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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白巖松去拜訪九十多歲的黃永玉,那天一進黃永玉的院子,就看見黃永玉穿著一身朝氣蓬勃的衣服,正在玩他的紅色跑車。

九十多歲的黃永玉,不像老人,像個頑童。

白巖松詫異無比:“老爺子,你都一大把年齡了,還玩這個!”

黃永玉說:“我怎麼不能玩?”

白巖松說:“這不是年輕人玩的嗎”

黃永玉回:我又不是老頭。

白巖松說:“老爺子您這不是炫富嘛。”

黃永玉回:“我能炫什麼富,我玩什麼就是因為它好玩,跑車就是一玩意兒。”

玩跑車,只是因為跑車好玩,真厲害。

白巖松後來說:“老了就做黃永玉。”

01

1924年,黃永玉出生。

在那個年代,黃永玉的父母,都算得上傳奇人物,父親黃玉書,和沈從文是表兄弟,大學美術科畢業後,曾和表弟沈從文一起投奔賀龍,賀龍給黃玉書的工資是13元,給沈從文的是9元。

但兩人都沒有上任,可是黃玉書也在此行中認識了黃永玉的母親楊光蕙,楊光蕙畢業於女子師範,學的是音樂美術。

在那個“舊”社會里,楊光蕙剪短髮,穿短裙和短袖襯衫,行為新潮,讓鄉下人驚詫不已。

小時候的黃永玉,除了長得胖,長相一無是處。

他的爺爺說:

這孩子腫眼泡,扁鼻子,扇風耳,大嘴巴,近乎醜。”

簡單點,就是長得醜,他的父親說:“這孩子胖,所謂一胖遮百醜。”

三四歲的時候,他會像一個小大人一樣命令弟弟:拿筆來。神采飛揚,風光一時。

4歲的時候,他在家裡的牆上畫了一些臉譜,還題上一個很有氣勢的句子“我們在家裡,大家有事做。”,本想一氣呵成,瀟瀟灑灑,無奈家字不會寫,只能照著書慢慢畫。

五六歲,他已經可以像模像樣地看《時代漫畫》和《上海漫畫》,和畫畫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鳥是好鳥,就是話多)

餘五十歲前,從不遊山玩水,

至今老了,才覺得十分好笑。

5歲時,黃永玉進入了學校,在家裡調皮搗蛋的黃永玉,對學校的教育可謂是苦不堪言。

學校老師會體罰學生,題目錯一個字就要打,一個字有多少筆,比方說12筆,就打十二下,心情好的時候打手板,心情不好就打屁股,打屁股不能穿著褲子打,得脫了褲子打,最可怕的是,旁邊還有女同學圍觀。

被打了幾次,黃永玉就被打出心理陰影了,於是就開始逃學,能逃則逃。

逃著逃著,就有了一個外號“黃逃學”。

很多年後,黃永玉成年了,他還叫上幾個被打過的同學,每人做了一塊主板,想回去打老師的屁股,報當年的仇。

黃永玉不去上學,父親問他為什麼不去,他就告訴父親說學校放假,然後光明正大地在家裡。

對學校,他告訴學校家裡有事,然後就一溜煙跑出去,在街上閒逛,知道差不多該放學了,才施施然回家。

有一次黃永玉逃學被父親發現,父親問他:“為什麼不上學?”,他照例回答:“學校放假。”

沒想到,父親不信了,非要去學校看看,還拉著黃永玉一起去,逃學的把戲被戳穿了,本以為屁股要開花,他已經準備好被打了,可是父親坐下後,居然拍著膝蓋大笑不止。

對黃永玉說:“你這個人說謊。不要老是重複說同樣的謊嘛,你老重複說學校有事情,你看看你多好笑,你這個人!”

還有一次,黃永玉把書藏在土地堂,住在苗族老鄉家,連續十五天。

那一次他沒有跟家裡說,家裡找不到他,還以為他溺水了,就到處打撈,嚇了個半死,最後黃永玉回來了,聽說了這事,以為免不了一頓暴打,但他進屋後,父親說:

“那個學校很壞,不去了。”

黃永玉大哭。

12歲,黃永玉獨自前往福建集美讀初中,6門功課成績加起來不到一百分,。於是人又送外號:黃留級。

萬事開頭難,第一次留級,還覺得痛苦,覺得丟臉,後來留著留著就無所謂了。

初中三年,留級五次,最終還是沒能畢業,老師戲稱:“你臉太熟了,你還是走吧”。

同一級的同學升級了,他還在原地,導致他初中同學越來越多,他曾認真算過一次:“五五二十五,五三一十五,一百五。如果說有五十人同學的話就有兩百多了。”

豬鼻子插蔥,裝象。

(我醜,但我媽喜歡)

02

中學時,除了畫畫,黃永玉還迷上了木刻。

通過老師的介紹,他加入了木刻協會,按照規矩,入會要交一塊二角錢的會費,一看到要交錢,他心想“完了”,好處沒到手,還先要給錢,心都涼了半截。

不說拿不出那麼些錢,就算真有,也不願意充當會費,“我身邊要真有一塊二角錢,用處可大了,入會才怪!”

後來,還是一個富二代同學為他交了會費,拿到了協會的徽章。

徽章到手後,朋友把徽章掛在胸前,金光閃閃的,生怕別人看不見。

黃永玉卻不是為了讓別人看見,而是為了讓自己學到東西,他學得很認真,第二年,靠木刻拿到了一筆稿費時,他約了幾個朋友,到中正街粥鋪一人來了一碗牡蠣稀飯。

要求老闆多加胡椒,多加蔥姜,吃得心滿意足。

學校是混不下去了,也不想繼續混下去了,黃永玉就開啟了他四處流浪的流浪生涯,吃不上飯就去打獵,沒地方睡就睡大街。

有段時間,他流浪到泉州開元寺,彼時寺廟裡有棵玉蘭開得正好,春光融融,一樹繁花,黃永玉爬上樹摘了玉蘭,心滿意足地走了,兩天後,他再次回到開元寺,想再摘一點玉蘭,剛上樹,就發現樹下站著個老和尚。

老和尚頂禿,慈眉善目,留著點稀疏鬍子,正是弘一法師李叔同。

李叔同問:“噯!你摘花幹什麼呀!”

弘一法師雖然大名鼎鼎,但黃永玉並不認識,因此還是一幅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樣子,他一口一個老子地回:

“老子高興,要摘就摘!”

李叔同還是沒有生氣,他將黃永玉帶到自己的住所,黃永玉看見李叔同書桌上有豐子愷的書,就說:

“豐子愷和夏丏尊,老子很佩服,課本上有他們的文章,豐子愷老子從小就喜歡”

老和尚說:“豐子愷以前是我的學生,夏丏尊是我的熟人……”

聊了很久,黃永玉才知道這個老和尚是弘一法師李叔同,寫過“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李叔同問他:你會什麼?

黃永玉牛氣沖天地答:“老子畫畫!唔!還會別的,會唱歌,會打拳,會寫詩,還會演戲,唱京戲。噯!還會開槍,打豺狼、野豬、野雞……”

少年黃永玉就這樣,扛著獵槍,刻著木刻,走遍了閩贛大地,一天天長大,腳粗了,腰粗了,生活也粗得跟個大樹一樣。

(生個蛋犯得著這麼大喊大叫嘛)

湘西桑植一帶私家茅房。

03

不到二十歲,黃永玉已經浪了很多地方,後來在江西信豐縣民眾教育館工作。

在那裡,他的工作很簡單,事情也很少,他繼續刻木刻,有時候一刻就是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太陽落進窗戶,窗外就飄蕩著薄薄的霧色,不遠處的小學生在唱歌,鄰居家的雞叫個不停。

他那時候住的房間,一扇大窗,對著十幾畝草地和樹林。

就是在這裡,他遇到了同在民眾教育館工作的張梅溪,遇見了他一輩子的愛人。

(黃永玉)

張梅溪是個白富美,追求的人一大堆,黃永玉排隊都不知道排在哪裡。

黃永玉看得心痛。

張梅溪熱愛文學和藝術,討厭淺薄和無知,黃永玉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淺薄,就是沒有無知。

那時候的黃永玉,很窮,不談戀愛的時候都窮,談了戀愛更窮,以前他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刻木刻刻得蓬頭垢面也無所謂,一天刻到晚,完全不在意。

但愛情會讓人變得好看。

有一次,黃永玉帶著僅有的八毛錢去理髮,卻發現一個很想要的木刻板,他想買,可是買了之後就沒錢理髮了。

張梅溪明白他的心思,就對他說:“你去理髮吧。”

“理髮,木板可就沒有了。”

“那我送你一塊木板吧。”

理髮時,黃永玉充滿忐忑,但張梅溪送來了木刻板,同時送來的,還有她的心。

(人罵我,我亦罵人)

04

愛情會讓人變成詩人,會讓人懂得照顧別人,懂得奉獻自己。

和張梅溪在一起後,黃永玉成了詩人。

張梅溪喜歡小動物,黃永玉就養了很多小動物,有狗,有貓頭鷹、火雞,甚至還有猴子、狗熊、小梅花鹿……

黃家貌似動物園,但黃永玉喜歡。

黃永玉在畫裡也畫了很多小動物,有鸚鵡、猴子、母雞·······

他還經常畫貓頭鷹,有一次黃永玉畫了一隻貓頭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這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貓頭鷹,成了惡毒地攻擊社會主義的形象,黃永玉天天被批被鬥。

生日那天,他被拉出去抽打,每打一下,他就數一下,最後以後數了224個數。

(黃永玉一家)

後來他說:“這真是又好笑、又好氣、又卑鄙、又可怕的誣陷行為。我真憐憫那些興高采烈批判我的人。那股陣勢,那種矇昧勁,不免令我為那個時代深深惋惜。”

對於湘西老刁民黃永玉來說,自由和創作比什麼都重要,他養狗、打獵、聽唱片的生活方式,給他帶來許多苦難。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這可不是詩意,而是腐敗的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黃永玉為他的生活方式受了很多苦。

有一段時間,他們一家人被趕到一間狹小的屋子裡生活,房子一天到晚基本上看不到陽光,張梅溪病了,醫生看了也不好。

黃永玉就在房子牆上畫了一個兩米多寬的大窗子,窗外是絢麗的花草,還有明亮的太陽,頓時滿屋生輝。

屋子裡沒有光,他就畫上光。

在“牛棚”裡勞動的時候,他晚上躲在被窩裡,打著手電筒弓著背寫情詩《老婆呀,不要哭》:

我們有過悲傷,

但我們蔑視悲傷,

它只是偶爾輕輕飄在我們發尖上的遊絲,

不經意地又隨風飄去。

······

讓我們欣慰於心靈的樸素和善良,

我吻你,

吻你稚弱的但滿是裂痕的手,

吻你靜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的永遠的美麗,

因為你,

世上將流傳我和孩子們幸福的故事。

愛情,是一首詩,愛情,讓人活成了詩人。

(要背就背個摩登的)

05

1947年,哈佛大學想聘請黃永玉,但他拒絕了。

他不僅拒絕了哈佛,還向中央美院下戰書:

“你放心,我5年以後,踩進你們美術學院。”

他說到做到,五年以後,他成了中央美院的教師。

1953年,黃永玉攜帶妻兒赴美院任教,成為美院最年輕的講師。

他們一同帶著的,還有一大堆動物,貓頭鷹,火雞,猴子,狗熊,梅花鹿,浩浩蕩蕩,引人注目。

可那時候的社會,運動很多,形勢複雜,對湘西老刁民黃永玉來說,沒有什麼比自由和創作更重要,他特立獨行,敢怒敢言,也給他帶來許多麻煩。

有時候他白天挨批鬥,晚上回到家,半夜三更開始畫畫,一聽到外面有動靜,妻子就讓他趕緊把東西收起來。

出名以後,他的畫也水漲創高,市面上也出現了很多盜版畫。

黃永玉曾在北京的一個小店看見,店裡全是他的盜版作品。

店主還向黃永玉推銷畫。

旁邊有人對店主說他就是黃永玉,店主一聽有點害怕,又有點尷尬。

黃永玉拍拍他的肩膀說:“有飯大家吃,不要緊。”

有一次,黃永玉、蔡瀾、金庸等一起吃飯,吃完飯,才發現大家都沒帶錢,黃永玉就打電話請來《星島日報》的編輯。

他用醬油、辣椒油為畫畫顏料,當場畫了一幅畫賺稿費,解了燃眉之急。

出名之後,上門求畫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想和他攀交情,這讓黃老頭可受不了,他在門上明確寫著這樣幾點要求:

第一,鈔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亂了章法規矩。

第二,當場按件論價,鐵價不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第三,糾纏講價,即時照原價加一倍;再講價者放惡狗咬之。

第四,惡臉惡言相向,驅逐出院!

第五,所得款項作修繕鳳凰縣內風景名勝、亭臺樓閣之用。

(小屋三間,坐也由我,站也由我

老婆一個,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他不怕談錢,而且明明白白地談。

有人指著黃永玉家客房牆壁上懸掛的幾幅未完成的荷花圖,問他:“黃老,這幾幅畫若按照市價,應該值多少錢?”

黃永玉說:30萬左右吧。

他有錢,也坦誠地談錢,但他並不貪戀這些東西。

2006年,黃永玉將自己畫作和收藏,捐給湖南吉首大學。捐獻儀式那天,大家讓黃永玉致辭,黃永玉說:

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告訴家裡人了。一旦我的後代真吃不上飯,餓得要討飯了,也應該距離吉首大學遠一點,免得影響你們。

哈哈哈!這種在別人看來嚴肅的露臉的場合,他卻開始“不正經”。

他還多次表示:我手裡收藏的各種玩意,不論價值如何,在我走之前,一律捐出。

(黃永玉和表叔沈從文)

06

黃永玉這一生有很多畫展,但他的畫展從來沒有剪綵,請帖上只說:“不剪綵,不演講,免得汙染了我們的空氣。”

可2006年在北京舉行個人畫展時,卻破例請朋友剪綵。

他的這個朋友,是一個勤勤懇懇的花農。文革時期,這個朋友經常給他送花。

黃永玉說:“你別來了,我是反革命,要影響你。”

朋友說:“不怕的,我三代是貧農,都是栽花的,誰要是說我,我就揍誰,我不怕他的。”

黃永玉找了這個朋友三年,終於找到了這個朋友。

“我這一次開畫展,5月份的畫展,請你給我剪綵。”

他還特意說:“你不要穿西裝,什麼都不要,你愛穿什麼就穿什麼,剪完了就算了。”

他就是這樣不拘一格,看似尋常,實則非同尋常。

(你他媽又吹)

有學生想給他立“黃永玉畫派”,他破口大罵:

“我不想成群結黨,狼群才需要成群結隊,獅子不用。”

這話很狂。

有人稱他為大師,他輕輕一笑:

“我算什麼大師?如今真是教授滿街走,大師多如狗。”

有人指責他畫的畫不像國畫,不倫不類,他聽了,幽默地說:

“誰再說我畫的是國畫,我就告他。”

他就是這麼愛玩。

黃永玉自己卻說:我不玩,不喝酒,不聽卡拉OK,不打麻將和任何紙牌。吃東西也不偏愛,不是說一定要吃好東西,有什麼就吃什麼,無所謂。

老了的黃永玉,寫了一幅字:“世界長大了,我他媽也老了”。

(黃永玉九十自畫像)

07

黃霑風流瀟灑,可人生也有過一段困難時期,那時候的黃霑,分手,破產,負債累累,四處躲債。

很多人避黃霑如避瘟神,但黃永玉不怕,他千里迢迢趕去看望黃霑,你以為他會勸黃霑女人如衣服?錢財不過身外之物?

黃永玉沒有這樣說,他說:

“失戀算什麼呀,你要懂得失戀後的詩意。”

黃霑一聽,火冒三丈,失戀了還有個屁詩意,簡直鬼扯,於是破口大罵,“放狗屁!失戀得都想上吊了,還有什麼詩意?狗屁!”

但黃霑明白,這就是黃永玉,他知道黃永玉的意思。

後來,黃霑說:“全香港都希望我死!只有他來安慰我。”

(出其言善,則千里應之)

越老,黃永玉活得越好玩,活得越有趣,大概是因為更理解了人生。

黃永玉哈哈一笑:都不必了,最好裸體。

黃永玉答:我的感情生活非常糟糕,我最後一次進入女人的身體,是參觀自由女神像。

他在萬荷堂養了十來只狗,十來只貓,各自有名。一隻叫“科學”的川東獵犬滿院跑,另一隻叫“民主”的狗,因為好鬥、愛咬同類,被關進了籠裡。

2015年,61歲的林青霞去拜訪91歲的黃永玉,可是見到黃永玉,林青霞就被懟“你不好玩,你要做個野孩子。”

90歲,沒有老人的暮氣沉沉,反而說自己是“90”後。

林青霞說黃永玉是她“見過九零後最年輕的漢子。”

(黃永玉和林青霞)

08

1997年,同為人間頑童的汪曾祺,在人間玩夠了,閉眼上了天。

黃永玉的女兒告訴他:

“汪曾祺伯伯去世了。”

黃永玉聽後,很平靜地感嘆:

“好啊,好啊,汪老頭也死了呀。”

黃永玉曾對好朋友說:

看看我們這幫人剩下沒有幾個了,都吃死了,吃了喝,吃了喝,到一個地方就看這個地方有什麼好吃的,都死了,沒有剩下幾個了。

後來,只剩下他一個了,他感嘆: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生前我玩的很開心,死後,大家玩一會我好啦。”

似乎死了就是換一個地方繼續玩。

有人勸他戒菸,他說:

“勸我戒菸的朋友都死了!”

他不戒菸,有人給他畫了一幅漫畫,兩隻誇張的扇風耳,兩眼笑得眯成一條縫,一張大嘴樂得咧咧開到了耳根,叼著一個誇張的大煙鬥。

黃永玉看了,特別喜歡,還將之設計成一個銅像,佇立在他的萬荷塘裡,他還和“自己”拍了照。

黃永玉的生活,也不像耄耋老人那樣,起得早,睡得早。

張新穎問他昨天晚上幾點鐘睡的?

“我啊,一點多。平常也是一點多,兩點。”

為什麼這麼晚呢?

他看電視,像個孩子一樣,到床上還在看,看摔跤,他也看影碟。

問他一天睡幾個小時,他說我隨時睡,無所謂的。

說起寫作,他說寫文章用的時間,比畫畫多多了,畫畫很自由。

和張新穎說話的時候,他還一邊拿菸斗抽菸,或者直接雪茄,問他一直抽菸,影不影響嗓子。

黃永玉幽默地說:有影響啊,別人叫我唱歌,我就唱不好。

說完,哈哈大笑。

(黃永玉)

人家說要開個追悼會,黃永玉覺得,最好是他活著的時候開,死了再開就沒意思了,他也看不到。

他想躺在躺椅上,聽聽別人都是怎麼誇他的。

有人說,骨灰還是帶回來的好。

黃永玉又發動思維說:

帶回來也行,直接放到馬桶裡,

骨灰放到抽水馬桶裡,就在廁所舉辦個告別儀式,拉一下水箱,沖水、走人。

可是他老婆不同意這個方案,因為骨灰會堵塞水管,比較麻煩。

這個想法被否定了。

他又說,可以分送給朋友,大家拿去種花,骨灰是很有營養的。

又有人反對,說花開的時候,晚上看見有你的影子在裡頭,嚇人。

又被否定了。

他說了一個更誇張的想法:

“那不如把我的骨灰包成餃子給大家吃,最後宣佈,你們吃的是黃永玉的骨灰!”

柴靜二十歲出頭的時候,採訪過黃永玉,問他的“人生哲學”是什麼?

黃永玉說了兩個字:“尋常。”

柴靜心想,這也叫哲學嗎?

黃永玉接著說:

“天上那麼多高幹子弟,七仙女為什麼要下凡嫁董永?因為她什麼都有,只缺尋常。”

他過尋常的人生,把尋常的人生過成了別人眼裡的不尋常。

10

年紀大了後,黃永玉除了畫畫,還喜歡寫作,他寫《無愁河的浪蕩漢子》。

第一部《朱雀城》,寫了八十多萬字。

第二部《八年》,寫得更多,寫了一百多萬字。

98歲生日的時候,《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第三部宣佈預售,全書48萬字。

除了"浪蕩漢子"系列,黃永玉還寫詩,出版了一本《見笑集》,有一首是這樣的:

春天來了,

大樹小樹開始長芽

幸好它們不笑,

要不然

白天晚上吵死了。

《走讀》裡有一段話說:

我也不清楚,一輩子不知道從哪裡得到和敏悟。上當倒黴之後不叫痛,不騷心。甚至不當是一種教訓,把自己的傻行當當做笑料去取娛朋友。更不做借酒澆愁的類似表演,讓朋友來分擔我的小痛癢。

也許,這就是“無愁河”的意思。

如今,黃永玉離一百歲越來越近,但他還是很忙,忙著玩,忙著活。

錢鍾書先生活著的時候,黃永玉和他也有交情,如果有家鄉送來春天的筍、茶葉,他就寫一張條子,拿著東西到錢鍾書家門口,敲敲門,放在門口就走了。

他說:

如果說每天去糾纏,請他講東西,等於是一個小學生碰到一個老頭子一樣,我一個畫畫的,,讀了一點書,毫無系統,同他談什麼?

這話或許是謙虛,但也是因為他懂得錢鍾書。

有次錢鍾書去黃永玉家作客,聊起舊事,得知錢鍾書曾有個最好的學生,但是最後出賣了錢鍾書,霸佔了他的書房,拿走了他的書,還欺負他,罵他。

黃永玉說:

你早告訴我的話,我可以幫你報仇,揍他一頓。

錢鍾書嚇了一跳。

這就是黃永玉,他真,他狂,他好玩。

金庸在小說裡塑造了一個老頑童,玩世不恭,可是黃永玉就是現實裡的老頑童,活到老,玩到老,頑到老。

11

生活都是柴米油鹽,有人就全是柴米油鹽,有人玩得很開心,有人被玩得很痛苦。

其間的差異,源於資金和自己。

資金決定了玩的方式,自己決定了玩不玩。

說學黃永玉的人生,那是扯淡,那是學不來的,但我們看黃永玉,或許也會看到自己人生的一些限制。

對於頑童而言,世間無物不可玩,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玩法,說有錢才能玩的,那是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玩,只知道花錢買快樂。

真正會玩的人,玩的是態度,玩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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