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榮國府活得最舒服的人是誰,非賈赦邢夫人夫婦莫屬。反之,榮國府活得最艱難的人,則是王夫人。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只有一個:當家權!
很多讀者認為,有著當家權的王夫人最為得意,而失去當家權的賈赦邢夫人夫婦最為失意。持這種看法的讀者,對當家有著深深的誤解,只看到當家之權,看不到當家之責。尤其是榮國府的當家人,權小責大,家特別難當。
榮國府當家人的頭上,壓著兩座大山,導致無多少實權。
賈府分為寧榮兩府,這兩府雖然都姓賈,血脈相連,但在風格上卻有著天壤之別。
寧國府因賈敬“一心想作神仙”,把整個府第丟給沒接受過多少家教的賈珍,導致賈珍“只一味高樂不已,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當家當得隨心所欲,要多暢快就有多暢快。
榮國府與之相反,當家人頭上壓著兩座大山,導致並無多少實權。
這兩座大山,一座是祖制,一座是賈母。
祖制,就是祖宗定下的規矩,當家人必須按規矩辦事。這一點,書中多有體現。
第五十五回“欺幼主刁奴蓄險心”,探春初登管家位,恰好遇到“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昨日死了”這樣的突發事件,吳新登的媳婦想看探春出醜,故意不說該怎麼辦。書中有這樣一句話:
“吳新登的媳婦心中已有主意,若是鳳姐前,她便早已獻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兒揀擇施行。”
注意這句“查出許多舊例”,指的就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接下來,探春也說了一句:
“若不按例,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
不按例,會被笑話,而且在王熙鳳面前不好交差,可見依例的重要性。
像賈府這樣有著近百年曆史的大家族,運行平穩,早已形成了穩定的機制,當家人只需要按照已有機制運行即可。這既省事,也制約了當家人不能亂來。
還有第三十六回,因金釧兒亡故,王夫人屋裡少了一個一等丫頭,王熙鳳說要補上。一向省儉的王夫人認為“夠使就罷了,竟可以免了罷”。王熙鳳搬出舊例說服了王夫人:
“這原是舊例,別人屋裡還有兩個呢,太太倒不按例了。”
注意這句話裡的弦外之音: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樣的大家族,一人改就會影響大家都得跟著改。何況王夫人是當家夫人,她都改了,別人能不改嗎?所以輕易改不得。
這就是舊例對當家人的壓制,凡事都有例可循,不到萬不得已,誰都別想改變。
可能有人會說:王夫人是當家夫人,她就改了能怎樣?
是的,如果是像賈珍那樣無人管束,當然可以想改就改。問題是榮國府還有一個賈母,這是壓在當家人頭上的另一座大山。
作者為什麼說“箕裘頹墮皆從敬”?指的就是賈敬對賈珍放任不管,才使得賈珍“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榮國府就不一樣了,有賈母在,誰都別想亂來,必須按祖制行事。
第五十五回,王夫人請寶釵幫忙照管大觀園時,說了這樣一句話:
“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
這句話表明,老太太雖然處於退休狀態,但並沒有像賈敬那樣徹底放手,她還是會經常抽查的。這就導致當家人戰戰兢兢,時刻處在緊張狀態,隨時準備應對賈母的抽查,更不敢隨著自己的喜好為所欲為了。
祖制是當家人的行為準則,賈母則是監督者,正是這兩座大山,導致了當家人手裡的權力範圍非常之小。在行權這一塊,榮國府的當家人只能按照祖制機械行事,無權自由發揮。哪怕是到了入不敷出的時刻,面對林之孝和王熙鳳裁員的建議,賈璉和王夫人依然不敢有所行動,因為要考慮老太太的感受。
收支嚴重不平衡,當家人卻需要擔負維持平穩的重責。
通常來說,權與責是對等的,有多大權,就要擔負多大的責。榮國府的內當家沒有這個福氣,權雖然小得可憐,要擔負的責卻很大。
而造成這個現象的主要問題是收支嚴重不平衡,也就是冷子興所說的“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
榮國府的成年男主子並不少,賈赦、賈政和賈璉都是手腳健全的正常男人。按照正常的情理,這三人都應擔負起賺錢養家的責任來。但這三人只有賈政有正當職業,領著一份薪水,但這份薪水,估計拿來養清客都不夠。
也就是說,榮國府的收入純靠祖業,這是一份固定收入。隨著人口增多,奢靡日盛,就走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這就給當家人出了個天大的難題,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是這個意思。再能幹的當家人,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但無法解決也要努力撐著去解決,所以才有王夫人、賈璉、王熙鳳三個當家人通過典當堵窟窿的事出現。
為什麼要努力支撐?這就像女媧補天一樣,不去支撐,天就會塌了,整個家族就會亂成一團。因為,維持平穩,是當家人的主要職責。
而在這麼艱難的時刻,邢夫人卻還在爭閒氣打壓王夫人和王熙鳳,給她們添堵。這就是當家人與非當家人的區別:當家人在為全家努力支撐,非當家人只想著自己出氣。
榮國府當家是義務勞動,無工資也無補貼。
以現代的企業管理來看,管理者會根據管理崗位的不同,拿一份崗位工資。但從書中的細節可知,榮國府的當家人,屬於義務勞動,既無工資也無補貼。
先說王夫人,作為當家夫人,她每月的收入和邢夫人一樣,就是夫人級別的二十兩銀子。
再看王熙鳳,作為當家的執行者,她的收入比同為孫媳婦的李紈少得多。李紈拿了一份孀居的補貼,王熙鳳卻沒有當家的補貼。
而且,企業管理者一年還有很多個休息日,當家人卻是全年無休,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要處理。還有,這樣的義務勞動,做好了沒有獎金,沒有榮譽,做錯了卻要被指責。
正是因為這個家難當,只有付出沒有收益,賈母才私下跟邢夫人說:“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哪不是她操心?”她大旗鼓地給王熙鳳過生日,也是要犒勞王熙鳳的辛勞。
也正是因為這個家難當,王夫人從“特別響快”變成了“多病多痛”的木頭人,而王熙鳳而從精力充沛累成了血山崩。不過,王熙鳳是對當家有癮,因為她有權力慾,也喜歡出風頭賣弄自己的能力。王夫人卻是被迫擔起當家的責任,只為了不負賈母的重託。
相比之下,賈赦和邢夫人拿著高收入卻不需要為這個家付出什麼,活得無比逍遙。
所以說,整個榮國府,活得最累最難的是王夫人,而活得最輕鬆快活的是賈赦和邢夫人,就因為王夫人當家而賈赦邢夫人不當家。
當家,當的從來不是權,而是責,走下坡路的大家族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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