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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鄉在神農炎帝故地,長平之戰古戰場。位於山西省東南部,太行山西南邊緣,自古便有“黃梨之鄉”的美稱。

自打記事起,村裡房前屋後到處可見梨樹。我家院裡也有一棵。梨花飄香的時節是早春時節,那清雅的花香在院子裡飄來蕩去,土坯壘起的院牆、酣睡的豬群、辛勤勞作的父母、還有那個在村外便喊著母親闖進院門的調皮小妹,都是花香的聞者。那白色的花瓣、淡黃色的花蕊,綻放在料峭春風中,端莊素雅,別有韻味。

花兒凋謝葉子吐綠後、一個個小梨果便悄悄冒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小小的,羞澀地掩在葉子後面。每天我都在盼望著小梨果成熟,一天天地望著它,一天天地看著它長大。

每到黃梨成熟的季節,我會揀那些個頭最大、顏色最黃、星點最少的大黃梨一口咬下去。它們汁多、肉大,味道酸甜、酸爽宜人、甜而不膩。味道最好的黃梨,長在樹梢,最難採摘。父親身手敏捷,他噌噌噌爬上樹梢,僅用一晌午的時間便把果子採摘回家。

姥爺家則會叫上十幾個親朋好友去採摘,那時整個梨園都在沸騰。大人忙著摘梨、小孩子急著饞涎欲滴、梨兒著急與大地相擁,連園內的小草也忙著嬉戲。樹低處大黃梨伸手可摘,高處就得用凳子、椅子、梯子。摘梨人膽子大的一下子竄到樹梢,專揀個大的邊吃邊摘。膽小的小心翼翼,摩拳擦掌卻只能到樹半腰,再不敢向上攀躍。當金燦燦的大黃梨,鼓著圓滾滾的肚子,在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時,姥爺滿是褶皺的臉上笑開了花,那是辛勤一年的養梨人,最大的收穫。

姥爺戴著手套,把一個一個的大黃梨用紙包起來,輕手輕腳放在早已編好的梨筐,筐內還特意鋪了一層厚厚的報紙,從不允許人重重地碰它們一下。為此我沒少受姥爺訓斥。姥爺說這些梨特嬌嫩,手一翻一碰,過不了多長時間,梨的小身板便留下了淤青,梨肉大大受損,梨的壽命便大打折扣。那些梨就像姥爺的寶貝一樣嬌貴,梨筐是姥爺用山上砍下的荊條,一根一根編織而成,裝好的梨被姥爺運到梨窖,梨窖嵌在一堵土塄的半山腰,半圓形,像舊時的窯洞。

立冬過後的大黃梨,家鄉人叫“發了汗的梨”,那時它最下火,吃起來才最有味道,它卸掉了秋季的燥熱,積澱了一身的沉穩。我家的梨能陪我們度過整個寒冬,母親會在我們咳嗽時給我們蒸幾個大黃梨,或者煮著吃幾個,病情便會緩解。那誘人的金黃,水晶般剔透的果肉,讓寒風吹徹的冬有了一抹亮色,給乾燥寒冷的生活增添不少潤澤。

多少人在冬閒時節,圍著火爐吃著大黃梨時,能想到那金燦燦的大黃梨背後養梨人的艱辛呢。此時的姥爺還在風雪嚴寒中忙碌,他正用粗糙的大手,幫樹剪枝、刮樹皮、打農藥。一年四季他都在那些高大的梨樹間穿梭,從未停歇,那些茂密的梨樹和他一輩子相隨,他用永不停歇地勞動呵護著它們,呵護著他的那些圓滾滾的大黃梨。

家鄉的大黃梨陪我走過童年少年,又在我成年後目送我遠走。但我似乎對這個早在明清時便成為皇家貢品的它,從未放在心上。以至於在日後的歲月裡,無論故鄉他鄉,在琳琅滿目的水果中從未把它當作首選。

但在他鄉寒冷的冬季,嗓子幹癢咳嗽時還會想起它滾圓的模樣,多少次在他鄉的梨攤前駐足,在貌似它的模樣裡卻找不到它原有的味道。那是河北雪梨、原平酥梨、都不是我的家鄉,素有“黃梨之鄉”美稱的山西高平的大黃梨。

我開始想念它,去家鄉的街巷、村落尋找它,卻難覓蹤跡。年少時那大片大片的梨園已不復存在、我家老屋也早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農田、公路、整齊劃一的新農村。像姥爺那些養梨懂梨的人都紛紛過世,現在的村人又因梨樹難以打理,賣不上好價錢,而懶得伺弄,梨樹逐漸調敝。但那圓筒狀的梨筐、黑乎乎的梨窖、姥爺那粗大的老手,父親敏捷的身影,沸騰的梨園都永久地留在了記憶之中。

今年回鄉,不經意在老城的街巷遇上梨攤。它還是記憶中的大黃梨嗎?它還是兒時的味道嗎?當帶著諸多的疑問,把梨帶回家,讓已白髮蒼蒼的雙親品嚐後,全家驚喜,找到了!找到了!這就是我家院裡、姥爺家的大黃梨,這才是正宗的大黃梨!

次日清晨當我迫不及待再去古城找那梨攤,卻遍尋不見,不禁悵然若失徒增感傷。這才發覺原來大黃梨一直在我心上,從未離開。它早已和我的生命連在一起,連同兒時的記憶、過往的歲月、淡淡的鄉愁,都在我的血液中流淌,伴著我在異鄉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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