閃進破廟,四處踅摸,終於在供桌旁邊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劉全福,劉世才滿臉堆笑,裝出一副關懷的模樣攙扶起劉全福,說到,嫂子一會兒就來,讓我先來看看你。說話間,就俯下身體,給劉全福診脈。
過了一會,劉世才站起來,說到,堂兄你這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我已經帶來了煎好的湯藥,你服下去便好。說著,打開藥罐,調好,遞給劉全福。
劉全福接過藥罐,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是不是等你嫂嫂來了再喝?劉世才回到,不必等嫂嫂了,趁著有餘溫,喝下便好!說著將藥罐遞到劉全福嘴邊,劉全福不好再推辭,一飲而盡。
劉全福喝下藥湯,霎時感覺五臟如焚,煙生七竅,自知不好,捂住腹部點指劉世才,但是為時已晚,立時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劉世才背起劉全福的行李慌慌張張跑出了破廟,還沒有跑出多遠,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斷喝,劉世才,你乾的好事!這一聲喊嚇得劉世才真魂出竅,險些嚇破了膽,他回頭一看,喊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算命先生何下士!
何下士盯著劉世才,冷冷地說到,你剛才在破廟裡乾的好事,我可全都看見了,你說怎麼辦吧!劉世才趕緊上前捂住何下士的嘴,低聲哀求,有話好說,先生切莫聲張。說著打開劉全福的行李,拿出一半金銀交予何下士,何下士接過銀子,拿在手裡掂了掂,這才滿意離去。
話分兩頭,再說賣貨的老漢發覺自己上了當,又回到東街找到了劉全福家的絨線鋪,找到蓮葉,將劉全福病倒在破廟的事情告知與她。蓮葉聽罷,非常感激,說到,多勞您費心了,等劉全福病好了,一定前去答謝您老。說話之間,蓮葉的孩子從屋裡跑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了賣貨老漢擔子裡的玩偶,就吵著要母親買一個,蓮葉拍了一下小孩,說到,咱家現在連買米的錢都沒有了,哪有錢給你買玩偶。小孩子不懂事,仍然哭著要買,老漢見狀連忙拿起一個玩偶遞給蓮葉,這個就送給你家娃娃吧,就當留個紀念吧,蓮葉接過玩偶,就朝老漢一施禮,那就謝過老伯了,老漢見天色已晚,挑上擔子就走了。
蓮葉送走了老漢,把小孩託付給隔壁的大嫂照看,又借了一匹小毛驢騎上,這才急匆匆趕往破廟,待來到破廟,終於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劉全福,蓮葉將劉全福扶上毛驢,心急火燎趕回了家,劉全福剛剛到家,就渾身抽搐,雙眼通紅,還沒有捱到天明,就氣絕身亡了。
蓮葉見夫君暴卒傷心不已,但傷心歸傷心,這丈夫的屍體不能夠老這麼放在屋內,於是就到對面找叔叔劉道中商議料理後事,不巧劉道中出去了,劉世才這時候走了出來,厲聲質問蓮葉,是不是你早有姦夫,眼見夫君回來,夥同姦夫謀害了堂兄!蓮葉聽罷,氣得火冒三丈,用手點指劉世才,你,你,血口噴人!
劉世才突然變了一副笑模樣,說到,堂嫂,你要官休還是私休?蓮葉不明白,就問何意。劉世才回到,要是官休,咱們到衙門去,你給堂哥償命,若是私休嘛,劉世才沒有往下說,而是貪婪地盯著蓮葉,身體卻在往她身上靠攏,蓮葉明白了,她怒不可遏,啪的一下給了劉世才一記耳光,無恥下流!劉世才捱了打,登時惱羞成怒,拉著蓮葉就往外走,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走,我們見官去!
兩人來到縣衙,擊鼓鳴冤,縣官升堂審案,劉世才一口咬定蓮葉夥同姦夫謀害了堂哥,蓮葉悲憤交加,說他血口噴人、無中生有,兩人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縣官心煩意亂,懶得搭理,就將案子交給手下胡令史辦理,劉世才一見胡令史,便笑嘻嘻地伸出三個手指,胡令史佯裝沒有看見,劉世才趕忙伸出五個手指,胡令史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劉世才靠近胡令史,悄悄耳語了幾句,胡令史頻頻點頭,他坐到公案後面,扔下令籤,大聲叱呵,膽大刁婦,還不將你夥同姦夫謀害親夫一事從實招來!蓮葉連呼冤枉,胡令史哪裡肯聽,啪的一拍驚堂木,看來不動大刑,你是難以招供,來啊,大刑伺候!左右衙役一擁而上,將蓮葉按倒在地,噼裡啪啦就是一頓板子,直打得她皮開肉綻、哀嚎不止。蓮葉畢竟是個弱女子,哪裡經受得住這樣的刑罰,最後實在撐不下去了,只得違心的簽字畫押,承認了罪行,胡令史心滿意足,將蓮葉押入了死牢,劉世才見蓮葉被押走了,這才從袖中掏出了五錠銀子,交給胡令史,胡令史滿意的接下了。
說話間就到了來年秋天,新上任的河南府尹走馬上任,審查前任縣官的案子,這一翻就翻到了蓮葉的案子,就問胡令史,蓮葉謀害親夫,為何前任官員沒有處理?胡令史專會溜鬚拍馬,立即回到,就等大人你來發落,府尹立即傳令喊蓮葉前來問話。
胡令史到監牢來提蓮葉,惡狠狠地威脅她說,新官到來,你不要亂講,否則有你好看!蓮葉被帶到了公堂,府尹問她,你毒死親夫,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蓮葉眼含熱淚,噤若寒蟬地回到,民女沒有什麼好說的。府尹聽了,也就不再細問,在蓮葉的案卷上判了一個斬字,將她推出市曹問斬。
蓮葉被衙役押著走出了縣衙,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內心就像翻滾的熱鍋一樣沸騰,仰天長嘆,蒼天啊,你就開開眼吧,替我這個苦命人做主吧!就在這麼個時候,縣衙的六案孔目陳文亮從鄉下探親歸來,走到府門口,正好和蓮葉打了個照面,只見蓮葉血跡斑斑,渾身上下棒痕累累,淚流滿面,頓時心生詫異,就停住了腳步,衙役見是陳文亮,趕忙上前打招呼,轉過頭對蓮葉說,你要是真的冤枉,就把自己的案情告訴孔目大人,他會給你做主。
蓮葉聽完,連忙跪下拉住陳文亮的衣服,喊道,大人,救我!說完放聲大哭,陳文亮將蓮葉攙扶起來,問起了她的案情,蓮葉這才止住了哭聲,將自己的案情一五一十向陳文亮敘述了一遍,陳文亮聽完略微思索片刻,就跟衙役交代了幾句,然後急匆匆走進了府衙。陳文亮見到府尹,就把蓮葉陳述的案情向他稟告,府尹回到,這件案子是前任判的。說著,叫胡令史把卷宗拿給陳文亮看,陳文亮看過卷宗,已經發現了幾處漏洞,就對府尹說到,捎信人是誰,到堂了沒有,姦夫又是誰,招供了沒有,用的什麼毒藥,誰人所制?這些卷宗裡面都沒有記錄,人命關天的案子,怎麼能夠糊里糊塗地處理呢?
胡令史在一旁聽了,嚇得肝膽俱裂,他以為陳文亮要給蓮葉翻案,就急忙跑到府尹背後,說到,大人您聽,陳文亮罵您糊塗呢!
府尹聽了,心中不悅,就對陳文亮說到,這個案子就交給你來處理吧,限期三天,務必查個水落石出,否則唯你是問!
陳文亮接下案子後不敢怠慢,夜晚來到監牢見到蓮葉,問她案件的詳情,蓮葉說捎信的是一位老者,他曾經送給小孩一個玩偶,就放在家中抽屜裡面。陳文亮聽完,立即派人傳喚給劉全福算命的何下士,又派衙役去蓮葉家中取來那個玩偶,左右上下翻看,只看玩偶底部有海山兩個字,陳文亮頓時眼前一亮,立即派人去尋找這個賣貨的老漢海山。
你還真的別說,這海山很快就被找到了帶到了府衙,陳文亮問他,那天在東街誆騙你的人,你還認得嗎?老漢回到,當然認得!
老漢退到一旁,何下士被帶上公堂,陳文亮一看他獐頭鼠目,就知道他絕非良善之輩,何下士剛剛走進公堂,一看陳文亮目光炯炯瞪著他,再看左右衙役個個凶神惡煞一般,早就嚇得腿軟了,還沒等用刑,就老老實實招認了,將他怎樣與劉世才合謀誆騙劉全福外出避難,劉世才如何在破廟毒殺劉全福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陳文亮聽完,心中已然明瞭,即刻傳令將劉世才緝拿歸案,同何下士、賣貨老漢當堂對峙,老漢一看見被衙役拘捕來的劉世才,就衝陳文亮大喊,大人,就是他,沒錯,就是他!
劉世才見此情景,就知道自己完了,再抵賴已經毫無意義,只得老老實實簽字畫押,招認了罪行。
陳文亮抖擻精神,大聲宣判,蓮葉無罪釋放,即刻回家,劉世才殺人償命,打入死牢,何下士發配充軍,永不還鄉,胡令史削職查辦,交由吏部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