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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抖音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分享喜悅,就有人展示傷口,甚至絕望。全世界每年超過80萬人死於自殺,自殺未遂的人群更為龐大。他們也會進入網絡空間,試圖最後抓住些什麼,這讓抖音上的自殺干預小隊有了拯救生命的可能性。生死熱線

“我要跳樓。”年輕人的聲音伴隨呼嘯的風聲,從聽筒傳來。

張芸握著話筒,“您好我是抖音安全中心......”剛說一半,就被對方打斷了。張芸25歲,是抖音救助與關懷團隊的員工,這句話她已經重複過無數遍。通常,有輕生傾向的人情緒激動,但這一次,電話另端的年輕人語氣冷靜得令她感到恐怖,他說自己“後事已經安排好了”。

“我知道你想報警,但是我實話跟你說,你不要讓我見到任何警察。”發現張芸試圖問自己的地址,年輕人的語氣冰冷中透著威脅,“不然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張芸趕緊轉換話題。經過一番循循善誘,對方終於開始傾訴。他是黑龍江人,目前在廣東打工。一年前,他跟領導吃飯,領導把他打了一頓,說“打你是為你好”。年輕人說,自己是捱打的人,但不僅丟了工作,賠了錢,還攤上刑事官司。因為不甘於案件的最終判決,他頻頻上訴,沒一次成功,因此更覺世道不公。

年輕人將自己登上天台的視頻發到抖音,被系統識別,觸發了自殺干預流程。隨後,風險組研判,他的自殺風險等級較高,需要儘快定位,以便協助警方進行生命挽救。

眼下,對對方進行心理干預,獲取定位信息,是張芸最緊要的任務。她迅速在腦子裡理了理他的人生故事,發出詢問:“那你......打算把案件託付給誰呢?”

得到“好朋友”的答案,張芸繼續問,沒有託付給你的家人嗎?

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點菸的聲音。張芸微微鬆了口氣,她覺察到,對方的尋死欲鬆動了。

透過聽筒,張芸聽見,年輕人的煙一根接一根,訴說不停。他的母親年近六旬,隨他在廣東生活,母子相依為命。她進一步旁敲側擊,“案件一年多你都沒有解決,現在想把它交給同齡的朋友,他不是當事人,要怎麼解決呢?親人或許有權利參與你的案件,但是你的媽媽,她年紀大了,也人生地不熟的,你覺得能解決嗎?更何況,如果你真的輕生,她還要承受喪子之痛......”

對於被具體事件所困,思維清晰、狀態理智的尋死者,讓對方意識到“死亡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是有效的干預方法。

年輕人沉默了幾分鐘。顯然,死亡並不能很好地解決他的人生困境,反而會給生者帶來無盡負擔苦楚,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最後,他也認可,解決這件事不只有死亡一條路。

團隊擔心他還有自殺想法,再次聯繫當地警方,同步與他溝通獲得的信息和情緒狀態,方便警方快速進行營救。

在抖音救助與關懷團隊,和張芸一樣負責危機干預的外呼專員有9名。這個崗位不能離人,他們的辦公區域24小時亮著燈,保障無論晝夜,只要有需要干預的案子,都可以立即響應。

入職以來,張芸摸索出某種規律——“emo”總在深夜時來臨。入夜後,需要進行危機干預的用戶明顯比白天多,最多的時候,一晚上會接到8個需要干預的案子。

輪值夜班,張芸反而更亢奮。曾有一晚,為了有效報警,她花了整整4個小時,在一位用戶的主頁下翻找定位信息。當時,這位用戶發佈了一張含有可疑白色藥片的照片,配文傷感,此前他發的數十條視頻,配文也全是“失去愛情”的疼痛文學,看起來,是個很重感情的人。

因陷入情感糾葛而產生自殺意願的用戶,在張芸經驗裡佔據多數。她逐個排查這位用戶以往的視頻,發現在一則展示彩票憑證的視頻裡,彩票尾部印有某鎮字樣。她順利聯繫上當地警方。

捕捉對世界的留戀

打開抖音,在搜索框裡鍵入“自殺”,會跳出一行字:世界雖不完美,但我們仍可療愈自己。下方,附著全國24小時心理援助熱線的電話號碼。

隨著用戶量的快速增長,抖音這套自殺干預系統與現實社會嵌入得越來越深。系統基於算法,結合人工研判與外呼干預,聯動起全國公安機關,以有效、快速地拯救生命為執行邏輯。

2018年4月,抖音AI Lab團隊就訓練出一個自動識別高危問題內容的模型。經過模型抓取和人工甄別,可有效篩出含有自殺風險的信息。那時候,心理關懷團隊和其他平臺一樣,發現潛在危險後,會為用戶進行代報警。

實際操作中,團隊意識到這套自殺干預體系還需完善。有時候,僅憑一則危機內容,難以獲知用戶真實姓名和當下地址,沒法為警方提供足夠的有效信息。

團隊諮詢行業專家和心理學教授,專門定製了一份自殺干預外呼話術文檔。這份文檔9859字,有358處話術節點,曾經大改了4次,合計修改933處。文檔覆蓋了絕大多數可以想象的自殺動機,針對不同的場景,用戶的多種情緒狀態,都有合情理的應對方式。

有輕生傾向的用戶,往往正處於極端情緒中,因此,當電話撥通,跟用戶說的第一句話尤為重要。花了一個多星期,團隊數次修改開頭語,還專門找心理專家提了意見。這段話要表明抖音身份,核對對方身份,說清信息獲取方式,表明來意,瞭解情況,最後提供幫助。

在不刺激用戶的前提下,團隊希望儘可能獲得更多的有效信息,確認患者的身體和精神狀態、當下的地理位置,提高代報警的有效性。為此,他們把需要獲取的用戶信息點也分了優先級。

但人非系統,實際外呼時,仍需隨機應變。團隊發現,有時候,用戶需要的更多還是現實層面的訴求。比如,處於家暴中的女性想要尋找免費的法律支援,被裁員、被欠款拖垮生活的人,需要勞動仲裁的相關科普。總之,團隊要讓用戶意識到,能夠選擇的不止一條絕路。

林原27歲,今年3月加入抖音救助與關懷團隊。這之前,她在一家精神專科醫院做過多年的心理諮詢師。結合實際應用和過往的經驗,她在專家團隊工作的基礎上,對外呼話術文檔做出了適當調整。

在醫院工作時,林原遇到最危急的情況,是一個來訪者,當著她的面露出“開心”的笑,轉眼走出諮詢室就要跳樓。

分別時,林原就感覺不太對勁。她觀察來訪者的面部,嘴巴雖然在笑,但肌肉沒有帶動眼睛,讓人覺得,笑容是假的,肢體狀態也有違和感。

諮詢師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林原追了出去。來訪者站在窗邊,正要往下跳。她趕忙過去拉。

做自殺干預,極端緊急的情況是常態,這時候,諮詢師的敏銳,是真的可以及時救命的。

有次,一位孕婦坐在自家陽臺上拍視頻。一雙腳伸出陽臺,在半空晃盪著,底下有20層樓高。她說,自己要跳下去。

林原撥去電話時,孕婦正處於崩潰中,聽筒裡風聲強勁。

“外頭風挺大的,要不你先進屋休息會兒,陽臺沒有靠著的地方,腰多累呢。”孕期腰痠腰困,腿也容易腫,雖然自己沒生過孩子,但林原能想象到一個孕婦在陽臺上坐久了會不舒服。

感受到了林原細緻入微的關心,孕婦很感動,離開陽臺,心裡話傾湧而出。跟丈夫結婚,她背井離鄉,沒想到老公在外還有曖昧關係,婚後數年從不關心她的情緒,覺得往家拿錢已算仁義。她想不出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聊天過程中,林原留意到,孕婦家還有5歲的大女兒,可能是她對世界唯一的留戀點。她便有意將話題轉移到孩子身上。聊了40多分鐘,警察趕到,林原緊繃的神經才算鬆懈下來。

入職至今,林原參與的真實自殺干預有66起。每通自殺干預的電話,時長几乎都是1小時起,最多不超過1個半小時,她會捕捉到用戶對世界的留戀點,接著溫和而精準地,沿著那個希望的口子,撕出一片光亮來。

共情,而不是同情

像一面照向深海的巨大鏡子,透過自殺干預,能夠窺見人們心底的憂難。

一個17歲的女孩在抖音寫下遺書,說,感激爸爸媽媽,以後請好好對待妹妹。女孩的賬號從2019年開始發視頻,一共發了40來條,張芸從頭看到了尾。最初的視頻都是非常歡樂的,停更一段時間後,視頻中出現了醫院、輪椅。

暫停更新的日子裡,女孩的腦部病變,她開始脫髮,腿部也發生萎縮,只能坐輪椅活動。治療花了很多錢,女孩覺得自己是個拖油瓶,從高中輟學了。而只需稍往前翻兩下,就能看見女孩剛入學時高高興興的視頻。

那則遺書,看起來是思量已久的決定,張芸最終也沒能聯繫上女孩。

還來不及惋惜,又一則自殺干預進線了,也是個在抖音上發遺書的未成年少女。

電話接通後,少女語言表達清晰,但說起父親對自己如何惡語相向,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情,語氣冷淡。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少女已經停學了。她用大鬧一通的方式讓父母帶自己去醫院,被診斷為中重度抑鬱症、重度雙相情感障礙。然而,父母不認可醫生的診斷,沒有把心理疾病合理化,覺得她“就是矯情”。

張芸開解她,“聽你說被診斷為重度雙相障礙,能理解那種生活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覺。emo的感覺總是猝不及防地到來,就像得了感冒會有發燒流鼻涕的症狀。現在你得病了,有時候很喪,開心的時候又覺得沒事了,這是很正常的。”

另一方面,張芸也能理解少女父母的想法。還沒上大學的時候,她自己的雙親對普遍常見的抑鬱症都不甚瞭解,單純覺得可能就是最近心情不太好,過一段時間就好了。父母還說,他們那個吃不飽的年代,哪有這種矯情病呢。

懷揣著對於心理學的好奇和熱愛,大學時,她走上了應用心理學這條路。每每放假回家,都要和父母交流對所學知識的看法,試圖改變他們對於一些病症的恐懼,和“不敢言”的想法。

很多有輕生傾向的用戶其實並不存在長期心理障礙。只不過,由於特定的某些事件,他們在人生的某個時間段裡,自己把自己困住,情緒發了一場高燒。

而引起人們情緒高燒的原因多種多樣。一位60多歲的老人,因為在網絡上發表對林生斌案的不同意見,遭遇了這個年紀難以承受的網暴;一位54歲的父親,欠下鉅額高利貸,走投無路之下想到尋死;一名從山村裡考出來的有為青年,做生意失敗後覺得愧對父母的期望,且無論他如何努力工作,對負債來說都是杯水車薪;一個青春期的男生覺得人生完蛋了,他發現自己竟然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每一位干預人員,都會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理解用戶產生輕生想法的原因,與他們的情緒共鳴。這樣,對方才會吐露更多細節,自己才能找到對方與世界的情感連接點。

表達上,也得把握尺度,要共情,不能同情。

如同幫慢性炎症患者在表層降溫,一通自殺干預電話,只能暫時冰鎮他們的痛覺,讓情緒不在原地升級爆發,但沒法挖掘體內真正的致熱原,更難修復生活帶給他們的經年累月的瘢痕。

最快樂的人

在抖音救助與關懷團隊,有像林原、張芸這樣心理學背景的員工,也有人此前一直從事互聯網工作,通過危機干預第一次觸碰心理學領域。這份工作,一定程度上顛覆了後者對自殺心理的認知。

對自殺行為,容易存在兩種理解,可能會覺得,既然對方言之鑿鑿說要自殺,自己肯定救不活了,或者覺得對方選擇發文讓大家看到,肯定是不想死。這兩種都是誤解。呼救的人並非沒有求死欲,有求死欲的人,也不一定就救不了。

當含有自殺風險的內容觸發自殺干預系統,研判團隊會先對有自殺傾向的用戶進行風險等級評估。發佈內容顯示正在自殺進程中的用戶,屬於最高危等級,比如正在喝藥、割脈或燒炭,需要立即進行干預。

其次,是還沒有明確自殺動作,但能看到明顯自殺意圖的用戶。比如,發佈消極言論,展示舊傷口,會被判定為有潛在自殺風險。再低一級,就是宣洩負向情緒的用戶。但無論自殺傾向者發佈的內容處於哪一風險等級,研判團隊都會從嚴判定,最大程度地挽救生命。

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用戶是非真實自殺。見過的危機案例多了,張芸可以大概率地從內容上辨別,用戶是真喝農藥還是假喝,“拿裝了農藥的瓶子,胳膊肯定得用力,但瓶子裡沒東西的話,他就很輕易地拿起來了。”

一個阿姨直播喝農藥,像張芸說的那樣,“很輕易地”把一大瓶農藥抬起來,喝的時候堵著瓶口,嘴裡明顯含著東西,“喝完”,嘴角吐出一點白色液體,然後躺在床上開始抽搐。

張芸判斷這是假喝,“農藥液體顏色不是白色,起作用沒那麼快,並且,喝完農藥也不是抽搐的症狀。”

2021年10月,抖音升級了自殺干預專項。安全、審核、干預、AI Lab團隊共同參與,將自殺識別和干預工作機制化,從用戶發佈的內容著手,識別出有自殺傾向的用戶,將自殺風險干預工作前置,進一步防止自殺事件的發生。除了自殺人群,這個專項團隊還關注詐騙、拐賣、網暴等風險治理和保護,讓使用抖音的人們都能夠安心、放心。

正式上崗前,抖音的自殺干預員會先進入工作的“灰測階段”,外呼干預時,會有經驗豐富的老師旁聽,適時提供幫助。

一位新同事,在灰測階段就哭了。她先是擔憂自己不能順利救到對方,而後過於投入,對自殺傾向者產生同情,情緒激動。老師在旁疏導,自殺干預是平臺跟警方一起合力做的事情,我們在每個環節都有夥伴,每個動作都參與了救助,壓力不在個人身上。

長期接觸高危個案,再樂觀的人也難免會受影響。不定期地,抖音救助與關懷團隊內部會舉行心理沙龍,避免大家有負性情緒堆積。

其他部門的同事,調侃救助與關懷團隊是“活佛”,每天都在度人救命。而度人亦在度己。儘管這份工作永無截止日期,但在公司,他們幾乎稱得上是最快樂的人。一次次的生命援助,確實不斷提示了生命的唯一和脆弱,但他們也因此發現,人的心靈是如此具有彈性,跌落谷底的時刻,如果有人幫忙拍拍灰,還是能站得起來的。

*張芸、林原均為化名- END -

撰文 | 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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