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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屈原·《離騷》

開篇明義,在中國古代文學中,“香草美人”是一個自帶流量與浪漫標籤的文學名詞,而屈原則是“香草美人”意象的開創者。

“香草美人”意象在《楚辭》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無論是氣勢恢宏的《離騷》,還是詭譎神秘的《九歌》,抑或是激情奔放的《九章》,都被“香草美人”的意象的浸染。被“香草美人”意象勾勒、點染、描繪的《楚辭》,呈現出唯美動人的文字境界,也為世人展現了一幅幅色彩斑斕的浪漫畫卷。

若按照“香草美人”的出鏡率計算的話,《離騷》中“香草美人”意象出現的頻率毋庸置疑是最高的。而“香草”與“美人”在《離騷》中也是兩個相互獨立又有所關聯的意象。

先來看一下《離騷》中的“香草”意象。《離騷》開篇是屈原對自己生平的自述,講述自己擁有高貴的出身和天賦的良好素質,同時又注重後天的修養。

在《離騷》中,屈原說:“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屈原把江離和辟芷這兩種帶有芳香氣味的植物披在身上,把秋蘭結成佩掛在身邊。

江離、辟芷、秋蘭都是香草,帶有芬芳氣息的草木,而整篇《離騷》中這樣的香草頻繁出現,種類繁多,遠不止這四種。《離騷》中出現的“香草”還有木蘭、宿莽、申椒、菌桂、蕙、茝、蘭、留夷、揭車、杜衡、秋菊、木根等。

西漢學者王逸在《楚辭章句》中評論《離騷》:“《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靈脩美人,以譬於君;”王逸認為《離騷》中採用了《詩經》中的比、興手法,用香草意象來比喻忠貞。

正如王逸所說,《楚辭》中的香草意象,有著“引類譬喻”的目的,是用來和忠貞相匹配的。也就是說,《離騷》中的香草都深含比興,是詩人高潔人格的象徵。自屈原後,香草美人便成為一種譬喻,成為了美好的秩序與高潔的人品的代名詞。

如“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那麼,在《楚辭》中,屈原為什麼要特意強調佩戴、種植、食用香草的事呢?佩戴香草,周身衣物會被香草散發出來的芬芳所浸染,這會被認為是十分風雅的事情。另外,佩戴香草會客或者面見君王,也是一種禮節。

同樣的道理,屈原強調自己早晚食用香草,也是自己修身潔行、潔身自好的象徵,這與屈原在《離騷》開篇句中所說的出身、素質與修養相呼應。當然,“香草”作為一個典型意象,具有更深層次的意義。

《離騷》中的“香草”,用以喻指高尚的品德與純潔的志趣。屈原在“香草”的意象中寄託了自己美好的願望,表達了對自己的嚴格要求,他以身外的植物意象修飾來襯托心靈的純潔美好,給人以溫潤、儒雅的浪漫主義審美體驗。

再來看一下《離騷》中的“美人”意象。《離騷》中,不僅有大量香草作比喻,而且還多次提到美人或美女。如“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美人”的意象在《離騷》中有兩層喻義:一是喻指君王,二是喻指屈原自己。

比起“香草”,“美人”的意象更多地、有意無意地展現了屈原個人情感的流露。比如“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美人遲暮,朱顏辭鏡,英雄末路,是讓人感到遺憾與悲哀的事,這種遺憾與悲哀最令人同情,也最令人惋惜。

屈原感嘆時光飛逝,年華老去,自己從與懷王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再到因小人讒言而受猜忌,致使現在漂泊無依、壯志未竟,以美人遲暮喻詩人現狀,自傷身世之意溢於言表。

在《離騷》中,“美人”還用以喻指君王。《離騷》中屈原五次追求“美人”,屈原先後求取帝宮之玉女、高丘之神女、宓妃、有娀之佚女和有虞之二姚。

《離騷》中的求女情節,其重心在“求”而不在“女”,而且總是阻隔重重,求而不得。《離騷》中的求女其實是屈原對求君的隱喻,屈原將君王比作神話中的神女,以“求女”喻指求君,表達自己渴望求得賢明君主的認可和支持的心情。

《離騷》以其瑰麗而壯闊的想象,引人入勝的神話故事,天馬行空的筆法,將浪漫的想象和懇切的抒情結合起來。無論是以美人喻君,還是以美人喻己,屈原將君臣之間的關係比作男女之間的求愛、吸引或是背棄、不忠,不可不謂之精妙。

總的來說,《離騷》是一部抒情長詩,給人的第一感受是其遣詞造句的優美感。詩篇中大量運用草木鳥獸的意象,以“香草”最為突出,生動地塑造了佩戴香草、風姿飄逸的“美人”形象。這些意象給人帶來優美的審美感受。

誠如王逸所言,《離騷》之文,依《詩》取興。《離騷》中的香草美人意象,靈感也來源於詩經,如《詩經》中的“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何彼禯矣,棠棣之華”,這些詩經中的名句都是以花草比喻女性美好的容顏,從而引發人們對美的嚮往與追求。

《詩經》中“香草美人”,在塑造美女形象及傳達男女感情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詩經中的香草美人不過是簡單的比喻或者起興,多用本義,託喻的成分很少,只能用於抒發一些與當時人某些生活片段相關聯的情感,無法反映包羅萬象的社會生活。

詩經中的比興意象大多比較碎片化,並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但卻為屈原提升和豐富“比興”的內涵和表現力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在《詩經》這片沃土的滋養下,屈原以楚文化為底蘊,將神話傳說、寓言故事以及極具地方特色的民俗風情攝納進《離騷》。在創作過程中,屈原將心目中最美好、最崇高的形象用各種美麗芳香的香草來代替,或者把最美好的形象用美人這樣一種意象來象徵。

香草與美人,他們的外在表現都是平靜的、和諧的、唯美的。屈原描繪出的是一幅寧靜而壯闊的圖景,他沒有用激烈的語氣申辯,而是通過描寫優美的意象,含蓄地、幽怨地傾訴心聲。

香草美人的意象與深沉濃烈的情感遙相呼應,優美感與崇高感的碰撞,令人回味無窮,這也正是《離騷》的審美價值所在。《離騷》中的香草美人意象不僅有更加豐富的喻象,而且把零碎片段的比興在長詩中連續應用,形成了喻象、喻體合一的藝術手法。

“香草美人”意象是對楚辭潔淨香魂的完美詮釋,寄託了屈原對崇高人格的追求,開創了一個美人香草和“美意靈心”融合的表現手法,並由此形成一套完整的由香草美人象徵而成的浪漫主義體系,成為我國古代文學長河中的寶貴財富。

“香草美人”在中國古典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並對後世的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漢代的詩歌直接繼承了“香草美人”寄情言志、表達愛憎的傳統。如漢樂府民歌《江南》中的“江南可採蓮”,詩人以蓮花引發歡愉、自在的情感。東漢末年的五言詩《涉江採芙蓉》,詩人用芙蓉和蘭花象徵愛情的神聖和自身品格的高潔,營造出一種高雅純潔而又意猶未盡的抒情氛圍。

魏晉時期,曹植的詩歌將“香草美人”意象運用得更加靈活多變。曹植在文學創作過程中頻繁使用“香草美人”意象表現生活的安逸和滿足,反映現實與理想的差距。隨著生活境遇的變遷,曹植更多詩作中以“香草美人”起興、作喻,抒發因懷才不遇、壯志難酬引發的失落與彷徨的情感。

曹植在其最負盛名的代表作《洛神賦》中塑造了一位美麗絕倫的女神形象,洛神的美貌令詩人一見傾心,但卻因人神殊途不能結合,表現了追尋理想和麵對現實給人帶來的衝擊。

除了曹植的詩作以外,“香草美人”意象在六朝文學作品中俯拾皆是。如在詠懷詩中,或以芳草美玉喻君子堅貞品格,或以美人遲暮象徵將士壯志難酬;如在遊仙詩中,以香草美人環繞的虛幻世界掩飾詩人內心的不安和悸動;在愛情詩賦中,以刻骨銘心的愛情映襯懷才不遇的悲情,以遠遊求女、求而不得來寄託君臣遇合的夢想無法實現的憂傷。

“香草美人”意象在六朝文學中得到豐富和發展,同時,意象的拓展促進了文學題材和創作力的發展,也促使那一時期的文學作品既有形式美的外表,也有含蓄美的內涵。

“香草美人”意象同樣也裝扮著唐詩宋詞的瑰麗世界,豐富了詩詞的內涵,增添了詩詞的藝術魅力。香草的芬芳與美人的嫵媚裝點著唐詩宋詞的斑斕世界,寄託了文人墨客在充滿精神內耗的境遇中用詩詞對生活抱以的希冀和追求

初唐詩人陳子昂在《感遇》詩中以香蘭杜若自喻,託物感懷,透露出自己壯志難酬的苦悶之情,同時也抒發了歲月不居、韶華易逝、時不我待的感慨。

杜甫《佳人》中的“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塑造了一個高風亮節的女性形象,同時用“比興”的手法讚美了她高潔的品格。杜甫的《佳人》含蓄蘊藉,耐人尋味,感人肺腑,能強烈地引起讀者“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鳴與感慨。

與唐詩爭奇鬥豔的宋詞中也不乏“香草美人”的身影。蘇軾以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驚豔了時光,詞中的“芳草”即“佳人”,象徵一切美好的事物。這首詞不是簡單的傷春悲秋之作,而是蘇軾在對春天的景象和人物描述的過程中,流露出的意欲奮發有為,卻難料世事無常的悲傷。

賀鑄名作《青玉案》中的“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詞人借與美人的一次擦肩而過的偶遇,表達出內心不知所措、無所適從的悵惘之情,也含蓄地流露出詞人對宦海浮沉以及懷才不遇的感慨。

“香草美人”意象在宋詞中綻放出新的絢麗色彩,“香草美人”比興寄託這一手法還進一步深化了詞境,使得宋詞的藝術水平更高一層。宋詞對“香草美人”意象的繼承與發展,使得宋詞的藝術生命力更加強盛。

香草美人存在於詩詞歌賦中的意義,除了能夠提升文學作品的審美意蘊以外,更偉大的意義在於,它告訴人們,美是無處不在的,美是永恆的。

正因為如此,“香草美人”贏得了後世文人墨客的追捧,並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和歷史的沉澱,擁有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

用“香草美人”意象豐富作品內涵、塑造人物形象、宣洩內心情感的文學作品不勝枚舉,“香草美人”意象在傳承發展的過程中,也被歷代文人注入了新鮮的血液,“香草美人”思想內涵也不斷得到了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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