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鍥而不捨
陸小鳳不願坐車,但現在卻又偏偏坐在車上。人只要活著,就難免要做些自己本不願做的事。"你一定要想法子在車上睡一覺,找到公孫大娘時,才有精神對付她。"陸小鳳也知道金九齡說的有理,可是他現在怎麼睡得著?
"小王爺很欽佩花滿樓一定要留他在那裡住幾天,王府裡有他照顧,我也放心得很。"陸小鳳更不會為王府中的事擔心,也不必再為蛇王擔心,。現在他應該擔心的只是他自己。無論多堅強的人,若是到他這種可怕的壓力,都是會發躁的。車馬走得很急,車子在路上顛簸。
他拼命想集中自己的思想,他有許多事都要集中精神來思索。可是他連心都似乎已被人割得四分五裂。
破曉時,車馬在一個小鄉村裡的豆腐店門口停下晨風中充滿了熱豆漿的香氣。
"你就算吃不下東西,也一定要喝點熱豆漿。"陸小鳳雖然不願耽誤時間,卻也不願辜負朋友的好意。何況,趕車的人,拉馬車的馬,也都需要歇歇了。
豆腐店還點著盞昏燈。一個人正蹲在角落裡,捧著碗熱豆漿."呼咯呼咯"的喝著。燈光照在他的頭上,他的頭也在發光。這人是個和尚。這和尚倒也長得方面大耳,很有福相。可是身上穿的卻又髒又破,腳上一雙草鞋更己幾乎爛通了底。
看見了這個天下最古怪的和尚,陸小鳳才露出了笑容"老實和尚,你最近有沒有再去做不老實的事?"老實和尚看見他,卻好像是吃了一驚,連碗裡的豆漿都潑了出來。
陸小鳳大笑,道"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昨天晚上定又不老實了,否則看見我怎麼會心虛?"老實和尚苦著臉,道"不老實的事,老實和尚平生只做了那麼一次,我佛慈悲為什麼總是要我遇見你?"陸小鳳笑道"遇見我有什麼不好,我至少可以替你討這碗豆漿的帳。"老實和尚道:"和尚喝豆漿用不著付帳,和尚會化緣。"他將碗裡最後一口豆漿匆匆喝下去,好像就準備開溜了。
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就算你用不著我討帳.也不妨跟我聊聊,歐陽情又不會在等你,你為什麼急著要走?"老實和尚苦笑道"秀才遇著兵,有理講不清,和尚遇見陸小鳳.比秀才遇著兵還糟,聊來聊去,總是和尚倒黴的!"際小風道"和尚倒什麼黴?"
老實和尚道"和尚若不倒黴,上次怎麼會在地上爬。"陸小鳳又忍不住笑了,道"今天我保證不會讓你爬!"老實和尚嘆道:"不爬也許更倒黴,和尚這一輩子只怕遇見兩個人,為什麼今天偏偏又讓我遇見你?"陸小鳳道"還有一個是誰!
老實和尚道"這個人說出來,你也絕不會知道的"陸小鳳道:"你說說看!"
老實和尚遲疑著,終於道:"這個人是個女人"陸小鳳笑道"和尚認得的女人倒真不少"
老實和尚道"女人認得和尚的也不少。"
陸小鳳道"這個女人是不是歐陽?"
老實和尚道"不是歐陽.是公孫!
"公孫?"陸小鳳幾乎忍不住要叫了起來"是不是公孫大娘?"老實和尚也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是她?你也認得她?"陸小鳳已叫了起來"你認得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麼要問?"
陸小鳳道:"因為我要找她算賬"老實和尚看著他,忽然大笑,笑得彎下了腰,忽然從陸小鳳身旁溜了出去。這一溜競已溜出四五丈,到了四五丈外還在笑。
可是陸小鳳這次已決心不讓他溜了,身子凌空一翻,已又按住了他的去路"你為什麼要笑?"老實和尚道"和尚覺得好笑的時候,和尚就笑,和尚老實。"陸小鳳道:"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
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陸小鳳道"就算要打破和尚的腦袋我也要問到底。"他說得很認真,老實和尚只好嘆了口氣。"和尚的腦袋不能打破,和尚只有一個腦袋。"陸小鳳道:"那麼你說,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老實和尚道"第一,因為你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二,因為你就算找到她,也打不過她,第三,因為你就算能打得過她,也沒有用的。"陸小鳳道:"為什麼?"
老實和尚道"因為你只要看見她,根本就不忍打她了那時說不定你只希望她能打你幾下。
陸小鳳道"她很美?"
老實和尚道"武林中有四大美人.你好像都認得的?"陸小鳳道"我認得。"
老實和尚道:你覺得她們美不美?"
陸小鳳道:"美人當然美。"
老實和尚道:"可是這個公孫大娘,卻比她們四個加起來還要美十倍!
陸小鳳道"你見過她?"
老實和尚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佛慈悲千萬莫要讓和尚再看見她,否則和尚就算有十個腦袋.只怕都要被打得精光。"陸小鳳道"你知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老實和尚道"不知道。"老實和尚若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實和尚從來不說謊。
陸小鳳道:"你上次是在什麼地方見到她的?"
老實和尚道:"我不能告訴你。"老實和尚若說不能告訴你,就是不能告訴你,你就算打破他腦袋,也沒有用的。
陸小鳳也知道這是沒法子的,只有狠狠的瞪著他,忽然笑道:"其實和尚並不是只有一個腦袋的。"老實和尚聽不懂。
陸小鳳道"因為和尚還有個小和尚"他大笑,笑得彎下了腰。老實和尚巳氣呆了,他明知陸小鳳是在故竟氣他的,還是氣呆了,幾乎已被氣得暈過去。金九齡在旁邊看著,也忍不住笑。
老實和尚忽然嘆道"和尚不說謊,還有句老實話要告訴你。"陸小鳳好容易才忍住笑,道"你說。"
老實和尚道"看你們兩個人,都是一臉的黴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被人打破的"孟偉雖然也只有一個腦袋,卻叫作三頭蛇,在九大名捕中.他一向是手段最毒辣的,對付犯人最兇的一個。三頭蛇當然也有三種面孔,看見金九齡,他不但態度恭敬,笑容也很可親。連陸小鳳都很難想象到這麼樣一個人,會時常在暗室中對人灌涼水,上夾棍。
就因為世上還有他這種人,所以大家都應該知道一個人活在世上還是不要犯罪的好。替金九齡趕車來的,也是魯少華那一班的捕快,車馬一入城,就有本地的捕快接應將他們帶到這裡來。這裡也是鬧區,大多數人在犯罪時,果然都有這種很難改變的習慣。
所以世上也很少有破不了的罪案。孟偉一直在街角上的茶館裡等他們,他們的目標就是後面的一條巷子裡,巷底的一棟小房子。
"來租房子的,也是個很英俊的後生小夥了.預付了一年房租。
"你有沒有聽見裡面有什麼動靜?"
"沒有,據說那房子也好像一直都沒有人來住過。"也許他們來得比公孫大娘快,她殺了蛇王后,總難免要耽誤些時間,何況她還要帶著個已受了傷的薛冰。
於是金九齡吩咐"把你手下顯眼的兄弟都撤走,莫要被人發覺這裡已有了警戒"孟偉道:"我們的行動一直很小心,到這裡來的兄弟,都已經過改扮。"金九齡冷笑道"改扮有什麼用?別人難道看不出?"陸小鳳也一眼就看出,茶館裡的夥計,巷子對面一個賣,水果的小販,旁邊的算命先生和七八個茶客都是他們的人改扮成的。在公門中耽得久了,一舉一動都好像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尤其是臉上的神色和表情,更瞞不過明眼人。
盂偉道"我這就叫他們走。"
巷口的屋簷下.有個長著一身疥瘡.手裡捧著個破瓦缽的禿子乞丐。孟偉走過去時他居然還伸出瓦缽來討錢,卻被討來了一腳。
片刻,已散盡了,盂偉回來報告,"我只留下了兩個人,有什麼事時,也好叫他們去跑腿。",一個就是巷口對面的小販,那生果攤子顯然是一直都擺在那裡的,只個過換了個人而己,所以就不致引人注意。還有一個是誰?
金九齡看著那禿子,道"宋洪近來的確已很不錯了,你多教教他,將來也是把好手。"陸小鳳忽然明白,這滿身痊瘡的乞丐,也是他們的人。現在還不到戌時,七月裡白天總是比較長,屋子裡還用不著燃燈,斜陽從窗子照進來,照著一屋子灰塵。
這地方果然巳很久沒有人來住過,屋子裡的陳設,也跟平城那邊差不多櫃子裡有八九套樣式不同的衣服,桌上有面鏡子旁邊有張小床,看不出一點特別的地方,也找不出一點特別的線索。他們競似白來了一趟。金九齡揹著雙手,四下走來走去忽然一縱身.竄上了屋樑,又搖搖頭,跳下米。
孟偉卻忽然在廚房裡歡呼"在這裡了"他奔出來時,手裡拿著木頭匣子。
金九齡大喜道"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灶裡。"那的確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東西藏在那裡,固然有秘密。
金九齡巳準備打開來看看,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小心匣子裡說不定有機關?"金九齡用手拈著匣子,笑道,這匣子輕得很,若是裝上了機簧暗器,一定會比較重。"他當然也是個極認真的人否則十年前就已該死了幾十次。陸小鳳不再說什麼,機簧暗器定是金屬的,拿在手裡的分量當然不同。匣子沒有鎖,金九齡打牙了雕花的木蓋,突然間股淡紅色的輕姻急射而出。金九齡想閉住呼吸已來不及了,他的人倒竄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櫃子上倒下。
匣子裡的確沒有機簧暗器,卻有個用魚泡做的氣囊,匣蓋一開,蓋上的尖針刺破氣囊囊中緊縮的毒煙立刻射出。金九齡幹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這一著。
他的人倒在地上,看來也正像是個突然被抽空了的氣囊,整個人都是軟的,臉色更蒼白得可怕,頭上還在流著血。他剛才情急之下頭撞在櫃子上,腦袋竟被撞破了個洞。
你們兩個看來都是一臉的黴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被人打破的。老實和尚說的果然是老實話。陸小鳳已閉住呼吸.一股掌力揮出,驅散了毒煙,想起老實和尚說的話,他心裡也覺得有點發冷。孟偉早就竄了出去,只等毒煙散盡,才捏著鼻子走進來。
孟偉卻拿起了那匣子,他對這匣子竟遠比對金九齡關心,但匣子卻是空的,什麼也沒有,他看了很久忽又歡呼,"在這裡了!
秘密並不在匣子裡卻在匣蓋上。若是仔細去看,就可,以發現雕花的蓋子上雕的竟是鐘鼎文一段有八個字"留交阿土,彼已將歸。"越明顯的事,別人反而越不會注意,公孫大娘的確很懂,得人的心理.用這種法子來傳送消息,又有誰能想得到?她這是在通知一個人將一樣東西交給阿土,因為阿土已經快回去了。
消息是留給誰的?要留交給阿土的又是什麼?阿土是誰?,這些問題,還是無法解答。
孟偉皺著眉.沉思著喃喃道"阿土?難道就是那個阿土"陸小鳳忍不住問。"你知道有個阿土?"
孟偉道:"以前巷口要飯的那癩子別人就都叫他阿土。"陸小鳳道"現在他的人呢?"
孟偉道"我為了要叫宋洪扮成他,在外面守望,巳把他趕走了。"陸小鳳道:"快去找他。"孟偉立刻就走。
陸小鳳又道"等等。"孟偉在等。
陸小鳳道"他知不知道你是為什麼趕他走的?"
孟偉搖搖頭:"我只說不準他在這裡要飯了。"捕頭要趕走一個乞丐,根本用不著什麼很好的理由。
陸小鳳道"你找到他後,就趕快通知我,幹萬不要讓他知道。"孟偉道:"是,我,找到他,就立刻回來,"
陸小鳳道,不要回到這裡來,我現在就要帶金九齡去找施經墨,你有了消息,就到他那裡去。"施經墨是這裡最有名的大夫,孟偉當然也知道。
陸小鳳道,"還有,你趕快叫人去找些灰塵來,撒在我們剛才碰過的地方,要撒得均勻。"孟偉道"是。"
陸小鳳道:"將這匣子也擺到原來的地方去。"孟偉道"是。"
陸小鳳道"宋洪也得趕快離開這裡,叫別的人在巷口守候,最好在隔壁院子裡也留一個人,發現有可疑的動靜.也立刻去告訴我。"孟偉道:"是。"他站在那裡,看著陸小鳳,彷彿還有什麼話要說,卻又忍住。
可是他走到門門時終於又忍不住回過頭微笑道:"陸大俠若是也入了六扇門,我們這些人就只有回去抱孩子了。"陸小鳳對自己也很滿意他對這件事的處理確實很恰當,就算金九齡還清醒著,也絕不會比他處理得更好。可惜他並不是神仙,他也有算不到的事。施經墨居然不在。
這位名醫的架子一向很大一向很少出診去替人看病的。但華玉軒的主人卻是例外。
葉一帆眼睛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而且還得了種怔仲病.嘴裡總是喃喃的在唸著他那些失竊的名畫。為什麼越有錢的人.越放不開這些身外之物呢?難道就因為他們放不開,所以才有錢?
現在也沒法子再聯絡孟偉了,陸小鳳只有在施家外面的客廳裡等。奇怪的是,現在他腦筋反而變得特別清醒。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本來從沒有去想過的事。
就在這時,孟偉已傳來的消息"阿土在家裡。""要飯的也有家?"
"要飯的也是人,連狗都有個窩,何況人?"
可是阿土這個家確實也只能算是個窩,是個人家已廢棄了的磚窯,在四邊打了幾個洞就算做窗戶。現在天氣還很熱,窗戶上的破木板當然不會釘起來,裡面居然還有燈光。
"阿土的人還在?"
"在,他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壺酒,正在裡面自斟自飲。""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還沒有,可是那邊卻已有人去過?"
"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青年小夥子,居然戴著紅櫻帽,打扮成官差的樣子。"剛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已有個戴著紅櫻帽的官差.手裡提著個黃布包袱,大搖大擺的從土坡下走了上來,四下張望了幾眼,就鑽進了阿土的窯洞。他當然沒有看見陸小鳳和孟偉,他們都隱身在一棵大樹上。
孟偉悄聲問。要不要現在就進去抓人?"
陸小鳳立刻搖頭"我們要抓的不是他。"
孟偉立刻明白了"你是想從他身上,找出那個繡花大盜"陸小鳳道"嗯。"
孟偉道"匣子上留下的話,是說他要問去,你認為他就是回到公孫大娘那邊去?"陸小鳳點點頭"那包袱想必就是有人要交給她的,現在她想必已回到自己窯裡?
連阿土都有個窩,何況公孫大娘。孟偉只好沉住氣等,等了沒有多久,那戴著紅櫻帽的官差,又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嘴裡哼著小調,走下了山坡。他己交過了差,顯得輕鬆極了。
又過了半晌,屋裡的燈光忽然熄滅,阿土走出來.還關上了那扇用破木板釘的門。他背上揹著兩個破麻袋,那黃布包袱顯然就在麻袋裡。
陸小鳳道:"我盯住他,你回去照頤你們的金老總。"孟偉道:"你一個人去,恐怕……"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月亮還很圓,月光照滿大地,晚風中巳帶著一點點秋意。這正是行路的好天氣。阿土既沒有乘車,也沒有騎馬優哉遊哉的在前面走著,好像一點也不著急。陸小鳳也只好沉住氣,在後面慢慢的跟著。幸好這時夜已深,大路上已沒有別的行人,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在路上走著,阿土有時哼哼小調,有時唱唱大戲,走得好像越來越慢了。
陸小鳳簡直恨不得找條鞭子在後面抽他幾鞭子。也不知走了多久.星巳漸稀,月巳將沉,阿土非但沒有加快腳步反而找了株樹,在樹下坐著,打開個麻袋,拿出了半隻燒鵝一壺酒,居然就在路邊吃喝了起來。
陸小鳳嘆了口氣,也只好遠遠的找了一棵樹,竄上去,等著、看著。他忽然發覺自已肚子也餓得要命,這兩天他根本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本來他是個想吃吃不下現在,他卻是根本沒得吃了。
阿土正撕了條鵝腿,啃一口,喝了一口酒,忽然又嘆了口氣,喃喃道"一個人喝酒真沒意思現在假如有個人能來,陪陪我.那有多好。"陸小鳳也實在想過去吃他一頓,卻只有在旁邊看著乾瞪眼。好容易等到阿土吃完了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再往前走。陸小鳳忽然發現那隻鵝,除了一條腿外,幾乎連動都沒動,就被他拋在地上。這要飯的居然一點也不知道節約他當然並不是個真的要飯的,陸小鳳卻是真餓了,幾乎忍不住要從地上撿起這般只鵝來充充飢,可是他只有忍住。想起阿土那一身疥瘡,他就算真的已快餓死,也只好餓死算了。
走著走著,天居然已快亮了,七月裡晚上總是比較短的。忽然間,太陽已升起,路上已漸漸有了去趕早市的行人。阿土竟忽然在路上狂奔起來。一個臭要飯的,無論他要在路上發瘋也好打滾也好.都不會有人注意他的。
但陸小鳳又怎麼能跟他一樣在路上野狗般亂跑?怎奈他偏偏只有跟著地,就算被人當作瘋子,陸小鳳也只有認了。阿土跑得還真不慢。
路上沒人的時候,他走得比烏龜還慢,路上有人的時候他反而跑得像只中了箭的兔子。陸小鳳忽然發現這個人並不是好對付的,要盯住這麼樣一個人,並不是件容易事幸好阿土並沒有回頭,而且顯然已經有點累了。忽然跳上輛運豬糠的騾車,靠在上面,好像準備在上面睡一覺。
趕車的回頭瞪了他一眼,居然並沒有將他趕下車,陸小鳳嘆了口氣,忽又發現一個要飯的在路上行走,竟有很多別人意想不到的方便。
難怪有人說,要了三年飯,就連皇帝都不想做了。太陽漸漸升起,阿土閉著眼睛,競似真的已睡著。陸小鳳身上卻已在冒汗,只覺得又熱、又累、又餓又渴,卻又偏偏不能停。
要想找到公孫大娘,就非緊緊的盯住這個人不可。若是運氣好,常常會在路上遇見些賣冷酒牛肉的小販。可惜陸小鳳的運氣並不好,這條路卜競連個賣大餅的都沒有。
原來嶺南人講究吃喝,要吃,就得舒舒服服的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就算有這種小販也很少會有人去光顧的。所以這種路上常見的小販,在這裡根在就無法生存。所以陸小鳳只有餓著。
道路兩旁,本來是一片沃野,到了這裡,才從一座青山旁繞過去。阿土忽然跳下車,奔上了山坡。山上林木青蔥總算涼快了些,阿土在車上小睡了一陣子,精神更足。
陸小鳳也只好打起精神來。他忽然又發現這臭要飯的不但腰腿極健,而且身上似帶著輕功。幸好山並不太高,阿土既然往山上走,也許地頭已經快到了。公孫大娘的秘穴本就很可能是在一座山上的。誰知這竟是座荒山,路上都看不見有房子,山路也很崎嶇。
到了山巔,忽然有一股香氣隨風飄了下來.好像是燉羊肉的香氣。上面當然一定有人家,當然就是公孫大娘的家。誰知陸小鳳這次又猜錯了。上面還是沒有屋子.卻有一群乞丐在吃肉喝酒,看見阿土走上來,就有人笑道"算你運氣好,我們剛從山下偷了條肥羊,在這裡打牙祭,你既然遇上了也來吃一頓吧"阿土大笑著走過去.道"看來我這幾天口福真不錯,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有好吃的。"陸小鳳卻又只有看著乾瞪眼。他當然不能混到這群乞丐中去,吃人家偷來的肥羊,他當然也不能讓阿土看見他。所以他只有躲在一塊山石後,餓得連胃都已發疼。
他甚至開始有點後悔.昨天晚上本該將那半隻鵝撿起來吃的。阿士居然一下子就跟這些乞丐混熟了大家有說有笑,又吃又喝,快活得像神仙一樣。陸小鳳卻簡直好像在十八層地獄裡,他平生也沒有受過這種罪。
但這些乞丐裡,說不定也有公孫大娘手下的,他們說不定就是等在這裡,接應阿土的。所以陸小鳳根本連片刻都不能放鬆,非但緊緊的盯住他們不可。若是阿土偷偷的將黃布包袱交給了別人,再由那個人送去給公孫大娘,他這些罪就完全是白受的了。
好容易等到這些人吃喝完了,阿土居然又揚長下山。他到這山上究竟是幹什麼的?
陸小鳳實在弄不懂"難道他真的巳將黃布包袱偷偷交給了別人?我為什麼沒有看見?"既然沒有看見,就只有再盯著阿土。
到了山腰間,阿土忽然停下米,從後面的麻袋裡,拿出了個黃布包袱,看了看,又放回去,喃喃的笑著道"幸好東西還沒有被那些偷羊賊摸去,否則我腦袋只怕就得搬家了!
這黃布包袱裡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如此重要?陸小鳳當然看不見,也猜不出。
不管怎麼樣,東西總算還在阿土手裡,而且,這東西既然如此重要,他說不定會當面交給公孫大娘的。陸小鳳受的這些罪,看來總算還不冤。
最冤的是,阿土競又從原路下山了。他當然不會是特地上山去吃頓羊肉的。難道他已發覺後面有人跟蹤,故意要讓跟蹤他的人受點罪?也不會。他並沒有很緊張的樣子,假如他發現有人跟蹤,也絕個會再從原路下來。
陸小鳳更相信自己絕不會被人發現的,就算他再餓兩天,行動時也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
近來已有很多人都認為,他的輕功已可列入天下前五人之內。
一個人若是負有秘密的重要任務,無論後面有沒有人跟蹤,行動時都會故意弄些玄虛的。"一定是這原因,陸小鳳對自己這解釋,也覺得很滿意。下山後阿土的行動果然就正常得多,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他就進了城,在城裡也兜了兩個圈子,走進個菜館,又從後門走出,忽然轉入條巷子,巷子裡只有一個門。是一家大戶後花園的角門。
他居然好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不敲門就揚長而入,而且對園子裡的路徑也很熟,三轉兩轉,穿過片花林,走過條小橋,來到面臨荷塘的一座小樓。樓上亮著燈光。陸小鳳這才發現,現在競已又是黃昏後。
黃昏後,夕陽已薄。小樓上燈光輝煌,卻聽不見人聲連個應門的童子也沒有。阿土也沒有敲門,就登樓而上樓上間雅室中,不見人影,卻擺著一桌很精緻的酒菜。
"看來他口福真不錯,果然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好東西吃。"雖然沒有人,桌上卻又擺著八副杯筷,阿土坐卜來,拿起筷子,夾了塊醉雞,自己又搖搖頭,放下來,從後面的麻袋裡,取出那黃布包袱,放在桌子上,喃喃道"想不到這次又是我到得最早,"他顯然是在等人,等的是什麼人?其中是不是有公孫大娘?
小樓對面,有棵濃蔭如蓋的大銀杏樹,正對著樓上的窗口。
陸小鳳從樹後壁虎般滑了上去,找了個校葉最濃密之處躲了起來。天色更暗,就算有人到窗口來張望,也絕不會發現他,現在阿土總算已到了地頭,總不會再玩什麼花樣了。
陸小鳳剛剛想喘口氣,養養神,突聽衣挾帶風之聲響起…,一條人影飛燕般從樹梢掠過,"細胸巧翻雲"已掠入了小樓。
"好漂亮的身法,好俊的輕功。"陸小鳳立刻又瞪大了眼,睛,但卻已知道這人並不是公孫大娘、這人的輕功雖高.比起公孫大娘來,卻還差些,比起他來,當然也還差些。
只不過這人也是個女人,年紀巳近四十,可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眉梢眼角的風情比少女更迷人。她身上穿著件深紫色的緊身衣,手裡也提著個黃布包袱。
剛才她凌空翻身時,陸小鳳巳發現她腳上穿著的也正是雙紅鞋子。
現在她已坐下來,向阿土嫣然一笑,道"又是你來得最早。"阿土嘆了口氣,道:"男人總是吃虧些,總是要等女人的。"這句話陸小鳳倒也深有同感。他發現自己果然沒有看錯,這阿土果然是個很不好對付的人,而且身份也絕不低。這紫衣女客輕功極高,風度極好。可是長著一身疥瘡,在巷口要飯的阿土,卻居然可以跟她平起平坐。難道他也是位武林高手?
陸小鳳本來認為自己對江湖中的人事已很熟,現在才發,覺,武林高手中,他不認得的還是很多,至少這兩人他就連見都沒見過。風中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笑聲.人還未到.笑聲已到。
紫衣女客道:"老七來了。"
句話沒說完,屋子裡已多了一個人,當然也是個女人。是個紅衣少女,手裡也提著個黃布包袱。
她先向阿土笑了笑,又向紫衣女客笑著說"二孃你們來得早"紫衣女客嘆了口氣,道:"年紀大的人總是難免要吃虧些,總是要等小姑娘的。"紅衣少女銀鈴般笑道:"你幾時吃別人的虧?你不佔別人的便宜,別人已經謝天謝地了。"紫衣女客看著她,又嘆了口氣,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好笑的,為什麼總是一天到晚笑個不停?"阿土悠然道:"因為她自己覺得自己笑起來很好看,還有兩個很好看的酒渦,若是不笑別人豈非看不見了。"
紅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卻又笑了,而且,笑就笑個不停。陸小鳳現在才知道這紫衣女客叫二孃。二孃?莫非是公孫二孃?公孫二孃既然已來了公孫大娘想必遲早也總會來的。陸小鳳總算覺得開心了些,無論受了什麼罪,總算已有了代價。何況,這紅衣少女的笑聲,也實在能令人聽了覺得愉快。只可惜陸小鳳也不認得她。
她還在吃吃的笑著,又道"我跟你們打賭,你猜這次又是誰來得最晚?"二孃道:"當然是老三,她洗個臉都要洗半個時辰,就算火燒到她眉毛,她也不會著急的。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對了,這次,定又是她。"突聽樓梯下有個人道:"錯了這次一定不是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很緩慢一個人慢慢的從樓下走了上來。她現在走得雖慢,但陸小鳳卻居然沒有看見她是怎麼走進小樓的。
紅衣少女看見她,彷彿很驚,但立刻就又笑道:"想不到這次居然出了奇蹟,三娘居然沒有遲到"三娘不但說話聲音溫柔,態度也很溫柔,笑得更溫柔。慢慢的走上來,慢慢的坐下.慢慢的將手裡一個黃布包袱放在桌上,才輕輕的嘆了口氣,道"這次我不但沒有遲到,而且比你們來得都早。"紅衣少女道"真的?"
三娘道:"我昨天晚上就來了.就睡在樓下,本想第一個上來等你們的,讓你們大吃一驚。
紅衣少女笑道"那你為什麼還是直等到現在才上來?"三娘嘆道"因為我有很多事要做!"
紅衣少女道"什麼事?"
三娘道:"我又要梳頭,又要洗臉,又要穿衣服.又要穿鞋子。"聽到這裡,連樹上的陸小鳳也忍不住要笑。
紅衣少女更已笑得彎了腰,喘著氣道"這些倒真是了個不起的大事。"二孃也忍不住笑道"我說過,她洗個臉都得洗上半個時辰的。"阿土忽然道"我只奇怪一點"
紅衣少女搶著問道"哪點?"
阿士道:"她每天除了梳頭洗臉、穿衣穿鞋外,哪裡還有空去做別的事?"紅衣少女拼命忍住笑,正色道"這問題倒實在嚴重得很,將來她若嫁了人,也許連生孩子的空都沒有,豈非誤了大事?"一句話沒說完,她的人幾乎已笑得滾到地上去了。
三娘也不生氣,還是慢慢的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有很多空生孩子的,將來你至少會生七八十個孩子。"紅衣少女笑道"我就算一年生一個,也生不了這麼多。"三娘道"若是一窩一窩的生.豈非就可以生得出了?"紅衣少女道"只有豬才會一窩一窩的生小豬,我又不是豬…。這句話沒說完,她已發覺這簡直等於自己在罵自己。
二孃又忍不住"噗磁"一笑,道"原來你不是豬呀,這倒真的要趕快聲明才行,免得別人弄錯了"紅衣少女撅起了嘴,道"好呀,現在四姐和六姐都還沒有來,所以你們就乘機欺負我"三娘道"她們來了又怎麼樣?"
紅衣少女道:"她們至少總會幫著我說話的,你們兩個加起來,也說不過她們半個。"陣風收過,窗外已又有三個人燕子般飛了過來,一個人微笑著道:"至少有一點我是絕不會弄錯的,我知道她絕不是小豬"紅衣少女又拍手笑道"你們聽見了沒有,我就知道四姐,是個好人。"三娘卻還是要問"她不是小豬是什麼?"
四姐道:"她只個過是個小母雞而已。
紅衣少女又怔住"我是個小母雞?"
四姐道"若不是小母雞,怎麼會一天到晚"格格、格格"的笑個不停?"紅衣少女笑不出了。陸小鳳也笑不出了,最後來的這三個人中,他居然認得兩個。其中一個當然是江輕霞,他並不意外,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她們的"四姐"居然就是歐陽情,那位曾經被他氣得半死的名妓歐陽情,那位只愛鈔,不愛俏的姐兒歐陽情。
看見歐陽情居然會和江輕霞一起出現.看見她的輕功居然也不在江輕霞之下,看來倒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歐陽情和江輕霞顯然都是這組織的首腦。桌上有八副杯筷,這組織中顯然有八位首腦.現在已到了七位。
那紫衣女客是老二,洗臉也得洗半個時辰的是三娘,四姐是歐陽,頭髮被剃光,竟是出了家的尼姑,那一天到晚笑個不停的小母雞是七娘。大娘呢?公孫大娘為什麼還沒有露面。這個滿身,癩子的阿十,跟她們又有什麼關係?又算是老幾?
七個人都已坐了下來,面前都擺著個黃布包袱,只有首席上還空著,顯然是為公孫大娘留著的。阿土忽然道"你們,姐妹六個,這次帶回來的都是些什麼?可不可以先拿出來讓我看看。
紅衣少女她著道"當然可以,三姐既然來的最早,我們就該先看看她帶回來的是什麼?"三娘既不反對,也沒有拒絕,只是慢吞吞地伸出手,去解包袱上的結。她的包袱上打了三個結,她解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才解開第一個結。
二孃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們受得了我可受不了,還是先看我的吧。"陸小鳳已振起了精神,張大了眼睛。這些神秘的黃布包袱裡究竟是什麼東兩?他早已忍不住想看了。他實在比誰都急,幸好這位二孃的動作倒不慢,很快的就將包袱打開,包袱裡是七八十本大大小小的存摺。
二孃道"今年我的收成不好,又休息了三個多月.所以只在各地的錢莊存進了一百八十八兩銀子但明年我卻有把握可以弄到多一倍。"她一年之內,就有一百八十多萬兩銀子的進帳,還說收成不好。陸小鳳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實在想不通這位二孃是幹什麼的。據他所知,就算黑道上勢力最大的幾股巨寇,收入也絕沒有她一半多。他也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做強盜收入更好的生意。
三娘輕輕嘆了氣,道"既然只有一百八十多萬兩.今年我們的開銷就得省一點了。"二孃道"你呢?今年你的收成怎麼樣?"
三娘笑了笑。道:"我的收成還算不錯,最近不要鼻子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不要鼻子的意思,就是不要臉。這句話陸小鳳是懂得,的,可是.不要臉的人有多少和她的收成有什麼關係?這點,陸小鳳就不懂了。好在三娘總算已將包袱上的三個結解開,裡面還有層油布。
她再解開這層油布,裡面又有層紅緞子。紅緞子裡包著,的,赫然竟是七八十個大大小小不同的鼻子,人的鼻子,陸小風幾乎又要從樹上跌下來。這個又溫柔,又斯文,連走路都生怕踩死螞蟻的女人,難道競能親手割下七八十個人的鼻子?
三娘柔聲道:"他們既然不要鼻子,我就索性把他們的鼻子割下來"紅衣少女拍手笑道"這倒真是好法子!
三娘道:"可是明年我就不用這種法子了。"
紅衣少女道:"明年你準備用什麼法子?"
二孃道"明年我準備割舌頭。
紅眾少女道"割舌頭?為什麼要割舌頭?"
二孃又輕輕的嘆了口氣,慢慢的說道"因為最近我又發現這世上的人,話說得太多了。
紅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銀鈴般笑道"我若不認得你,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是個這麼心狠手辣的人"三娘淡淡道"我不會打死你的,我最多也只不過割下你的舌頭來!"紅衣少女閉上了嘴。
第八章 醉後比劍
喝了一整天風,餓了一整天肚子,已經是件很不好受的事了。唯一更不好受的事,也許就是在已經餓得發暈的時候,還被人叫作大笨蛋。
陸小鳳卻笑了。"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叫我大笨蛋.但還有很多別的人,卻喜歡叫我另外一個名字"紅衣少女忍不住問:"什麼名字?"
陸小鳳道"大公雞。"紅衣少女的臉紅得就像是她的衣裳一樣。
歐陽情忽然道,"其實他還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紅衣少女立刻又問道"什麼名字?"
歐陽情道:"陸三蛋。"
紅衣少女道:"陸三蛋?這是什麼意思?"
歐陽情悠然道"這意思很簡單,因為他不但是個大笨蛋,又是個大混蛋,而且還是個窮光蛋,加起來正好是三蛋。"紅衣少女又笑得彎下了腰,吃吃的笑著道"這名字真好聽極了,我一輩子也沒聽過這麼好的名字!
二孃也不禁嫣然笑道"現在你們既然已餓得要命,為什麼還不把這三個蛋炒來吃?"歐陽情道"因為這三個蛋都已不太新鮮,是臭蛋。"二孃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
歐陽情道"什麼事?"
三娘道"我只怕他不是鴨蛋,是雞蛋"
歐陽情點了點頭.正色道:"這問題倒真的很嚴重,他若是雞蛋,就一定是母雞生下來的,那麼豈非變成了小母雞的兒子,"紅衣少女的臉雖更紅,卻巳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陸小鳳沒有笑,但卻已明白了兩件事。
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尤其是像歐陽情這種女人。一個男人若是想跟六個女人鬥嘴,就好像一個秀才要跟六個兵講理一樣,還不如買塊豆腐來一頭撞死的好。現在他已做錯了一件事,他不想再錯第二件。紅衣少女還在笑。她的笑聲不但很好聽,而且還彷彿有種感染性,無論誰聽到她的笑聲,都一定會覺得心情很愉快,忍不住也想笑笑。陸小鳳卻還是沒有笑。他突然衝過去,出手如閃電,反擰紅衣少女的臂。
二孃失聲而呼,小心"
兩個字出口,紅衣少女反肘後撞陸小鳳的肋骨,旁邊也已有三件兵刃同時刺向他的左右兩肋。
她們的出手都很快.尤其是那青衣白襪的女尼,掌中的精光四射的短劍,乍一出手,森寒的劍氣已逼入眉睫。只可惜陸小鳳的出手更快,他的胸腹一縮,,雙手還是擰住了紅衣少女的臂。三件兵刃同時刺出,又同時停頓,劍鋒距離陸小鳳的肋下要害已不及半尺。
陸小鳳卻連動都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他知道這一劍絕不會再刺下來的。他的兄弟若是已落在別人手裡.他也絕不敢再輕舉妄動。青衣女尼握劍的手上已凸出青筋。要將這一劍硬生生停頓,遠比刺出這一劍更吃力。
劍尖猶在顫動,青衣女尼厲聲道"放手"陸小鳳不放。
紅衣少女也已笑不出來了,咬著嘴唇道"我又沒有得罪你,你為什麼不放手?"陸小鳳不放手,也不開口。
歐陽情的劍也已出袖,冷笑道"這麼樣的一個大男人卻要來欺負個小姑娘,你害不害臊?"陸小鳳不害臊。他的臉既沒有發白,也沒有發紅。
二孃用的一柄亮銀彎刀,也是從袖中抽出的,長不及兩尺"我們這兩口劍一柄刀,隨時都可以把你刺出十七八個透明窟窿來"歐陽情立刻接著道"所以你若敢再不放手,我們就要你死在這裡。"陸小鳳忽然笑了。
二孃怒道"我們說的話,你難道不信?"
陸小鳳微笑道:"你們說的每個字,我全都相信,但我卻不信你們真敢出手"二孃冷笑"哦?"
陸小鳳淡談道"因為你們現在想必都已看出來,我並不是個君子!"青衣女尼道"你根本不是人"
陸小鳳道"所以無論什麼事,我都做得出的!
二孃變色道"你想對老七怎麼樣?"
陸小鳳道"我很想放了她!
這句話又大出意料之外,二孃立刻追問"你為什麼不放?"陸小鳳道:"只要你們答應我兩件事,我就放"二孃眼珠子轉了轉.道"只要你放了她,莫說兩件事就算…"這句話的下半句,應該是"……就算兩百件事,我也答應。"可是二孃並沒有說完這句話。
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的三娘,忽然道:"就算半件事我們也不答應。"她說話的聲音,還是那麼慢,那麼溫柔。可是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她已出手。她的出手既不慢.也不溫柔。她用的是鞭子一條漆黑髮亮,就像是毒蛇般的鞭子。她安安靜靜的坐著時,已在桌下悄悄將這條鞭子解了下來。她的鞭子抽出來.比毒蛇還快,比毒蛇還毒。
二孃又不禁失聲而呼。"小心七妹。"
三娘卻不管。鞭梢毒蛇般一卷,抽向陸小鳳耳後頭下的血管。陸小鳳的人已滑出去帶著紅衣少女一起滑開了八尺。三娘突然凌空躍起,鞭子從上面抽下來。她竟似已忘了她的七妹還在對方手裡,她的出手完全無顧忌。陸小鳳心裡在嘆氣。
他實在想不到這位文文靜靜的三娘,竟是這麼樣一個不顧一切的女人。他實在想不到她真敢出手的。
現在她已出手了,他能對紅衣少女怎麼樣?他若殺了這少女,她的姐妹們一定會跟他拼命的,他若放了她,她的姐妹還是一樣會要他的命。所以他也只有拼命,除此之外,他好像已沒有什麼別的選擇餘地。三孃的鞭子根本就不讓他有第二條路走。
二孃突然跺了跺腳,道"好,大家,起上,先廢了他再說"歐陽情道"七妹呢?"
二孃道:"他若敢傷了七妹一根毫髮,我就把他全身的肉寸寸割下來"這兩三句話說出來,三孃的鞭了已抽出了二十鞭。陸小鳳嘆了口氣。他不喜歡看人流血.尤其不喜歡看女人流血。可是現在他巳沒法子再閃避下去,這條鞭子實在太快,太狠。他只有反擊,二孃的彎刀也已銀虹般刺過來。她的刀法怪異出手更毒。
只要她一出手,就連江輕霞都絕不會再袖手旁觀的,但就在這時,突聽"盯"的一響,一個酒杯擊上了她的刀,一雙筷子也忽然從旁邊伸出來,輕輕一夾,競夾住了那條毒蛇似的鞭梢。阿土!
這雙筷子竟在阿士手裡。
三孃的臉色鐵青,瞪著他,緩緩道,"我不喜歡被人要挾!
阿土道"我知道。"
三娘道"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出手?"
阿土笑了笑。"因為這人雖不是君子,總算還是個人。"三娘道"哦?"
阿士道:"他至少還沒有用七妹做擋箭牌,來擋你的鞭子"三娘想了想,慢慢的坐了下去.又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連動都不動了。二孃也坐下來捧著手腕.她的銀刀雖然沒有脫手,但手腕卻被打得又酸又疼。可是她面上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對這個滿身癩子的乞丐,她也很服氣。陸小鳳的眼睛裡已發出了光。
阿土忽然問"你剛才說,你要我們答應你兩件事?"陸小鳳點點頭。
阿土道:"你先說第一件"
陸小鳳道"我本來要你們帶我去見公孫大娘的"阿土道"現在呢?"
陸小鳳道"現在已不必了"
阿土道"為什麼?"
陸小鳳看著他,道"因為我現在已看見了公孫大娘。"阿土笑了。他笑的樣子很古怪就像是個假人在笑。
陸小鳳卻不禁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早該想到你就是公孫大娘的,我不但已跟了你幾天.而且以前也見過你一次"阿土笑了笑,道"其實還不止一次"
陸小鳳很意外"不止一次?"
阿土道:"那天晚上在西園,我們已不是第一次見面了"陸小鳳更奇怪,忍不住問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兒?"阿土並沒有問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霍休?"陸小鳳當然記得。
阿士道:"那天你從霍休的小樓裡出來,在山腳下等花滿樓時,有沒有看見個剛摘了一籃子野菜的女人從你面前走過?"陸小鳳失聲道"那個女人也是你?"阿土點點頭。
陸小鳳道:"那天你也在那裡?"
阿土笑了笑,道:"我若不在那裡,霍休又怎會直到現在還被關在籠子裡?"陸小鳳怔住。現在他總算才明白,霍休那石臺下的機關,怎麼會突然失靈的了。那絕不是因為有隻老鼠在無意中闖進去將機關卡死的。世上絕不會有那麼巧的事,也絕不會突然發生奇蹟。奇蹟本就都是人造成的。
阿土道"我知道霍休是條老狐狸,他就算把你賣給殺豬的,我也不管,可是他不該將上官飛燕也一齊賣了。"上官飛燕當然也是她的人。陸小鳳又想起了那雙上面繡著飛燕的紅鞋子。
阿土談淡道"他殺了我的姐妹,他就得死,現在他雖然還活著,但我想他一定比死還難受"陸小鳳忽又問道。"那天雪兒也看見了你?"
阿土微笑道那孩子實在是個鬼靈精.你們走了後,她就立刻溜到石臺下的機關總樞去查看,她知道那下面一定有古怪的"陸小鳳道"她看見了你?"阿土道"她沒有看見我,卻看見了我留在那裡的雙紅鞋子"陸小鳳苦笑道"所以她才會認為她的姐姐還沒有死"阿士嘆道"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想得實在太天真了,死在霍休手下的人,是絕不會再發話的。
陸小鳳道:"所以你故意讓霍休活著.好留給她!
阿十道:"不錯,我要讓她自己報復。"
陸小鳳道:"但我卻想不通,你怎麼會將霍休的財產也全都留給了她,我看得出你也很需要那筆財富!
阿上眼睛裡露出神很奇特的表情,道:"只可惜她能從霍休手裡敲出來的已不多了。"陸小鳳道"哦?"
阿土道"那筆財富早已落入了另一個人手裡,無論誰都再也休想能從這個人手裡要出一兩銀子來!
陸小鳳皺眉道:"這個人是誰?那筆財富怎麼會落入他手裡的?"阿土目光凝視著遠方,眼睛裡竟似帶著種說不出的恐懼之色,突然改變話題,冷冷道"你說過你要我們答應你兩件事,你已說了一件,現在你還想要什麼?"陸小鳳道:"要你跟我走。"
阿土笑了"要我跟你走?難道你看上了我?"
陸小鳳道:"我的確看上了你!
阿土笑道:"你看上的是那個賣糖炒栗子的老太婆?還是這癩子乞丐?"陸小鳳道:"我看上的是另外一個你"
阿土目光閃動,道"你是說,繡花大盜?"陸小鳳點點頭。
阿土道"你認為我就是繡花大盜?"
陸小鳳道"你不承認?"
阿土嘆了口氣,道"看來我現在就算想否認,也沒有用的"事實俱在.證據確鑿.她否認當然沒有用。
陸小鳳也嘆了口氣,道"你總算救過我,我並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阿土淡談道"我知道,你只不過是個笨蛋而巳!"陸小鳳只好裝作聽不見。
阿土又道,"現在你是不是想將我送到金九齡那裡去歸案?"陸小鳳道"我保證你一定會受到公正合理的審判!"突聽"奪"的一聲.二孃的銀刀已釘在桌子上。青衣女尼手撫著劍鋒,歐陽情面帶著冷笑.江輕霞的嘴唇已發白。
紅衣少女又大笑"你要我大姐跟你走?你是不是在做夢?"現在她的笑聲聽來已沒有剛才那麼令人愉快了。
等她笑完了,阿土才淡淡道"他不是在做夢,我很可能會跟著他走的"紅衣少女怔住,每個人都怔住,甚至連陸小鳳都覺得很意外。
阿土慢慢的接著道"我喜歡有本事的男人,一個真正有本事的男人.無論要我跟他到什麼地方去,我都會去。"又有人笑了。
這次笑的是歐陽情,她第一個明白了阿土的意思"所以你若要大姐跟你走,就得先讓我們看看.你的本事夠不夠"陸小鳳也笑了"我的本事有很多種,卻不知你們要看哪幾種?"阿土道"我只想看三種"
陸小鳳道"三種?"
阿土看著他.瞳孔彷彿在漸漸收縮"我們三陣定勝負你只要能勝我兩次,我就跟你走"陸小鳳微笑道"三陣定勝負?這聽來倒好像蠻有趣的"阿土道"我保證一定有趣極了"
陸小鳳目光閃動,笑道"我們第一陣比什麼?比喝酒?"他知道她當然一定不會跟他比喝酒的。只有最愚蠢的女人才會跟他這種男人比喝酒。
誰知阿土卻偏偏說出了一句他做夢也想不到她會說的話"好,我們就比喝酒!"酒擺到桌上的時候.陸小鳳才發現自己又做了件多麼愚蠢的事。現在他累得就像是條老牛,餓得就像是匹狼。現在他最需要喝的,是大碗的雞湯.但他卻偏偏要跟人比喝酒。
喝酒也跟做很多別的事一樣.是需要體力的。何況,此時此刻,公孫大娘就算醉了也無妨,他卻絕不能醉。這地方都是公孫大娘的人,他根本就連一滴酒都不能喝。可是現在桌上卻擺著六壇酒。六壇滬州大麴。
現在阿土身上的癩子已不見了.頭也不禿了.已換了件柔軟的袍子.臉上脂粉小施,看來就像是個普通的中年婦人。難道這就是她的真正面目?陸小鳳看不出,也猜不出.沒有人知道公孫大娘的真正面目是什麼樣子的。她甚至連聲音都在隨時改變。現在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個殷勤的主婦在招待她的客人。
她看著陸小鳳,微笑著道"這六壇酒給我們兩個人喝,不知道夠不夠?"陸小鳳苦笑道"就算是給兩匹馬來喝,只怕也夠了只不過菜卻好像還不太夠!桌子上還是隻有一碟冷盤。
公孫大娘笑道"菜的確太少,幸好我們不是比吃菜.是比喝酒"她當然也知道,空著肚子時喝酒.酒量至少要小一半。現在陸小鳳的肚子空得就像是乞丐的錢袋。三碗酒下肚,他已覺得不對,不錯,再喝兩碗,他就已忍不住開始要搶著喝。然後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忽然發現自己在吐,連肚腸子都快要吐了出來。
"你醉了"公孫大娘卻還是清醒得像管仲一樣"這一陣你已輸了!
陸小鳳想否認.也已無法否認,只是在喃喃的分辯著"我根本一點酒意也沒有.只不過肚子覺得有點不舒服而已。""你還不認輸?"
"認輸就認輸.有什麼了不起!
當然沒什麼了不起。在他眼中看來,天下根本己沒有件事是真正嚴重的。何況,第一陣就算輸了還有兩陣可比。但他卻忘了一件事。這一陣輸了,後面的兩陣也等於輸了。一個喝醉了酒的人,唯一還能跟別人比的事,就是比睡覺。公孫大娘當然絕不會跟他比睡覺。
"第二陣我們比劍!公外大娘悠然道。
陸小鳳挺起胸"比劍就比劍,有什麼了不起。"公孫大娘道"好,你稍候,我去換衣服"
陸小鳳道"你又要換衣服?"
公孫大娘道"嗯"
陸小鳳道"我們究竟是在比劍?還是在比換衣服?"公孫大娘道"這你就不懂了,喝酒要穿喝酒的衣服,比劍也得穿比劍的衣服!
陸小鳳道"為什麼?"
公孫大娘微笑道"因為衣服也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心情,也因為女人天生就喜歡換衣服"陸小鳳既不餓,也不累了。酒.通常都能帶給人一種奇怪的精神和力量。但這種力量卻是種騙人的力量,就算騙不到別人.至少總對以騙騙他自己。他忽然想起了江湖傳說中的那些"醉俠"據說那些人是"喝了酒才有本事,喝得越多就越有本事。"
據說以前有個打虎的武松就是這樣子的,喝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喝十分酒,就有十分本事,陸小鳳的酒似已到了十分。他忽然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覺得自己的本事也已到了十分。現在就算有七八隻大老虎一起出來,他也有把握個個全都打死。只可惜他對付的不是老虎,是公孫大娘。高手決戰,出手的時間、部位、出手時的判斷,是連半分都錯不得的。
陸小鳳是不是還能做正確的判斷?看來他簡直已連這屋子是方是圓都判斷不出了。江輕霞一直沒有跟他說過半句話,但現在看著他時,眼睛裡卻帶著種同情和憐憫之色,就好像在看著個快死的人一樣。除了三娘外,別人的眼色看來也跟她差不多。
陸小鳳看著三娘,忽然笑道"我若輸了.也把耳朵割下來送你好不好?"三娘輕輕道"我說過,我已不要耳朵!
陸小鳳道"對了你現在要的是舌頭。
三娘道:"可是我並不想要你的舌頭"
陸小鳳道"你想要什麼?"
三娘道"要你的頭"
陸小鳳大笑。"好,我若輸了,就把頭送給你"對他說來一個人是不是有頭,好像也己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現在江輕霞看著他,又好像是在看著一個沒有頭的人,甚至連那紅衣少女眼色中都已露出些憐憫。無論誰都巳看得出,這個長著四條眉毛的醉鬼,這一陣又輸定了陸小鳳居然還在找酒。酒罈子就在桌上,他居然沒有看見,因為他的眼睛突然發直,直勾勾的看著一個剛從後面走出來的人。一個女人,一個燦爛如朝霞,高貴如皇后,綽約如仙女殷的美麗女人。甚至連她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是人間所有的,而是天上的七彩霓裳。
陸小鳳不認得這個女人,他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高貴豔麗的女人。幸好他還認得她手裡的劍一雙短劍,鋒長一尺七寸,劍柄上繫著紅綢。難道她就是公孫大娘?就是剛才那個平庸的中年婦人?就是那癩子乞丐?就是那賣糖炒栗子的老太婆?陸小鳳在揉眼睛。他幾乎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孫大娘微笑著,看著他,道"難道你又認不出我了?"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只不過有點想不通而巳"公孫大娘道"想不通什麼?"
陸小鳳道:"我想不通一個像這麼美的女人,為什麼要扮成老太婆,我若是你.就算拿刀架任我脖子上我也不肯的!
公孫大娘道:"你怎麼知道這就是我本來的面目?"陸小鳳道,"我不知道,我只不過希望如此而巳!"公孫大娘道:"為什麼?"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下次我比劍時,一定也要做這麼樣一套衣裳穿!"公孫人娘道:"哦。"
陸小鳳苦笑道"現在你的劍還沒有出手,我的眼睛已經花了"公孫大娘道"我的心已軟,你的眼已花,我們正好扯平"陸小鳳道"還沒有扯平"
公孫大娘道"還沒有?"
陸小鳳道"你手上有兩柄劍,我手上卻只有一手冷汗!"公孫大娘道"你的劍呢?"
陸小鳳道"我沒有劍"
公孫大娘道"你有刀?"
陸小鳳道"也沒有。"
公孫大娘嘆道"像你這樣的人,出來時身上連一樣武器都不帶,實在危險得很"陸小鳳道:"實在危險得很,尤其是今天。"
公孫大娘道:"你想不想借一口劍?"
陸小鳳道"想。"
公孫大娘道,"想向誰借?"
陸小鳳轉過身,對著那青衣女尼微笑。
公孫大娘又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人並不是真醉,他倒還識貨得很。"這柄劍也不長,但精光四射,劍氣森嚴,屈指一彈,龍吟不絕。
陸小鳳握劍在手,忍不住脫口而贊"好劍!"
青衣女尼冷冷道:"只可惜這柄劍,今日竟被一個快死了的醉鬼握在手裡!
陸小鳳笑道:"醉鬼的確是醉鬼,快死了卻未必"現在他們已下了樓,到了院子裡,星光從那棵大銀杏樹的枝葉間漏下來,正照在陸小鳳的臉上。他眼睛裡的酒意突然全都不見了,看來也清醒得像諸葛亮一樣。
二孃失聲道:"你沒有醉?"陸小鳳並不想否認。
二孃道"既然沒有醉,你為什麼要認輸?"
陸小鳳笑了笑,道:"第一陣我若不認輸,第二陣我就輸定了,第三陣就根本連比都不必比!
二孃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人也並不是真的笨蛋。"紅衣少女扁著嘴唇,狠狠道"但卻是個真的混蛋。"公孫大娘談淡道:"你第一陣縱然故意認輸.第二陣也未必能贏。"這句話說出口.她的劍已出手.劍光閃動間,她霓裳上的七色彩帶也好始飛舞不停,整個人就像是變成了一片燦爛輝煌的朝霞,照得人連眼睛都張不開,哪裡還能分辨她的人在哪裡?她的劍在哪裡?若是連她的人影都分辨不清,又怎麼能向她出手?
陸小鳳第一次與她交手時,已覺得她的劍法奇詭變幻,甚至比西門吹雪更可怕。現在他才知道,那一次她的劍法根本還沒有完全發揮威力,這種劍法的威力好像本就需要這麼樣一身七色霓裳來烘托的。古老相傳"劍器"並不是劍,只不過是一種古代的武舞名稱,舞者綵衣空手,綵帶如飛直到公孫大娘,才將這種本來只作觀賞的舞技,加以變化,變成了真正可以刺敵傷人的武技她在聖文神武皇帝駕前作此舞時.也許是不用劍的,她生怕劍氣驚了御駕。可是她私下卻真的創立了一種劍法,使得劍器真正變成了劍的一種。
這種劍法既然脫胎於舞,當然和別的劍法不同,所以今日的公孫大娘才會特地換上了這麼樣一身綵衣,甚至不惜以真面目見人。以為這種劍法真正的威力,是需要"美"來發揮的也只有她這麼樣的絕代佳人.才能將這種劍法發揮到極致。
陸小鳳心裡在嘆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武功的玄妙奧秘.絕不是任何人所能憑空臆測的!
假如他今天沒有親身體驗.也許永遠不會懂得這種劍法的妙處何在?可是他並不想體驗得太多。
因為這種劍法的變化實在太奇詭,招式實在太繁複發出來,就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只要他露出一點破綻,只要他的眼與神稍有疏忽,就很可能立斃於劍下,他想戰勝只有憑一個宇。
快!以快刀斬亂麻,以不變應萬變。公孫大娘乍一出手他的身子已憑空飛起.飛上了對面的屋脊。
紅衣少女叫"這人想逃了"
五個字還沒有說完,陸小鳳的人又已飛出,人與劍似已合二為一。只見劍光如匹練如飛虹,從屋脊上向公孫大娘直刺了過去,劍光輝煌而迅急,沒有變化,甚至連後著都沒有。他竟已將全身的功力都溶入這一劍中,沒有變化有時也正是最好的變化。
公孫大娘人如彩霞,劍如流星.但卻還是已來不及變化。她的人與劍,似已全都在陸小鳳這一劍的劍氣籠罩下。只"盯"的一聲,聲如龍吟。劍光一合即分,滿衣彩霞飛舞,公孫大娘身上的綵帶,已被削斷了數十條,沒有人動,沒有人說話。
公孫大娘身形已停頓,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竟不再出手。陸小鳳也不再出手,也只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看著公孫大娘。
二孃忽然大聲道"這一陣還未分出勝負,你們為什麼已住手?"陸小鳳淡淡道"這一陣若是比殺人,當然還沒有分出勝負,若是比劍,就已算我勝了!
公孫大娘終於長長嘆息,道:"不錯,這一劍之威,實在已勝過了我!
陸小鳳道"多謝。"
公孫大娘道"但我卻從未想到,你居然能使得出這樣劍?"陸小鳳笑道"這一劍本是我剛剛偷學來的!公孫大娘知道從哪裡偷學來的?"陸小鳳道"白雲城主。"
公孫人娘聳然道:"葉孤城?"
陸小鳳點點頭道"這一劍叫天外飛仙,本是白雲城主劍法之精華,連木道人都認為這已可算是天下無敵的劍。"公孫大娘長嘆道:"這一劍形成於招未出手之先,神留於招已出手之後,以至剛為至柔,以不變為變.的確己可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陸小鳳笑道:"白雲城主若是能聽到大娘這番話.一定愉快得很。
公孫大娘冷冷道:可是這一劍若是由他使出來,就末必能勝得了我。
陸小鳳忍不住問。為什麼?"
公孫大娘道"因為他是天下無雙的劍客,他這一劍還未出手.我己必定有了戒備,可是你剛才掠上屋脊時,我卻以為你是想逃了,所以我的氣勢已松洩,所以才沒有擋住你那全力擊來的一劍。
陸小鳳笑道"也因為我根本連劍都沒有,你當然想不到我會使出那一劍"公孫大娘嘆道"所以柔能克剛,弱能勝強,也正是這道理。"陸小鳳也嘆了口氣.道"幸好我不是個有名的劍客,否則今日只怕已死在這裡。
公孫大娘沉著臉,道:"但今日你還沒有勝,我們還有第三陣。"第三陣才是決定勝負的一陣。
陸小鳳道"第三陣我們比什麼?"
公孫大娘道:"輕功。陸小鳳笑了。
公孫大娘道"輕功本是你的拿手本事,你又是個男人,氣力自然比較長,我跟你比輕功已經吃了虧了.所以——"陸小鳳道"所以我也應該讓你佔些便宜"
公孫大娘道"你至少總得讓我先起步"
陸小鳳道:"行。"
公孫大娘道"但只要你能追得上我,就算你勝了.所以你也並不是完全吃虧的。"陸小鳳道"我本來就很少做真正吃虧的事"
公孫大娘道"我令人敲鑼為號,鑼聲完全停止後,你才能追!"陸小鳳道"鑼聲只一響?"
公孫大娘道"就只一響。"
陸小鳳笑道"這麼樣看來我的確不能算吃虧。"公孫大娘道"只不過我還是要……"
陸小鳳搶著道:"你當然還得先去換套衣服,喝酒有喝酒的衣服,比劍有比劍的衣服,比輕功當然也得有另外一套衣服。"公孫大娘展顏一笑,嫣然道"你的確不是笨蛋,一點也不笨。"夜涼如水,她們姐妹們的臉色,也冷得像水一樣,像已將結成冰的水。
紅衣少女突然冷笑道"偷機裝醉,又偷學別人的劍招,這種男人,我最討厭了。"陸小鳳微笑道"我本來就沒有要你喜歡。
紅衣少女道,我只想問問你,你究竟是不是男子漢?"陸小鳳道"你看呢?"
紅衣少女道"我看不出。"
陸小鳳嘆道"我就知道你看不出的,你只不過還是個孩子。"紅衣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扭頭就走,好像連理都懶得理他了。
歐陽情眼波一轉,道:"我總不能算是個孩子了吧?"陸小鳳道"你當然不是孩子,你簡直已可算是個老太婆。"歐陽情也狠狠瞪了他眼扭頭走進了小樓。
陸小鳳嘆了口氣.在石階上坐下來,喃喃道"一個男人若是能活六十年.至少有十年光陰是白白浪費了的。"二孃忍不住問道"怎麼浪費了的?"
陸小鳳道"這十年中,起碼有五年是在等女人換衣服。
二孃道:"還有五年呢?"
陸小鳳道"你一定要聽?"
二孃道:"你不敢說?"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你一定要聽,我就說,還有五年是在等女人脫衣服。"二孃的臉都氣紅了,青衣女尼的臉都氣得發白。
三娘忽然道:"我現在已改變了主意"
陸小鳳也忍不住問道:"改變了什麼主意?"
二孃冷冷道:"我現在已經想把你的舌頭割下來了。"這時有一個滿臉鬍子的青衣大漢,手裡提著銅鑼,從小樓後走了過來.肅立在石階上。
陸小鳳又喃喃道"我運氣總算還不錯,是在等大娘換衣服,若是等別人,那就真慘了!
三娘瞪眼道:"別人是誰?"
陸小鳳道"我又沒有說是你,你著急什麼?"
三孃的臉也氣得一陣紅、一陣白。就在這時,突聽銅鑼"當"的,聲,三個人從小樓竄出來。
三個人裝束打扮都是一模一樣的黑衣婦人.連三張臉都是完全一樣的,一竄出來.就凌空翻身,分別向三個不同的方向掠了出去,用的輕功身法也一樣,鑼聲餘音不絕,三個人都巳掠出牆外,這三個人誰才是真正的公孫大娘?,紅衣少女和歐陽情剛才故意生氣,為的就是要進去扮成另外兩個人。現在陸小鳳應該去追誰?無論他去追誰,就算能追上,也必定要錯過另外兩個。
他錯過的兩個當中,很可能就有一個是公孫大娘。這簡直比押寶還難押得準。陸小鳳巳怔住。
二孃,三娘、青衣女尼嘴角都露出了冷笑,這下子陸小鳳畢竟還是上當了。
陸小鳳也在嘆息著,若笑道"看來我畢竟還是上了她的當。"他嘆息著站起來,喃喃道。不管怎麼樣,先追上一個再說。他身子突然竄出,又突然掠回,閃電般出手,扣住了那敲鑼大漢的手腕。
這大漢一驚,"當"的,銅鑼落地,嘎聲道:"你抓住我幹什麼?"陸小鳳微笑道"也不想幹什麼,只不過想帶你去見一個人。"大漢道:"見誰?"
陸小鳳道"金九齡!"
這大漢瞪著他,瞪了半天,突然大笑,笑聲清悅如黃鶯"陸小鳳果然不愧是陸小鳳,連我都服了"原來這敲鑼的大漢,才是真正的公孫大娘。
"你怎麼看出來的?"誰都想不到陸小鳳是怎麼看出來的。
陸小鳳微笑道:"那位歐陽姑娘生氣進去時,我已經覺得有點不對了!"公孫大娘道:"有什麼不對?"
陸小鳳道:"她本不是那種被我一句話就會氣跑的人。"公孫大娘道:"我們進去的是三個人,出來的也是三個人,你怎麼知道那三個人裡面沒有我?"陸小鳳道,"我不知道"
公孫大娘道"你不知道?"
陸小鳳道"我只知道一個長著滿臉鬍子的大男人,身上不該這麼香的"公孫大娘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我本不該站得離你這麼近,一個女人站得離你太近的確是件很危險的事"陸小鳳笑道"尤其是像你這麼香的女人!"
公孫大娘吃吃的笑道"可是我也實在沒有想到,你這人居然像小狗一樣,不但會用眼睛而且還會用鼻子。"陸小鳳道"這也是我最近剛跟別人學來的。
公孫大娘道"跟花滿樓學來的?"
陸小鳳道,"對了。"
公孫大娘嘆道:"看來別人無論有什麼長處,你學得很快"陸小鳳道:"我一向很虛心。"
公孫大娘點點頭,道:"虛心的人.總是有福的!"陸小鳳道"所以你們現在才應該虛心點聽我一句"公孫大娘道:"我們都在聽!
陸小鳳道"現在你巳落在我手上,你的姐妹們若想要你平安無事,最好乖乖的留在這裡聽消息。"他目光慢慢的從二孃、三娘臉上掃過,冷冷的接著道:"若有人還想輕舉妄動,就等於是想要你快點死,你死了之後,她才好取而代之做這地方的老大。"
公孫大娘笑了笑,道:"你放心,這裡不會有人想我死的"三娘鐵青著臉,忽然跺了跺腳,道:"你難道真的就這樣跟著他走?"公孫大娘淡談道:"你總該知道,我並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她又嘆了門氣,接著道"何況,我現在就算不想跟他走,也不行了,這個人只要抓住了一個女人,就好像死也不肯放手的。陸小鳳悠然道:"尤其是像你這麼香這麼漂亮的女人。"公孫大娘道:"現在我只希望你小心一件事"陸小鳳道"什麼事?"公孫大娘道"小心你的手,不要被人砍斷!"
第九章 功敗垂成
孟偉睡覺一向很警醒。一個被江湖好漢稱做"三頭蛇"的人,睡覺必須警醒,否則他就算有三十個頭,也早已被砍了下來。可是他今天晚上醒來時,已有一個人站在他床頭,用雙發亮的眼睛看著他。夜色還很深,屋子裡沒有燃燈,他看不清這個人的臉。
他只覺得掌心巳沁出冷汗。這個人沒有動,他也不動,鼻子裡故意發出鼾聲,突然出手想去抽肋下的刀,可是這個人的動作更快,他的手一動,這個人己按住了他的肩。他從未遇到過這麼樣一雙堅強有力的手,這雙手若是扼住他咽喉,眨眼間他的呼吸就會停頓。
事實上現在他呼吸就已幾乎停頓,嘎聲道:"你要什麼?"這人的回答很簡單:"要錢。"
孟偉立刻問"要多少?"
"十萬兩!"這人的胃口不小"你若拿不出十萬兩,我就要你的命"孟偉毫不遲疑:"我拿得出。"
這人道:"我現在就要。"
盂偉道:"我現在就給。"
這人忽然笑了:"想不到孟班頭竟是個這麼樣大方的人。"他笑的時候,聲音也已改變。這聲音很熟。
孟偉失聲道:"你是陸小鳳?"
這人點點頭:"我是陸小鳳。"
孟偉長長吐出口氣,忍不住埋怨:"這玩笑實在很有趣,卻幾乎嚇掉了我半條命。"陸小鳳笑聲中帶著歉意:"我本來也不想開這種玩笑的,可是今天我的心情特別好。"盂偉的眼睛立刻亮了,搶著問退:"你已抓住了繡花大盜?"陸小鳳並不否認,卻反問道:"你們的金老總呢?"孟偉道:"他已回了羊城"
陸小鳳道:"他中的毒不礙事了?"
孟偉道"多虧你及時把他送到施大夫那裡去,施墨真不愧是名醫。
陸小鳳道:"我身邊帶著要犯,行動必須小心,所以只有晚上來找你,我不能讓她的手下知道我的行蹤!
孟偉道"我明白。"他心裡在暗暗慶幸,沒有讓小紅留在這裡過夜。他從不留女人在這裡過夜,他從不相信任何女人。這是種好習慣,他決定要繼續保持,陸小鳳若是發覺有小紅那樣的名妓睡在他床上,若是被金老總知道,總不是件好事。
陸小鳳沉吟著,又道:"你現在能不能用飛鴿傳書通知羊城的人,叫你們的金老總明天晚上子時,在蛇王以前住的那,小樓上等我?"盂偉道:"當然能。"他立刻跳起來,套起鞋子:"我後面的院子裡,就有信鴿。"陸小鳳道"你為什麼不先寫好書信再出去?"
孟偉點點頭,用火摺子燃起了燈,磨墨,寫信"陸爺巳,得手,請金老總明夜子時,在蛇王老窩等候。"對一個從小在六扇門裡混飯吃的人來說.他的字寫得已算不錯,文筆也算還通順。
陸小鳳微笑著.在旁邊看著,忽然道:"你為什麼不用小篆寫?也免得書信萬一落入別人手裡,走漏消息!
孟偉笑道:"我是個老粗,連大篆都轉不出來,何況小篆?可是你儘管放心,這種信鴿都是金老總以前親手訓練出來的,路上絕不會出錯,"陸小鳳道:"他能不能及時收到這封信?"
孟偉道"一定能。"他將信箋捲起,塞入一個製作很精巧的小竹簡裡,竹簡上還烙著火印。
陸小鳳道:"你現在就去放信鴿?"
孟偉道:"我這就去。"他披上衣服,匆匆走了出去,過半晌.屋脊上就響起一陣信鴿振翅的聲音。
陸小鳳一直在屋裡等著,等他回來了,才抱拳告辭"我現在也立刻趕到羊城去。"孟偉遲疑著.終於忍不住道:"我剛才出去看過.外面好像沒有人?"陸小鳳道:"是沒有人。"
盂偉勉強笑道,"那個公孫大娘呢?"
陸小鳳笑了笑,道"你要是押解她的人,你會不會帶著她滿街走?"盂偉搖搖頭,道。"你是用什麼法子押解她的?"陸小鳳淡淡笑道"法不能傳六耳,等我把她押到地頭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孟偉也笑了.道"陸爺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我早就說,過,陸爺若是也改行吃我們這行飯,定是六扇門裡的第一,好手嚴"陸小鳳卻嘆道"只可惜我自己知道我隨便怎麼樣也比不上你們那位金老總"孟偉道"但公孫大娘卻是陸爺抓到的。"
陸小鳳苦笑道"他叫我去替他拼命,自己卻躺在床上享福,就憑這一點.他已比我厲害多了"小樓上的陳設還是原來的樣子,只不過躺椅上的人換了一個而已。金九齡正躺在那裡閉目養神。他的臉色看來很不錯,心情也很好,晚上那頓豐富而精緻的酒菜,還留在他胃裡,明園麥大師傳的手藝,總是能令他十分滿意。何況,現在巨盜已將歸案.從今以後他又可以好好的享幾年福了。他覺得白己的運氣實在不錯,居然能請到陸小鳳這樣的好幫手。
陸小鳳顯然還沒有來,他卻一點也不擔心,他相信陸小風絕不會出錯。桌上擺著一杯波斯來的葡萄酒.他端起夜光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享受著美酒的滋昧。他實在是個很懂得享受,也很會享受的人。這種人世上並不多。陸小鳳有時雖然也很會享受.只可惜卻是天生的勞碌命,總喜歡多管閒事。金九齡已決定,這件案子結束後,他絕不伸手再管六扇門裡的事。
就在這時,他聽到屋脊上輕輕一響,響聲並不大,就像,是有狸貓竄上了屋脊。他臉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他知道這一定是陸小鳳來了,而且身上一定揹著很重的東西。陸小鳳行動時,本不會弄出任何聲音來。
金九齡剛放下酒杯,已聽見陸小鳳在窗外嘆息著道:"我,提著這麼重的一個箱子,辛辛苦苦的趕了一夜路,你卻舒舒服服的坐在這裡喝酒.看來你這人真是天生的好命!"窗子已開了,是金九齡從裡面打開的。陸小鳳的人還沒有進來,就已先送了個很大的藤箱進來。
金九齡微笑道"我也並不是天生的好命,我的運氣好,只不過因為我有陸小鳳這種朋友。"這句話說完,陸小鳳已到了他面前.板著臉道"你的運,氣實在比我好,你交對了朋友我卻交錯了。"金九齡笑道"這趟差使的確不容易。
我就知道你火氣定會很大的,所以早就替你準備了一樽波斯葡萄酒,壓壓你的火氣。"金樽已在桌上.酒已斟在杯中,金九齡雙手奉上,又笑道。"這是我自己剛用冰鎮過的,保證清涼解火。"陸小鳳也不禁笑了,搖頭道:"看來你伺候人倒真有一手,我若是個女人,也非被你迷死不可。"他舉杯一飲而盡,提起藤箱放在桌上"你猜箱子裡是什麼?"金九齡目光閃動,道"是個會繡花的人?"
陸小鳳道"不但會繡花,還會繡瞎子!"
金九齡眼睛裡發出了光,挑起大拇指,道"陸小鳳果然不愧是陸小鳳,果然了不起。"陸小鳳苦笑道:"就為了喜歡聽這句話,我這一輩子也不知上了多少當,奇怪的是,現在我偏偏還是喜歡聽這句話!。
金九齡大笑"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拍人的馬屁,絕不會錯的!"他大笑著,想去開箱子。
陸小鳳卻攔住他。"等一等。"
金九齡奇怪"還等什麼?"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你知不知道那繡花大盜究竟是誰?"金九齡道:"豈非就是公孫大娘?"
陸小鳳點點頭,又問道:"你知不知道公孫大娘是個什麼樣的人?"金九齡道"不知道!
陸小鳳道"你猜呢?"
金九齡遲疑著"是個老太婆?"
陸小鳳道"再猜。"
金九齡道"就算不是老太婆,年紀也已不會太小.因為年輕的女人,做事絕不會有她那麼老辣"陸小鳳道"哦?"
金九齡道"我想她長得也不會太漂亮,漂亮的女人,是絕不情願扮成個老太婆的。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別人都說你平時料事如神,這次卻是料事如豬。"金九齡道:"我猜錯了?"
陸小鳳道"錯得厲害!"
金九齡道:"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陸小鳳道、"是個可以將男人活活迷死的女人,尤其是你這種男人!"金九齡苦笑道"我是哪種男人?"
陸小鳳道:"你是個色鬼.所以我只希望你看到她後.莫要被她迷住"金九齡笑了"色鬼也有很多種的,我至少還不是那種沒見過女人的小色鬼。"他打開箱子,只看了一眼.已怔住。箱子裡的女人實在太美,美得就像是一朵春睡中的海棠。她的年紀顯然已不能算很年輕,可是她的美麗卻已足夠令人忘記她的年紀。
金九齡長長嘆了口氣,道:"看來你這趟差使並不能算太差。"陸小鳳冷笑,忽然問道:"花滿樓呢?"
金九齡道"走了!"
陸小鳳皺眉道:"他為什麼不等我?"
金就齡道:"他急著要赴到紫金山去"
陸小鳳道:"去幹什麼?"
金九齡嘆了口氣,道"白雲城主已約好了西門吹雪,下個月初,在紫金山決鬥"陸小鳳臉色變了。
金九齡道"知道這消息的人已有不少,這地方已有很多人趕到紫金山去了賭注,以三博二賭葉孤城勝"陸小鳳道"今天是幾號?"
金九齡返"二十四"
陸小鳳跳起來"我現在就趕去,也許還來得及。"金九齡道"可是這公孫大娘……"
陸小鳳道"現在我已交了差,她從頭到腳都已是你的人。"金九齡苦笑道:"你這是在引誘我?"
陸小鳳道:"我只希望你是個禁得住引誘的人"金九齡道"你放心。"
陸小鳳道"我不放心。"
金九齡笑道:"這女人是條毒蛇,我的膽子並不太大,至少我還得提防她咬我一口"陸小鳳道"就因為她現在已不能咬人所以我才個放心"金九齡道:"毒蛇也有不咬人的時候?"
陸小鳳道:"我已逼著她吃了一大瓶他自己的獨門迷藥"七日醉"就算她能醒過來,至少還有兩三天不能動。"金九齡聽著,"七日醉"這種迷藥,他好像也聽過。
陸小鳳道"所以這兩三天內你隨便對她怎麼樣她都設法子反抗,可是你若真的對她怎麼樣了,你就慘了我也慘了"金九齡笑道"你若不放心我,為什麼不留下來?"陸小鳳嘆道"因為我更不放心西門吹雪。"他似已準備穿窗而出,又停下來,道"我還有件事要你替我做"金九齡道"請吩咐。"
陸小鳳道:"替我問了薛冰的下落來.我不會逼人的口供,你會"金九齡承認"就算她是個石頭人.我也有法子要她開口的!他忽然又道"外面有匹馬是我騎來的"江湖中人都知道金九齡是當世的伯樂,最善相馬,他騎來的一定是好馬。
陸小鳳大喜道"你肯讓我騎走?"
金九齡點點頭,微笑著道:只小過,我也有點不放心。
陸小鳳道:"有什麼不放心?"
金九齡道:"那是匹母馬。"
陸小鳳已走了,帶著那樽波斯葡萄酒一起走的。下面傳來蹄聲馬嘶,片刻間就巳去遠。那的確是匹快馬。金九齡推開窗,往下面看了看,院子裡有個人向他點了點頭,陸小鳳在馬上,馬蹄聲已聽不見了。金九齡這才閉起窗戶,走到桌子前面,將箱子裡的女人衣袖捲起。
春藕般的玉臂上,有一塊銅錢般大的紫紅胎記,形狀就像是一朵雲一樣。
金九齡仔細看了兩眼,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喃喃道"果然是公孫大娘。
他怎麼知道公孫大娘臂上有這麼樣一塊胎記的?女人的這種秘密,本該只有跟她最親近的人才會知道。金九齡關起箱子提起來,匆匆走下了樓。前門外已準備了一頂綠絨小轎,他提著藤箱,坐上小轎。抬轎子的大漢正是羊城最得力的兩名捕快,不等他吩咐,就已抬起轎子,放腿急行。
金九齡坐在轎子裡,臉上露出滿意之色,現在他的計劃巳完成了十分之九。轎子專走小巷,轉過七八條巷子後,才上了正路,巷口停著輛黑漆馬車。
金九齡提著箱子.下轎上車。馬車急行,趕車的揮鞭打馬,控制自如,竟是羊城名捕魯少華。
街上已看不見人,每走過一條街口,兩旁屋脊上都有人揮手示意"附近沒有可疑的夜行人,馬車後也沒有人跟蹤。"馬車又轉過七八條街,連在屋脊上守望的人都沒有了。他們要去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西城角有條斜街,短而窄,這條街,共有七家鋪,店門全都很古老破舊,其中有三家賣的是古董字畫,卻大半是贗品,還有兩家是糊裱店,一家很小的刻印店,一家油傘鋪子。
這本就是條很冷落的街道,只有那些又窮又酸的老學究,才會光顧這些店鋪,車馬卻在這條街停下來。金九齡下車,魯少華就又立刻趕著車走了。一個半聾半瞎的老頭子,巳打開了那家糊裱店的小門。金九齡提著藤箱.閃身而入。
店鋪裡掛著些還沒有裱好的低劣字畫,金九齡掀起一張偽冒唐伯虎的贗品山水,將牆上的一塊磚頭輕輕掀,競立刻現出了一道暗門。門後面是條很窄的秘道。走過這條秘道,再打開一道暗門,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個花木扶疏的小院子。
院子雖不大,但一花一草都經過刻意經營,看來別具匠心。花木深處.有三五間精舍,已有兩個明眸善睞的垂髫小鬟在舍前巧笑相迎。
公孫大娘終於醒了,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到了一間極精緻的女子閨房,躺在一張極華美的床上。屋子裡瀰漫著種比蘭花更清雅的幽香,卻不知香是從哪裡來的。她靜靜的躺著沒有動。因為她根本不能動。小窗上日影偏斜。還未到黃昏,窗外有鶯聲嗽囀,卻聽不見人聲。
公孫大娘忍不住呼喚。"這裡有沒有人?"沒有人,沒有迴應。她呼喚的聲音也不大,因為她根本還沒有力氣。
公孫大娘咬著牙,狠狠道"陸小鳳,你死到哪裡去了……總有一天,我會要你死在我手上的。"她只有躺在那裡,等著,然後她的臉突然漲紅,她急著要方便。可是她用盡力氣,也不能動,再叫也沒有人來。直到她實在沒法子控制的時候,她只有方便在床上了。這實在是件要命的事。床已溼了,她卻還是隻有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裡。她已氣得忍不住要哭。
"陸小鳳,總有一天.我要叫你想死都死不了。"突然間,帳頂上一樣東西掉下來,掉在她身上,竟是條蛇。公孫大娘平生最怕的就是蛇。她的臉已嚇得發綠,卻還是不能動,只有眼睜睜的看著這條蛇在她身上爬。她想叫,卻已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
眼見著這條蛇已快爬到她臉上,突然間人影一閃一個人出現在床頭,輕輕伸手一夾夾著了這條蛇,摔出窗外。公孫大娘總算鬆了口氣,臉上已全是冷汗。
這人卻正在微笑著看著她柔聲道"大娘你受驚了。",他雖然已是中年人,看來卻還是很瀟灑,身上穿的衣服,無論誰都看得出是第一流的質料和手工。他臉上的微笑卻比衣衫更能打動女人的心。
公孫大娘瞪著他。"你…-你就是這裡的主人?"金九齡點點頭。
公孫大娘道:"你這屋子裡怎麼會有蛇?"
金九齡道"蛇是我特地捉來的!
公孫大娘變色道"為什麼?"
金九齡道"因為我一定要試試,大娘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動。
公孫大娘恨恨道"你們不但給我吃了迷藥,還點了我的穴道,這還不夠?"金九齡微笑道"我一向是個很小心的人,尤其對大娘你,更得特別小心。"公孫大娘終於明白。"你就是金九齡?"
金九齡道"想不到你直到現在才認出我!"
公孫大娘咬著牙,恨恨道:"那個姓陸的王八蛋死到什麼地方去了?"金九齡道"他已將大娘你從頭到腳,全都交給了我"公孫大娘道:"這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將我帶到這裡來?"金九齡道"這地方雖不好、至少總比牢房裡舒服些。"他嘆了口氣,又道"我知道大娘你一定沒有到牢房去過,那地方簡直就像豬窩一樣.到處都是蚊子和臭蟲.像大娘你這麼樣嬌嫩的人,到了那裡,不出半天就會被咬得全身發腫,你若是要叫,立刻就會挨頓鞭子,若是運氣不好,遇著兇惡的牢頭說不定還會淋你一身臭尿。"公孫大娘的臉又已發綠。
金九齡看著她,淡淡道:"你總不會真的想我把你送到那種地方去吧?"公孫大娘突然冷笑,道"其實你心裡想要什麼,我也知道"金九齡道:"哦?"
公孫大娘道:"你只不過想要一張我親筆寫的口供!
舍九齡微笑道"公孫大娘果然是聰明人……"
公孫大娘道"你要我承認我就是繡花大盜,承認那些案子全是我做的"金九齡道"不錯,只要你肯寫這麼樣一張口供,我絕不會虧待你,否則……"公孫大娘道"否則怎麼樣?"
金九齡冷冷道"這附近的蛇多得很,我隨時都可以抓上百條回來的"公孫大娘咬著牙,道"你怎麼知道我最怕蛇!
金九齡道"我知道的事一向很多"
公孫大娘突又冷笑,道"其實我知道的事也不少。"金九齡道:"你知道什麼?"
公孫大娘盯著他,一字字道"我至少知道真正的繡花大盜是誰!
金九齡道"是誰?"
公孫大娘道"是你,真正的繡花大盜,就是你。"金九齡靜靜的站在床邊,那動人的微笑已看不見了,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公孫大娘冷笑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在懷疑,那繡花大盜就是你!"金九齡道"哦?",公孫大娘道"我也知道從開始你就想要我替你背黑鍋!"金九齡道:"就算我真是那繡花大盜,為什麼要選上你來替我背黑鍋?"公孫大娘道"因為我本就是個行蹤很神秘的人,誰也不知道我的底細,你無論說我做了什麼事,別人都很容易就會相信!"金九齡道"就只因為這一點?"
公孫大娘道"這當然不是最主要的緣故",金九齡道"還有什麼別的緣故?"公孫大娘道:"最主要的是我的姐妹中本就有一個是你的同謀,你想要我替你背黑鍋替你死,我若死了.她就正好將我的地位取而代之,你們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鳥之計。"金九齡臉色變了變,但瞬即就恢復自然,淡淡道"難道你已知道她是誰?"公孫大娘道:"到現在為止,我還不能完全確定,但遲早總有一天.我會查出來的"金九齡冷冷道:"只可惜那一天也許永遠都不會來了!
公孫大娘道"你知道這些案子發生之後,別人一定會找到你的,因為你是六扇門中的第一名捕,別人永遠也不會懷疑到你。"金九齡道:"我的名聲一向很好。"
公孫大娘道:"你去找陸小鳳,因為你認為只有他一個人能對付我"金九齡道"他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這點只怕連你也不能不承認的"公孫大娘冷笑道"我只承認他是個豬。"
金九齡悠然道"他若是個豬,你怎麼會落入他手裡的?"公孫大娘咬著嘴唇,道"也許是條比較聰明的豬,但豬畢竟是豬。"金九齡笑了。
公孫大娘道"就因為他是個豬,所以一開始就被你誘入了歧途"金九齡道"哦?"
公孫大娘道"你故意將那塊繡著黑牡丹的紅緞子交給他,你知道他一定會拿去找薛老太婆看的!"金九齡微笑道"我也知道薛老太婆一定看得出那是女人繡的花"公孫大娘道"所以他一開始就錯了,他居然認為繡花大盜真的是個女人改扮的"金九齡道"因為他相信薛夫人的老眼不花.絕對不會看錯。"公孫大娘道"然後你再故意要司空摘星去偷他那塊紅緞子來.送到江輕霞那裡去,因為你知道江輕霞是我的姐妹!"金九齡道"說下去。"
公孫大娘道"從那時候開始,陸小鳳就己認定這件事必定是紅鞋子姐妹做的!
金九齡道"你莫忘了司空摘星本是陸小鳳的朋友,他怎麼會聽我的話,去騙陸小鳳?"公孫大娘道"因為他是神偷.你是神捕,神偷也難免有失手的時候,他一定曾經落到你手裡,你知道這個人遲早定會有利用的價值.所以就故意施恩於他,將他放過了"金九齡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本沒有人知道,你想必是猜出來的?"公孫大娘並沒有否認,又道:"可是就憑這一點.陸小鳳還不會懷疑到我身上。"金九齡道:"不錯。"
公孫大娘道:"你知道他到了羊城一定會去找蛇王。"金九齡道"蛇王難道也是我的間謀?"
公孫大娘道"他當然不是你的同謀,只不過他也像司空摘星一樣,受過你的恩,所以才甘心被你利用。"金九齡道:"這次你猜錯了!
公孫大娘道:"哦?"
金九齡道"他甘心被我利用,只不過因為他別無選擇!
公孫大娘道:"為什麼?"
金九齡談淡道"羊城的捕快,都是我的徒子徒孫,我又已成為王府的總管,他若敢不聽我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將那班兄弟連根剷出去"公孫大娘道:"你知道我七月十五那天一定會到西園,去,所以就要他將陸小鳳也誘到西園去"金九齡道"你的行蹤,別人雖不知道,我卻瞭如指掌。"公孫大娘道"因為我的姐妹中,有個人一直在跟你暗通消息"金九齡居然已不再否認"我假造了一封信,故意要蛇王給陸小鳳看見,因為我知道陸小鳳一向不願欠人的情,定會替蛇王去赴約的!
公孫大娘道"從那時候開始,陸小鳳才懷疑到我。"金九齡道"你本不該請他吃那種糖炒栗子的!
公孫大娘冷冷道:"那天我的確因為有事才會到西園去,我做事的時候一向不願別人擋我的路。"金九齡道"但他卻偏偏要你去替他找紅鞋子!"公孫大娘道"所以他那天沒有死,實在是他的運氣。"金九齡微笑道:"也是我的運氣。"
公孫大娘道:"但那時他還不能確定,所以你又和蛇王串通,擄走了薛冰!"金九齡道"別人都說她是條母老虎,在我看來,她卻只不過是條小貓而已"公孫大娘道:"然後你又故意讓陸小鳳發現那兩間陋巷中的小屋,讓他認為那是我的落腳之地。"金九齡談談道"我佈置那兩間屋子,倒的確費了些苦心,"公孫大娘道"阿土當然也是你早巳安排在那裡的人。"
金九齡道:"因為我知道陸小鳳一定找不到你"公孫大娘道:"但你卻早巳知道我們的聚會之地"金九齡道"所以我又製造出那個傳奇的木匣,讓阿土帶陸小鳳到你們那裡去,"公孫大娘道"你自己為什麼要故意假裝中毒呢?"金九齡笑了笑,道:"因為我自己並不想到你們那裡去。"公孫大娘道"只要你自己不去,陸小鳳那一去無論是否能得手跟你都沒有關係。"金九齡微笑道:"我一向是個很謹慎的人,沒有把握的事,我是一向不肯做的"公孫大娘道;"你對這件事完全有把握?"
金九齡道"我也知道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我的行動很可能會被你看破,我甚至知道你已殺了阿士,再扮成阿土的樣子,陸小鳳能找到你、本就是你自己帶去的"公孫大娘很意外"你知道?"
金九齡淡淡笑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並沒有將這種事放在心上"公孫大娘道"哦?"
金九齡道"因為我也知道我的計劃已完全成熟,所有的證據,都指明你就是繡花大盜,你就算已知道我的計劃,卻連一點證據都沒有。"他又笑了笑,道"再加上薛冰失蹤,蛇王被刺,陸小鳳已恨你入骨,所以你無論說什麼,他都絕不會相信,也絕不會放過你的,何況,我是個久負盛名的神捕,又是他的朋友,你卻是個行蹤詭秘,來歷不明的女魔頭"公孫大娘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算得的確很準,我以前的確連一點證據都沒有,就算說出你是繡花大盜,也絕不會有人相信。
金九齡道:"現在你說出來,還是一樣不會有人相信的。"公孫大娘冷冷道,"莫忘記現在你已自己承認了。"金九齡大笑,道"不錯,現在我的確已承認了,但就算我已承認了又怎麼樣?"公孫人娘冷笑道"你以為你說的這些話,除了我之外,就不會有人聽見?"金九齡道"我說過,沒有把握的事,我是絕不做的"公孫大娘道"你看準了絕不會有人找到這裡來,看準了我已不能動,所以才肯承認?"金九齡道:"我並不想讓人死了還得做糊塗鬼。"公孫大娘道"你不怕陸小鳳突然闖進來?"
金九齡道"他雖然是條豬,跑得卻很快。"他微笑著,從懷裡取出個上面烙著火印的竹簡"這是我剛才接到的。從八百里外發來的飛鴿傳書。"正在這時,門口赫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第十章 大盜伏誅
站在門口的這個人.竟真的是陸小鳳.既不是陸三蛋也不是陸小豬,陸小鳳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的?金九齡簡直不能相信,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金九齡竟不由自主說了句很笨的話。"你本該己在八百里之外的!"陸小鳳道"好像是的"
金九齡看著手裡的竹筒,道"我剛才還接到從南海來的飛鴿信書。
陸小鳳道"我知道。"
金九齡道"你知道?"
陸小鳳道,"那鴿子的確是你訓練出來的,交給孟偉的竹筒上的火印和信紙也都不假,可是這次放鴿子的人卻不是孟偉。"金九齡不懂。
陸小鳳道"這封信上寫的是不是陸某己過此地,西行而去?"金九齡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這封信本就是我寫的"金九齡更吃驚"你寫的?你幾時寫的?"
陸小鳳道"前天晚上。"他微笑著解釋"前天晚上,我特地要孟偉傳書給你,約你在蛇王的老窩相見.你總該知道。"金九齡點點頭。
陸小鳳道:"那天晚上他寫信時,我已看到了他的字跡那種字並不難學!"因為他寫的字實在太拙劣,要學好字難,寫得壞的字看來總是差不多的。
陸小鳳道"他去放鴿子的時候,我就乘機拿了他一個竹筒一張信紙,等他再上床後,我又去摸了他一隻鴿子。"金九齡的臉色已發青。
陸小鳳道:"那天晚上,我就將鴿子交給了一個住在南海的朋友,請他在今天午後放出來。"他又微笑著解釋"因為我算準了你一見到我.就會想法的把我支開的,你才好有機會將公孫大娘殺了滅口。"金九齡忍不住道:"你也算準了我會叫盂偉在那邊等著報告你的行蹤?"陸小鳳道"南海是我的必經之路,孟偉在那裡是地頭蛇,你又是個很謹慎的人,若非我已走遠,你怎麼會放心得下?"金九齡道:"可是這地方……"
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道"這地方的確很秘密,本來我的確很難找得到。"金九齡道:"是誰帶你來的?"
陸小鳳道"是那隻鴿子。"金九齡又怔住。
陸小鳳道:"竹簡迎風,就會發出哨聲,從今天午後,我就在城樓上等著,我知道那隻鴿子一定能找得到你。湊巧我的輕功也不錯"金九齡的臉色巳由青變綠,看看公孫大娘,又看看陸小鳳"難道你們也是早已串通好的?"陸小鳳微笑道"你想不到?"
金九齡道"難道你早巳在懷疑我?"
陸小鳳道:"直到蛇王死的那一天.我才真正開始懷疑你"金九齡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發現他死了時,他那小樓上並沒有燃燈?"金九齡點點頭,卻還是不明白這一點有什麼重要。
陸小鳳道"屋子裡沒有燃燈,就證明蛇王是在天黑之前死的,說明他還沒有準備燃燈時就已遭了別人的毒手"金九齡的臉突然僵硬。他永遠想不到這一點跡象竟是破案的重要關鍵。
陸小鳳道"公孫大娘若真的已約好蛇王在西園相見,為什麼又要在赴約之前,趕去殺了他?所以那時我就已想到殺死蛇王的兇手,必定是另外一個人。"金九齡道"你已想到是我?"
陸小鳳道"我還沒有把握,我只不過想到,蛇王很可能在替你做事"金九齡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只有你才能要挾蛇王,因為他替我去找王府那張地形圖時.得來太容易那張圖也太詳細,就憑個市井的好漢,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神通,除非他已和王府的總管有了勾結!"金九齡的嘴唇已發白,額上已沁出了冷汗。
陸小鳳道"你用那種緞帶勒死蛇王,本是準備嫁禍給公孫大娘的,卻不知那反而變成了替她脫罪的證據。"金九齡又忍不住問"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她與我交手時,劍上的緞帶已被我削斷了,那種緞帶卻不是隨時可以找得到的,那種時候她根本也沒有機會去找!"金九齡說不出話來了。
陸小鳳嘆道,"只要有一點漏洞,已足以造成堤防的崩潰,何況你的漏洞還不止一點!"金九齡第三次問"為什麼?"
陸小鳳道"你佈置那兩間屋子.本是很高的一著,但你卻忘了一點""哪一點?"
陸小鳳道"每個人身上都有種獨特的氣味,那些衣裳著真是公孫大娘穿過的,就難免會有她留下來的氣味。"公孫大娘嫣然道:"有很多人都說我是個很香的女人。"陸小鳳道"你總是不肯讓花滿樓參與這件事,也許就正是因為怕他發現這秘密,卻不知我也早巳學會了他的本事"他微笑著又道:"現在我看一件事時,已不但會用眼睛看,還會用鼻子聞。"公孫大娘又笑道:"所以也有很多人說他像是條獵狗。"陸小鳳道"你故意製造出那個傳奇的木匣,故意中毒好讓我一個人去,這實在也是高招,只可惜你又疏忽了一點。"現在金九齡只有聽著。
陸小鳳道:"孟偉根本是個老粗,連小篆都不懂,又怎麼會認得匣子上的鐘鼎文?何況,你中毒之後,他居然一點也不關心,豈非也是很反常的事?"公孫大娘道"而且他太有錢了,居然隨時都能拿得出上十萬兩的銀子來!
陸小鳳道"我算過他的薪棒,就算不吃不喝,一文錢也不花,也得存五六十年,才能存得到十萬兩銀子!
公孫大娘微笑道,"想不到這個人的算盤,居然也打得很精。"陸小鳳道,"可是一直到那時,我還是沒有把握能確定,因為薛夫人若說那紅緞上的牡丹是女人繡的,繡花的就一定是女人,所以……"陸小鳳道"所以我又拿出那塊紅緞子.仔細看了很久。"那塊紅緞子被司空摘星偷走,被薛冰送到棲霞庵,放在純陽真人的神像上,最後還是回到陸小鳳手裡。
陸小鳳道:"我足足看了一個時辰,才看出了你的秘密"金九齡道"看出了什麼?"
陸小鳳道"我看出那牡丹有一瓣的針眼比別的花瓣粗想必繡的是兩層線拆了一層還有一層!他微笑著又道"別人看你在繡花時,其實你卻是在拆線,所以那杜丹雖然是女人繡的.那繡花大盜卻不是女人。"金九齡道:"還有呢?"
陸小鳳道:"還有一點,你不該擄走薛冰的"
金九齡第四次問"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後來我已知道,薛冰已做了公孫大娘的八妹,就算公孫大娘真的是繡花大盜,也不必對她的八妹下毒手"公孫大娘道:"你怎麼知道她就是我八妹的?這連我都不懂了"陸小鳳道:"因為那隻手!
公孫大娘道:"什麼手?"
陸小鳳道:"孫中的手。"他又解釋著道:"薛冰砍斷了孫中的手,那隻手卻又回到薛冰的屋子裡,那隻手當然不會是自己回去的,除了紅鞋子的姐妹外,砍斷別人的手之後,也絕不再去將斷手要回來。"公孫大娘道:"你看到了三娘包袱裡的耳朵.才想到那隻手的?"陸小鳳點點頭.道"她加入你們並不久,本已忘了你們每個人每年都帶些東西回去交差的,等她想起來,才去要回那隻斷手,可惜她走得太匆忙,偏偏又忘記將手帶走。"他嘆了口氣,又道"我問她手是怎麼會到她屋子裡去,她也裝糊塗,因為她不願讓我知道她跟你們有關係"公孫大娘道:"可是你巳猜到了"
陸小鳳道:"直到我聽你說"八妹已不會來"的時候,我才想到,你的八妹一定就是她"金九齡突然冷笑,道"這理由並不好!
陸小鳳道"這些理由的確都不太好,可是對我說來,卻已足夠"金九齡道:"真的已足夠。"
陸小鳳道:"理由雖已足夠,證據卻還不夠。"金九齡道:"你根本一點證據都沒有。"
陸小鳳道:"所以我一定要你自己承認.所以我才想出了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餘九齡道:"什麼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陸小鳳道"我知道你一定要等到你的計劃己完全成功,公孫大娘已死定了的時候,你才可能在她面前說實話,所以我就只好先將她置於死地,讓你認為她已等於是個死人!"公孫大娘苦笑道"這法子雖然有效,卻苦了我.像這樣的罪,我一輩子也沒有受過。"陸小鳳道:"最重要的是,我們絕不能先讓你知道一點風聲,絕不能讓你懷疑我們已有默契"公孫大娘道"但我的姐妹中,卻有一個是你的人。",陸小鳳道"所以我們還特地在她們面前.演了齣戲",公孫大娘道"直到現在為止,她們還不知道我是自己願意跟你走的,並不是真的敗給了你"陸小鳳笑了。
公孫大娘瞪眼道"你用不著笑,總有一天,我還要跟你再比過,還是三陣定勝負,看看究竟是你強.還是我強?"陸小鳳道"當然是你強,我只不過是一個笨蛋。"公孫大娘道"你的確很笨,連我都一直覺得你很笨,可是你有樣好處"陸小鳳道:"我也有好處?"
公孫大娘嫣然道"你當然有,你有時會莫名其妙的忽然變得聰明起來!"陸小鳳嘆道:"我自己的確有點莫名其妙。"
公孫大娘笑道"不是你自己莫名其妙,是讓別人莫名其妙!"她用眼角瞟著金九齡,又道"譬如說這個人,他現在就一定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會忽然變得聰明起來的"陸小鳳又笑了。
金九齡卻不禁長長嘆息道:"我的確一直都低估了你!
陸小鳳道:"也許我……"
金九齡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一直將你當作好朋友,當作好人,想不到你竟會和繡花大盜勾結來陷害我。"陸小鳳不笑了.吃驚的看著他,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一樣。
金九齡板著臉,冷冷道"只可惜你們隨便怎麼樣陷害,我,都沒有用的,我從十三歲人公門,到如今已近三十年,從來也沒有做過一件枉法的事,無論你們怎麼說,都絕不會有人相信!
陸小鳳道"可是你自己剛才明明已承認了"
金九齡冷笑道:"我承認了什麼?"
陸小鳳好像也已說不出來。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一點證據。
金九齡當然已看準了這一點,又道"我難道會承認我自已是繡花大盜,天下會有這麼笨的人?這種話你們說出來,豈不要讓人笑掉大牙"他冷冷的接著道:"何況,現在羊城和南海的兩班,你們現在就算殺了我,官府中也一樣會畫影圖形,通緝天下你們,遲早還是跑不了的"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這一戰又是你勝了。"金九齡正色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邪必不能勝正,公道必定常存,所以你們不如還是乖乖的隨我去歸案的好。"陸小鳳嘆道"邪不勝正,正義常存,想不到你居然也明白這道理。
金九齡道"我當然明白。"
陸小鳳道"你既然明白,就該知道你無論玩什麼花樣都沒有用的!"金九齡道"我根本……"
這次是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以為你剛才說的那番話.除了我們之外,就沒有別人聽見。"金九齡臉色變了變,立刻恢復鎮定,道:"我並不是聾子這附近若還有別人,再也休想能瞞得過我"陸小鳳道:"我知道你的耳目很靈,剛才只不過是一時疏忽,得意忘形,所以才沒有發現我.現在若還有別人在這附近三五丈內,的確瞞不過你!"金九齡冷笑。
陸小鳳道:"你也知道若是有人在三五丈外,就根本聽不見你話的。"他不讓金九齡開口又道"只可惜這些人是和平常人不同的,"金九齡道"哦?"
陸小鳳道"這些人的耳朵比你還靈,你雖然聽不見他們,他們卻聽得見你。"他眼睛裡發著光.一字字接著道"因為他們全都是瞎子,瞎子的耳朵,總是特別靈的"金九齡臉色又變了。
陸小鳳大笑,道"現在你們已經可以出來了"
笑聲中.只聽屋瓦上響聲不絕,三個青衣婦人.帶著個瞎了眼的男人掠下屋脊.走了進來。
這三個青農婦人乍看面貌幾乎完全一樣,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出她們都是經過易容改扮的,正是陸小鳳與公孫大娘賭最後一陣時,從小樓裡分別竄出去的那三個人。她們帶來的三個瞎了眼的男人.一個紫紅面膛、臉上帶著三條刀疤,一個顴骨高聳、神情肅然,另一個卻是個錦衣華服、滿面病容的老人。看見了這三個人,金九齡的全身都已冰冷僵硬。他當然認得這三個人。這三個人的眼睛,就是被他刺瞎的。正是常漫天,江重威和華玉軒的主人華一帆。
江重威臉色鐵青,恨恨道"我與你相交數十年,想不到你竟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常漫天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若是真的明白這道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華一帆氣得全身發抖想說話,卻說不出。金九齡看著他們一步步往後退,找到張椅子坐下,似已再也站不起來。
公孫大娘道"你一定想不到他們三位是怎麼會忽然來的"金九齡的確連做夢都想不到。
公孫人娘道"我的姐妹,最沒有嫌疑的,就是老四和老七所以我早就關照了她們,和我的貼身丫鬟蘭兒,叫她們分別去找江總管,常鏢頭和華老先生儘快趕到這裡"陸小鳳道"我們早已算準,他們三位最遲今天都可以趕到這裡,所以我也約好了他們今天正午前後,在城樓上來,"一個青衣婦人吃吃的笑道"陸小鳳去追那鴿子.我就追陸小鳳,等我知道這地方後.就把他們全都帶來了。"她的笑聲令人愉快.正是那愛笑的紅衣少女。
另一個青衣婦人道:"但我們也知道你的耳目很靈,所以都不敢走得太近,你在說什麼我們的確沒有聽見,幸好他們三位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她的聲音甜而柔.正是公孫大娘的四妹歐陽情。金九齡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到了現在.他才真正已無話可說。
"邪不勝正,正義常存"這句話他也許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紅衣少女和歐陽情已走過去雙雙扶起了公孫大娘,兩人忽然同時皺了皺眉,又皺了皺鼻子。
公孫大娘的臉居然也紅了,悄悄的在她們耳畔說了兩句話,兩個人都笑了。紅衣少女巳又忍不住笑得彎下腰,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她們的確有權笑,也有理由笑。只有問心無愧的人.才能笑得出,才能笑得如此愉快。笑不出來的人是金九齡。
常漫天恨恨道"我知道你不但會繡花,還會繡瞎子,兩針繡一個瞎子,可是現在你還能繡得出什麼來?"江重威道"你現在就算還能繡出雙翅膀來,也休想再飛出法網。
紅衣少女笑道"現在唯一應該繡的,就是口特別大的棺材,好讓孟偉和魯少華陪你一起躺進去。"陸小鳳道"我還得再提醒你一件事,你最好也不必再等他們帶著你的徒子徒孫來救你"金九齡不動,也不開口。
陸小鳳道"現在孟偉還在南海等著向你報告我的行蹤,魯少華卻已病了,病得很重!
紅衣少女笑道"據說他忽然得了種怪病,他那雙老是喜歡伸出來向人要錢的手,已不見了"金九齡終於長長嘆息,道"棋差一著,滿盤皆輸,想不到我金九齡竟有今日"江重威也不禁嘆息了一聲,道:其實我早已算到你會有這麼樣一天的,你太喜歡花錢太喜歡享受"歐陽情道"別人都認為你在女人身上不必花錢.只有我知道,像我們這種女人,眼睛裡一向是隻認得錢,不認得人的,就算你是潘安再世,宋玉復生.也一樣要得有錢才能進得了門。"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說的是老實話。
歐陽情瞪了他一眼,忽又嫣然道"但是你卻可以例外,這世上也只有你一個可以例外"陸小鳳道"哦?"
歐陽情沉下了臉.冷冷道"因為你根本不是人,只不過是個長著四條眉毛的渾蛋"陸小鳳嘆了口氣,像歐陽情這種女人,的確是不能得罪的。你只要得罪她一次,她一輩子都記得你。
公孫大娘忽然道"現在我只有最後一件事要問你了"金九齡道"問我?"
公孫大娘點點頭,道"你最好趕快告訴我,薛冰在哪裡?"金九齡忽又笑了笑,卻閉上了嘴。
公孫大娘怒道"你難道還想用她來要挾我們?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手段?"金九齡不理她,卻看著陸小鳳.緩緩道"白雲城主劍法無雙,但他卻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他平生僅見的武林奇才。"陸小鳳在聽著.知道他一定還有下文。
金九齡道"公孫大娘千變萬化,劍器第一卻還是敗在你的手裡"公孫大娘冷笑道"你少拍他的馬屁,揭穿了也沒有用的"金九齡還是不理她,看著陸小鳳道:"我師兄苦瓜一向目中無人,但對你也另眼相看因為他總認為你那兩指一夾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技。"陸小鳳輕輕嘆了口氣。他忽然想到,苦瓜大師若是知道自己唯一的師弟如此下場,心裡一定會難受得很。
金九齡道:"霍休、霍天青、閻鐵珊,他們都是當世的頂尖高手.但你縱然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他又嘆了口氣,接著道:"而我卻只不過是六扇門裡的一個鷹爪孫而已.像我這種人,在那些武林高人眼裡,根本不值一文"陸小鳳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金九齡淡淡道"我只不過想和你這位傲視天下的武林高手賭一賭輸贏,比一比高下"公孫大娘冷笑道"你現在已是甕中之鱉,還有什麼資格和人賭輸贏,比高下!
金九齡連看都不看她,眼,道"我若輸了,不但心甘情願的束手就縛,隨你去歸案,而且還立刻將薛冰的下落說出來。"陸小鳳眼睛裡發出了光,顯然已被他打動。
金九齡道"你若輸了呢?"
陸小鳳道:"你說"
金九齡道"你若輸了,我也並不想要你放了我!
公孫大娘厲聲道:"就算他要放,我也不答應!"金九齡好像根本聽不見她說的話,道"你若萬一敗在我手裡,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陸小鳳道"你說!
金九齡道"我只想要你為我保全一點名聲,莫要將這件事洩漏出去,我想,你看在我師兄面上,也該答應的"陸小鳳沒有說話,慢慢的走到窗口,推開窗子。窗外夕陽滿天,已過黃昏。
常漫天忽然道:"你千萬不能答應他,他這人狡猾如狐其中必定還另有詭計!"江重威道:"他武功之高,也遠在我意料之外。"常漫天道"我從小闖道江湖,與人交手數百戰.負傷數十次,武功雖不高.經驗卻有的,但卻連我都看不出這人的武功深淺,我甚至連他一招都擋不住。"華一帆忽然也嘆了口道"此人的武功,實在深不可測,昔年我也曾和木道人、古松居士這些前輩高人切磋過功夫,但以我所見,就算他們二位的功夫.也比不上他!"他們的話,陸小鳳也好像連一句都沒有聽見。滿天夕陽中,正有一行秋雁飛過。
陸小鳳喃喃道:"明明還是盛夏,轉眼已正仲秋,時間過得好快,好快……"金九齡也嘆息著道:"光陰如流水一去不回頭.想到我們初見之日,到如今轉眼也已近十年了,人生又有幾個十年"陸小鳳道"公孫大娘體力仍未復,因為我們生怕被你看出破綻,所以她的確是被迷倒過"金九齡道:"我也看得出那並不假"
陸小鳳道"現在她十成功夫中,最多隻剩下五成,加上她的四妹和七妹,與我聯手,你縱有大大的本事,你也必死無疑。
金九齡道:"我知道"
陸小鳳道:"但我若答應與你交手,若是敗在你手裡,縱能不死,也必負傷"他嘆息著又道"何況,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若真的和你立約賭技,若是敗了,就絕不會厚顏再向你出手的!
金九齡道"我一向知道你,你雖不是君子,卻是條男子漢!"陸小鳳道:"所以我若敗了他們就未必能攔得住你,今日你若走了,很可能就從此杳如黃鶴,逍遙法外。"歐陽情道:"你既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又何必再跟他說廢話,難道你真是個混蛋?"陸小鳳忽然笑了笑,道"我說的並不是廢話!"歐陽情冷笑道"不是廢話是什麼?"
陸小鳳道:"這一戰我既然不許敗,只許勝,我答應他,就一定有勝他的把握。"金九齡道"說得好"他一伸手,選了件兵器,他選的竟是那柄重達七十斤以上的大鐵椎"公孫大娘已聳然動容,沉聲道:"你們全退出去,在外面守住門窗!
"你們"包括。她的姐妹,也包括了常漫天、江重威和華一帆。她知道這種大鐵推的威力,這屋子雖不小,卻也並不大,這種兵器一施展開,這屋子裡無論是人是物,都很可能被打成粉碎。
陸小鳳也暗暗心驚。這人用的本是輕如鴻毛的繡花針此刻卻變成了重達百斤的大鐵椎。難道他的武功真的已達到化境,已能舉重若輕,隨心所欲?
金九齡巳在問。"你用什麼兵器?"
陸小鳳沉吟著,忽然發現衣櫥的角落裡,赫然也有一包繡花針。他就選了一根繡花針。
金九齡大笑,道"好,我用大鐵椎.你用繡花針,若有外人在這裡看見,不認為你是繡花大盜,那才是怪事。"陸小鳳談淡道"我雖不是繡花大盜,卻也會繡花!"金九齡目光閃動,通"你會不會繡瞎子?"
陸小鳳道:"不會。"他的眼睛已變得利如刀鋒,一字字接著道"但我卻會繡死人"公孫大娘並沒有出去。靜靜的站在屋角,臉上雖沒有表情.心裡卻實在擔心。這地方太小,金九齡選的兵器,威力卻太大。他招式一發動,陸小鳳只怕就很難有迴旋閃避的餘地。
大鐵椎長達五尺,繡花針卻只有一寸。他們用的兵器一個至強一個至弱.一個極重一個極輕,柔雖能克剛,弱卻未必能勝強,輕更無法能制重,在兵器上.陸小鳳顯然巳吃了虧。
金九齡忽然道"你能不能也請出去?"
公孫大娘冷笑道"你難道還怕我暗算你?"
金九齡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是你留在屋子裡,對我也是種威脅!公孫大娘遲疑著,用眼角瞟著陸小鳳……
陸小鳳淡淡道"我們在屋子裡交手.外面也一樣能看得見的"公孫大娘嘆了口氣,終於走了出去,忽又回頭道"我的功夫現在已恢復了八九成,你縱然戰敗,他也逃不了的!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根本從未想到他能跑得了。"金九齡微笑道"這屋子已是死地,我現在也正想將自己先置之於死地而後生"這句話說完,他的大鐵推已出手。
這大鐵惟實際的重量是八十七斤。一柄八十七斤重的大鐵椎,在他手底施出來,竟彷彿輕如鴻毛,他用的招式輕巧靈變,也正像是在用繡花針一樣,這一招施出,竟暗藏著六七種變化,卻聽不見絲毫風聲。陸小鳳嘆了口氣。
直到現在他才真的明白,金九齡實在是個深藏不露的人,武功實在是深不可測。直到現在他才相信,木道人、古松居士,苦瓜大師他們,的確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他的心念轉動極快,動作更快。他的腳步輕轉一滑.繡花針已反手刺出,只"磁"的一聲.針鋒破空,競像是強弩出匣這根繡花針雖然輕如鴻毛,在他手裡施出來,卻彷彿重逾百斤,他用的招式剛猛鋒厲,竟也正像是在用一柄大鐵椎,霎眼間兩人已各自出手十餘招。至強至剛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靈至巧的招式,至弱至巧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剛至強的招式。
這一戰之精彩,已絕不是任何人所能形容。江重威、華一帆、常漫天面上都已不禁露出驚訝之色。他們雖看不見卻聽得見。
屋子裡只聽得見繡花針的破空聲,反而聽不見大鐵椎的勁風。他們全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卻也無法想象這是怎麼回事。只聽繡花針破空之聲."赤赤"不絕,越來越急.而且聽之在東.忽而在西,流竄變化,競遠比飛蜂還快十倍。
華一帆忍不住長嘆道"難怪木道人也常說陸小鳳是百年難逢的武林奇才,此言果然不虛"常漫天沉著臉,道"但金九齡卻更可怕!"華一帆道"哦?"常漫天道"陸小鳳的出手如此迅急,招式變化如此快,但金九齡的大鐵椎施展間,競還能連一點風聲都不帶出來,這豈非更令人不可思議。他知道金九齡用的是大鐵椎,因為他剛才已問過歐陽情。他交手經驗的豐富,遠不是養尊處優的華玉軒主人能比得上的,他的分析當然也遠比華一帆更精。
華一帆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久聞常總鏢頭身經戰役之多,少有人及,這話看來也不假",一句話剛說完,突聽"呼"的一聲,如狂風驟起,如神龍。
常漫天聳然道"金九齡招式已變了"
金九齡招式如此變了,變得剛烈威猛,無堅不摧.無物可當,屋子裡突然間己被人鐵椎的風聲籠罩,幾乎巳沒有別人的容身之地。江重威動容道"難道他剛才都是在試探陸小鳳的出手招式,直到現在才真正使出真功夫來"常漫大道"但陸小鳳的真功夫也使出來了。
江重威道"怎見得?"
常漫天道:"他的大鐵推招式如此凌厲,若是換了別人,早已被逼出了屋子,但陸小鳳卻反而沒有動靜了,顯然還能從容應對,在待機而動。"歐陽情看著他,眼睛裡不禁露出欽佩之色。這瞎子看得竟比有眼睛的人還準,陸小鳳的確還可以從容應對,他的人竟似已從有形變成了無形,竟似已變得可以隨意扭曲變化,竟似變成了一陣風。無論金九齡的大鐵椎怎麼樣逼他,他總是輕描淡寫的就閃了過去。
有時這大鐵椎明明已將他逼入了死地,誰知他身子突然一扭,就已化險為夷。公孫大娘臉上本來還帶著憂鬱之色,現在卻已鬆了口氣。
常漫天忽然嘆道"我本來還認為陸小鳳不是敵手,現在才知道金九齡已必敗無疑!
江重威又問。"怎見得?"
常漫天道:"金九齡現在已施展出至剛至強的招式,剛必易折,強必不能持久,他的力氣消耗,必定遠比陸小鳳快得多。"他臉上也發出了光,慢慢的接著道:"等到他已不能將大鐵椎運用自如,要砸爛屋子裡的東西的時候,也就表示他氣力已將竭,陸小鳳已可反擊了!就在這時.突聽"砰"的聲,"嘩啦啦"一片響。
歐陽情忍不往脫口道:"他已砸爛了那張桌子。又是"砰"的一響。
紅衣少女道"他連床也砸爛了。
常漫天臉上已露出微笑,道"看來華玉軒主珍藏的字畫,已可穩穩收回了"華一帆臉上也已露出喜色,道"莫忘記還有你的鏢銀"就在這時,突然又是"轟"的一聲,天崩地裂的一聲大震。
金九齡額上已現冷汗,大鐵椎的運轉,已越來越慢,他也知道陸小鳳現在必定已將全力反擊。
他踏前兩步.將鐵椎直刺而出。陸小鳳後退兩步,以退為進,正待反撲。誰知金九齡突然反手一掄,大鐵惟突然脫手飛了,挾帶著狂風般的風響,擲向陸小鳳。
這一擲之力,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硬接硬擋,陸小鳳只有聳然閃避。只聽轟"的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大震,八十七斤重的大鐵椎.競將牆壁撞破了個大洞。鐵椎餘勢末竭,直飛了出去。金九齡的人也藉著這一掄之力,跟著大鐵惟飛了出去,這一著連陸小鳳都沒有想到。他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屋子裡金九齡人已不見了。
"砰"的,聲,大鐵椎撞上院牆,落在地上。金九齡的人卻已掠出牆外。公孫的娘聳然失色,正想去追,只聽嗖"的一聲,陸小鳳已從她向前竄了過去常漫天失聲道"好快的身法"
公孫大娘嘆了口氣,苦笑道"只可惜我的氣力未復,否則我也讓你見見我的身法"她並沒有去追。陸小鳳既然已去了,她已不必再去追。
常漫天道"大娘只管放心,金九齡氣力已將竭,輕功也本就不如陸小鳳,他逃不了的。"公孫大娘終於笑了笑,道"陸小鳳的輕功,的確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現在金九齡也已明白,陸小鳳的輕功,競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可怕。他出動在前,又佔了機先,可是七八個起落後。陸小鳳竟似已快追了上來。
他們的距離本來至少有十丈,現在競已縮短成四五丈。這距離只要一個起落,就可趕上。奇怪的是,金九齡居然並沒有顯得太恐慌。前面一片園林,亭臺樓閣,花木扶疏。
金九齡突然的呼。"陸小鳳才是繡花大盜,快來人擋他。"呼聲不絕,園中小閣裡,突然飛出了四條人影,赫然竟是公孫大娘的姐妹。二孃,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輕霞。四個人燕子般飛來.三娘與青衣女尼在前,只聽"呼"的一聲三娘手裡的長鞭,已捲住了陸小鳳的腿。
陸小鳳全心全意都放在金九齡身上競沒有避開這一鞭,三娘反手一抽,他的人就已將倒下。
這時金九齡已掠出數丈外眼見已逃出了法網。青衣女,尼掌中劍寒光閃動,直閃到陸小鳳胸膛。
陸小鳳突然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夾住了劍尖。青衣女尼只覺手腕一震,劍巳離手。
陸小鳳用兩根手指捏住劍尖,反手擲出去。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力量和速度。
沒有人能想象,甚至沒有人會相信。就連"閃電"這兩個字也不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於萬一。
這一劍的速度就像是光。燈燃起,燈光就已到了每一個角落裡劍出手,劍光一閃,劍鋒巳到了金九齡的後心金九齡忽然聽到了一聲很奇怪的聲音,他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種聲音。
然後他才覺得心裡一陣刺痛,就好像傷心的人那鍾刺痛。
他低下頭,就看見一股血從自己前心冒了出來。血冒出時,他才看見了穿胸而過的劍鋒。
看到劍鋒時,他的人已倒下可是他還沒有死,這一劍太快,比死亡來得還快。
他還能看見陸小鳳竄過來,三孃的鞭子也被陸小鳳的兩指一夾,就斷成了兩截。
陸小鳳已扶起金九齡,大聲道:"薛冰呢?薛冰在哪裡?"金九齡看著他,眼睛裡競又露出種奇特而殘酷的笑意,輕輕道"我現在就要見到她了,你卻要過很久很久才能見得到她,很久很久……"他的聲音突然停止,心跳也突然停止。
他的眼睛還是帶著那種殘酷惡毒的笑意,彷彿己看見了,薛冰……
第十一章 尾聲
陸小鳳已醉了。因為他想醉,他非醉不可。
"我現在就要去見她了,你卻要過很久很久才能見得到她,很久很久……"他明白金九齡之意,他怎麼能不醉?雖已沉醉,卻未沉睡,他還聽得見公孫大娘在向她的姐妹們解釋。
"陸小鳳並不是個笨蛋,我一直知道他不是個笨蛋,我相信他也看得出金九齡的陰謀。""顯然沒把握,我也一定要揭穿金九齡的陰謀,沒有人能像他這麼樣陷害我!""我也一定要找出誰是他的共謀,我不能讓這種人留在我的姐妹中.就好像我不能讓一粒沙子留在我眼睛裡。""所以我故意帶陸小鳳到我們的聚會之處去,因為我希望有機會能向他說出我的看法,希望他能和我聯手捉住那個真正的繡花大盜。
"我正苦於找不到機會,陸小鳳卻給了我機會。""他要跟我比喝酒。"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就立刻照他的意思做""他快醉的時候,果然找了個機會,跟我說了兩句話,你們都沒有發現"他說的是"跟我走,我知道你不是繡花大盜!
"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可是為了要瞞住那個奸細,我們還是要繼續將這齣戲演下去,所以我們又比了兩陣""比到最後一陣時.我暗中示意叫老四和老七跟我進去,我知道只有她們兩個人完全沒有嫌疑,因為只有她們兩個人還是處女!"身在青樓的歐陽情.居然還是處女。陸小鳳霍然抬起頭,吃驚的看了歐陽情一眼,又伏倒。
公孫大娘已又接著說下去"我要她們和蘭兒立刻分頭去找江重威,華一帆和常漫天""那奸細一定認為那是我故意對陸小鳳佈下的疑兵之計,當然還是不會懷疑!
"我跟陸小鳳走了後,立刻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將我們心裡懷疑的事,互相印證""然後我們就訂下了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劃。"大家那靜靜的聽著,沒有人開口。
公孫大娘又道:"到最後金九齡脫逃時,顯然已知道你們到了羊城,所以才故意走那條路。"那園林本是她們在羊城的聚會處。
公孫大娘目光如刀,從二孃、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輕霞臉上掃過去冷冷的接著道"所以那奸細必定是你們四個人其中之一。二孃、三娘,青衣女尼的臉上都完全沒有表情.江輕霞的臉色卻已蒼白。
公孫大娘道:"江五妹的嫌疑本來最重,因為只有她最瞭解王府的動靜.只有她能接近江重威,拿到江重威的鑰匙。"她笑了笑,又道"但是陸小鳳卻推翻了我的想法,因為他知道金九齡是江重威的好友,也一樣能接近江重威,何況,五妹若真是他的同謀,他就絕不會要司空摘星將那塊緞子送到棲霞庵去。"江輕霞看著已醉倒在桌上的陸小鳳,目中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公孫大娘通,"老六的嫌疑也很重,因為她雖然身在空門,但最近我卻知道她已不能守身如玉!青衣女尼的臉紅了,又由紅變白。
公孫大娘道:"但後來我已知道,她那秘密的情人是誰,你們也不必問我他是誰,反正不是金九齡,我知道老六是個痴情的人,既已有了情人,就絕不會再和金九齡勾搭,所以她也已沒有嫌疑。"青衣女尼垂下頭,目中忽然流下淚。
二孃和三娘卻還是神色不變,靜靜的坐在那裡。
公孫大娘的目光,突然刀鋒般盯在三娘臉上,道"你本來沒有嫌疑的.但你卻不該在老七被脅時,還要向陸小鳳出手,逼著陸小鳳只有跟我們決一死戰,你更不該在陸小鳳去追金九齡時,施展殺著!她突然沉下了臉,厲聲道"二孃你現在既然知道奸細是誰了,你還不出手?"二孃還是坐著沒有動,可是銀刀已在手,突然反手一刀刺向三孃的腰。這是致命的一刀。三娘卻完全沒有閃避似已甘心情願的要挨這一刀。
做就在這時,公孫大娘手裡的筷子已飛出,一根筷子擊落了二孃的刀,一根筷子打中了她的穴道。二孃全身突然僵硬,就像突然變成了個石人。
公孫大娘看著她,緩緩道"其實我早已知道是你了,你為了要供給金九齡揮霍,已虧空了很多,你知道我遲早總會發現的,所以你一定要殺了我,我死了之後,也只有你才能接替我。"二孃石像般僵硬的臉上,已沁出了一粒粒發亮的汗珠。
公孫大娘道:"但我們畢竟還是姐妹,只要你還有一點悔過之意,只要你肯承認自己的過錯,我已準備忘記你以前的事。"她長長嘆了口氣,接著道"但你卻不該向老三下那種毒手的,可見你非但沒有絲毫悔悟,還準備要老三來頂你的罪替你死,你…"。她沒有再說下去卻又揮手拍開了二孃的穴道,淡然道"你去吧,我讓你走,只希望你走了後,自己能給我個了斷"二孃沒有走,她看看公孫大娘,目中充滿了一種絕望的恐懼之色。
她知道自己已無路可走。銀刀落在桌上,她拿起來,突然反手一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可是她的刀又被擊落。是被陸小鳳擊落的。
陸小鳳似已醉了,卻又未醉,揮手擊落了她的刀,喃喃道"如此良辰,如此歡會,你為什麼還要殺人?"二孃咬著嘴唇,道:"我……我沒有要殺人,我要殺的是自己。"陸小鳳笑了,痴痴的笑著道"你自己難道不是人?"二孃怔住。
陸小鳳喃喃道:"既已錯了,又何必再錯,心已死了,人又何必再死?舊恨已夠多,又何必再添新愁?血已流得夠多,又何必再流?"二孃怔了半晌,忽然伏在桌上,失聲痛哭。
公孫大娘看著陸小鳳,忽然笑了笑,道:好.我依你我就再依你這一次,可是……"陸小鳳卻打斷了她的話,道"話已說得夠多,又何必再說,人既已醉了,又何必再留?"…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出去公孫大娘卻攔住了他。"你現在就要走?真的要走?"陸小鳳道"天下本無不散的筵席,此刻又何必不散?該走的總是要走,此刻又何必不走?"公孫大娘道:"你要到哪裡去?"
陸小鳳道"我既然已要走了你又何必再問?"
公孫大娘凝視著他,悠悠的道"我既然已問了你又何必不說?"陸小鳳笑了,大笑。
公孫大娘道"其實我既不必問,你也不必說,因為你的去處.也正是我的去處!
陸小鳳忽然睜大眼睛,道"你知道我的去處?"
公孫大娘微笑道"三百年來,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就要在紫金山決鬥,這一戰不但勢必轟動天下也必將永垂不朽,我又怎麼肯錯過?"陸小鳳道:"你知道?"
公孫大娘道"我還知道他們的決鬥之期並不是初一而是十五,金九齡說是初一隻不過要你快走"陸小鳳道"十五?八月十五?"
公孫大娘點點頭,慢聲而吟。"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