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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安郡後池絕句

唐朝杜牧

菱透浮萍綠錦池,夏鶯千囀弄薔薇。

盡日無人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

翠菱掩露青萍綠透一池錦水,夏鶯歌喉婉轉嬉弄薔薇花枝。

整日無人來觀賞這細雨景色,只有鴛鴦相對洗浴紅色羽衣。

這是一首畫面優美、引人入勝的小詩。它描繪了一幅生動的畫面:一座幽靜無人的園林,在濛濛絲雨的籠罩下,有露出水面的菱葉、鋪滿池中的浮萍,有穿葉弄花的鳴鶯、花枝離披的薔薇,還有雙雙相對的浴水鴛鴦。詩人把這些生機盎然、雜呈眼底的景物,加以剪裁,組合成詩,向讀者展示了一幅清幽而妍麗的畫圖。詩的首句“菱透浮萍綠錦池”和末句“鴛鴦相對浴紅衣”,描畫的都是池面景,點明題中的“後池”。次句“夏鶯千囀弄薔薇”,描畫的是岸邊景。這是池面景的陪襯,而從這幅池塘夏色圖的佈局來看,又是必不可少的。至於第三句“盡日無人看微雨”,雖然淡淡寫來,卻是極為關鍵的一句,它為整幅畫染上一層幽寂、迷朦的色彩。句中的“看”字,則暗暗托出觀景之人。四句詩安排得錯落有致,而又融會為一個整體,具有悅目賞心的美感。

這首詩之使人產生美感,還因為它的設色多彩而又協調。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中指出“摛表五色,貴在時見”,並舉“《雅》詠棠華,或黃或白,《騷》述秋蘭,綠葉紫莖”為例。這首絕句在色彩的點染上,交錯使用了明筆與暗筆。“綠錦池”、“浴紅衣”,明點綠、紅兩色:“菱”、“浮萍”、“鶯”、“薔薇”,則通過物體暗示綠、黃兩色。出水的菱葉和水面的浮萍都是翠綠色,夏鶯的羽毛是嫩黃色,而初夏開放的薔薇花也多半是黃色。就整個畫面的配色來看,第一句在池面重疊覆蓋上菱葉和浮萍,好似織成了一片綠錦。第二句則為這片綠錦繡上了黃鳥、黃花。不過,這樣的色彩配合也許素淨有餘而明豔不足,因此,詩的末句特以鴛鴦的紅衣為畫面增添光澤,從而使畫面更為醒目。

這首詩還運用了以動表靜、以聲響顯示幽寂的手法。它所要表現的本是一個極其靜寂的環境,但詩中不僅有禽鳥浴水、弄花的動景,而且還讓薔薇叢中傳出一片鶯聲。這樣寫,並沒有破壞環境的靜寂,反而顯得更靜寂。這是因為,動與靜、聲與寂,看似相反,其實相成。王籍《入若耶溪》詩“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一句,正道破了這一奧秘。

這首詩通篇寫景,但並不是一首單純的寫景詩,景中自有人在,自有情在。三、四兩句是全篇關目。第三句不僅展示一個“盡日無人”的環境,而且隱然還有一位盡日看雨之人,其百無聊賴的情狀是可以想見的。句中說“看微雨”,其實,絲雨紛紛,無可寓目,可寓目的應是菱葉、浮萍、池水、鳴鶯、薔薇。而其人最後心目所注卻是池面鴛鴦的相對戲水。這對鴛鴦更映襯出看雨人的孤獨必然使他見景生情,生髮許多聯想、遐想。可與這首詩參讀的有焦循《秋江曲》:“早看鴛鴦飛,暮看鴛鴦宿。鴛鴦有時飛,鴛鴦有時宿。”兩詩妙處都在不道破注視鴛鴦的人此時所想何事,所懷何情,而篇外之意卻不言自見。對照兩詩,杜牧的這首詩可能更空靈含蓄,更有若即若離之妙。

秋浦途中

杜牧

蕭蕭山路窮秋雨,淅淅溪風一岸蒲。

為問寒沙新到雁,來時還下杜陵無。

山路上蕭蕭秋雨下個不停,淅瀝溪風吹著溪邊的蒲葦。

問剛來到寒沙安家的鴻雁,來時經過我的老家杜陵嗎?

這首七絕以韻取勝,妙在如淡墨一點,而四圍皆到。詩人把自己的感情密含在風景的描寫中,並不明白說出,卻能給人以深至的回味。

一、二兩句描寫水陸風光,再現詩人風塵僕僕的身影和暗淡悽迷的心態。山路蜿蜒,落木蕭蕭,秋雨紛紛;溪水伸展,秋風浙浙,波搖草動:山程水驛,風雨悽迷,字裡行間流露出人行秋風的寒涼心態和冷寂情緒。“蕭蕭”描落葉紛飛之狀,暗含秋風無情、寒意蕭疏,枯黃了行人的口光,遮蔽了蜿蜒的山路。“淅淅”狀秋風颯颯之態,泛起波光,掀動菖蒲,暗含詩人行舟水、漂泊無依之感。“窮秋”助長寒涼,平添空曠;“一岸”鋪展水草,點染秋風。整體而言,詩人善於觀察,精於描繪,於細微處傳精神,於平淡中顯韻致。山路秋雨,風吹草動,葉落江流,這些尋常景物,被詩人用“蕭蕭”點染,用“浙浙”潤飾,立刻營造一種寒涼悽清氛圍,烘托奔波勞頓之苦,有聲有色之感。當然,詩人筆下的風景從來都不是純粹自然的描寫,自然的風景其實是心靈風景的折射。一、二兩句採用對起之格,這在絕句中是不多的。它這樣用是為了排比刷色,增強景物的描繪性。寥寥幾筆,就把山程水驛、風雨悽迷的行旅圖畫生動地勾勒出來了。起句對仗,在絕句裡宜活脫而不板滯,像“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杜甫《絕句四首》),雖然色彩鮮活,卻跡近合掌,不是當行的家數。這裡卻不同,它筆勢夭矯,如珠走盤,有自然流轉之致。

絕句講究出神奇於百鍊,起別趣於寸心,要能曲折迴環,窮極變化。這首詩的頭兩句在外圍刷色,展示出一幅風雨悽其的畫面。為了下一步發展、深入、掀起感情的漩渦,詩人把目光轉向了飛落寒汀的鴻雁,三、四兩句以虛間實,故設一問,陡然地翻起波瀾,可謂筆力奇橫,妙到毫顛。從構思方面說,它意味著:第一,沿著飛鴻的來路,人們的思想從眼前的實景延伸到遙遠的天邊,擴展了詩的畫面;第二,問及禽鳥,痴作一喻,顯見出旅程的孤獨與岑寂來;第三,寄情歸雁,反襯出詩人有家歸不得的流離之苦。這些意蘊沒有直接說出,而是寓情於景,令人於恬吟密詠中體味而得。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妙趣。第三句轉折得好,第四句就如順水下船一樣,自然湊泊,有著無限的風致。點出“杜陵”,是因為詩人朝夕難忘的老家——樊川,就在那裡。“來時還下杜陵無?”輕聲一問,就把作者對故鄉、對親人的懷念,就把他宦途的棖觸、羈旅的愁思,宛轉深致地表現出來了。

“樊南別有清秋思,不為斜陽不為蟬。”透過景物的描寫,蘊藉而含蓄地抒寫懷抱,表現情思,這是杜牧絕句的擅勝之處。徐獻忠雲:“牧之詩含思悲悽,流情感慨,抑揚頓挫之節,尤其所長。”(《唐音癸籤》卷八引)持較此詩,可謂刌度皆合了。

題宣州開元寺水閣閣下宛溪夾溪居人

唐朝杜牧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閒今古同。

鳥去鳥來山色裡,人歌人哭水聲中。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

惆悵無日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六朝留下的文物已草蔽連空,只有這淡遠的天空和飄忽的白雲依舊古今相同。

蒼山翠柏間百鳥飛來飛去,世世代代生活水鄉山寨中。

簾幕外千家承受連綿秋雨,日落西山傳來悠揚的笛聲。

內心裡悵惘無緣見到范蠡,只好掠過樹木凝望太湖東。

詩一開始寫登臨覽景,勾起空今聯想,造成一種籠罩全篇的氣氛:六朝的繁華已成陳跡,放眼望去,只見草色連空,那天淡雲閒的景象,倒是自空至今,未發生什麼變化。這種感慨固然由登臨引起,但聯繫詩人的經歷看,還有更深刻的內在因素。詩人此次來宣州已經是第二回了。八年前,沈傳師任宣歙觀察使(治宣州)的時候,他曾在沈的幕下供職。這兩次的變化,如他自己所說:“我初到此未三十,頭腦釤利筋骨輕。”“重遊鬢白事皆改,唯見東流春水平。”(《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歸宣州因題贈》)這自然要加深他那種人世變易之感。這種心情滲透在三、四兩句的景色描寫中:敬亭山象一面巨大的翠色屏風,展開在宣城的近旁,飛鳥來去出沒都在山色的掩映之中。宛溪兩岸,百姓臨河夾居,人歌人哭,摻合著水聲,隨著歲月一起流逝。這兩句似乎是寫眼前景象,寫“今”,但同時又和“空”相溝通。飛鳥在山色裡出沒,固然是向來如此,而人歌人哭,也並非某一片刻的景象。“歌哭”言喜慶喪吊,代表了人由生到死的過程。“人歌人哭水聲中”,宛溪兩岸的人們就是這樣世世代代聚居在水邊。這些都不是詩人一時所見,而是平時積下的印象,在登覽時被觸發了。

接下去兩句,展現了時間上並不連續卻又每每使人難忘的景象:一是深秋時節的密雨,像給上千戶人家掛上了層層的雨簾;一是落日時分,夕陽掩映著的樓臺,在晚風中送出悠揚的笛聲。兩種景象:一陰一晴;一朦朧,一明麗。在現實中是難以同時出現的。但當詩人面對著開元寺水閣下這片天地時,這種雖非同時,然而卻是屬於同一地方獲得的印象,彙集複合起來了,從而融合成一個對宣城、對宛溪的綜合而長久性的印象。這片天地,在時間的長河裡,就是長期保持著這副面貌吧。這樣,與“六朝文物草連空”相映照,那種文物不見、風景依舊的感慨,自然就愈來愈強烈了。客觀世界是持久的,歌哭相迭的一代代人生卻是有限的。這使詩人沉吟和低迴不已,於是,詩人的心頭浮動著對范蠡的懷念,無由相會,只見五湖方向,一片參差煙樹而已。五湖指太湖及與其相屬的四個小湖,因而也可視作太湖的別名。從方位上看,它們是在宣城之東。春秋時范蠡曾輔助越王勾踐打敗吳王夫差,功成之後,為了避免越王的猜忌,乘扁舟歸隱於五湖。他徜徉在大自然的山水中,為後人所豔羨。詩中把宣城風物,描繪得很美,很值得流連,而又慨嘆六朝文物已成過眼雲煙,大有無法讓人生永駐的感慨。這樣,遊於五湖享受著山水風物之美的范蠡,自然就成了詩人懷戀的對象了。

詩人的情緒並不高,但把客觀風物寫得很美,並在其中織入“鳥去鳥來山色裡”、“落日樓臺一笛風”這樣一些明麗的景象,詩的節奏和語調輕快流走,給人爽利的感覺。明朗、健爽的因素與低迴惆悵交互作用,在這首詩裡體現出了杜牧詩歌的所謂拗峭的特色。

題揚州禪智寺

唐朝杜牧

雨過一蟬噪,飄蕭松桂秋。

青苔滿階砌,白鳥故遲留。

暮靄生深樹,斜陽下小樓。

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

雨過後一隻蟬在聒噪,松桂飄蕭氣候已交秋。

青苔長滿臺階,白鳥故意遲留。

暮靄已生深樹,斜陽漸下小樓。

誰知這條寂靜的竹西路,通向那歌吹繁華的揚州。

“雨過一蟬噪,飄蕭松桂秋。”從“蟬”和“秋”這兩個字來看,其時當為初秋,那時蟬噪本已嘶啞,“一蟬噪”,說明音色的悽咽;在風中搖曳的松枝、桂樹也露出了蕭瑟秋意。詩人在表現這一耳聞目睹的景象時,用意遣詞十分精細。“蟬噪”反襯出禪智寺的靜,靜中見鬧,鬧中見靜。秋雨秋風則烘托出禪智寺的冷寂。

接著,詩人又從視覺角度寫靜。“青苔滿階砌,白鳥故遲留。”臺階長滿青苔,則行人罕至;“滿”字寫出了臺階上青苔之密,間接地寫出了來人稀少,渲染了環境的空寂悽清。寺內白鳥徘徊,不願離去,則又暗示寺的空寂人稀。青苔、白鳥,似乎是所見之物,信手拈來,呈現孤單冷落之感。

“暮靄生深樹,斜陽下小樓。”從明暗的變化寫靜。禪智寺樹林茂密,Sunny不透,夕陽西下,暮靄頓生。於濃蔭暮靄的幽暗中見靜。“斜陽下小樓”,從暗中見明來反補一筆,頗得錦上添花之致。透過暮靄深樹,看到一抹斜陽的餘暉,反映了禪智寺冷而不寒,幽而不暗。然而,這畢竟是“斜陽”,而且是已“下小樓”的斜陽。這種反襯帶來的效果卻是意外的幽靜,格外的冷清,分外的沉寂。

“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運用了襯托的手法,以樂襯哀,用歌舞喧鬧、市井繁華的揚州反襯出禪智寺的靜寂,更突出了詩人孤獨悽清和有所失落的心境。

至此,詩人通過不同的角度展示出禪智寺的幽靜,似乎文章已經做完。然而,忽又別開生面,把熱鬧的揚州拉出來作陪襯:“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禪智寺在揚州的東北,靜坐寺中,秋風傳來遠處揚州的歌吹之聲,詩人感慨系之:身處如此歌舞喧鬧、市井繁華的揚州,卻只能在靜寂的禪智寺中淒涼度日,“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傷感油然而生,不可遏止,寫景中暗含著詩人身世感受、淒涼情懷。

這首詩寫揚州禪智寺的靜,開頭用靜中一動襯托,結尾用動中一靜突出,一開篇,一煞尾,珠聯璧合,相映成趣,藝術構思十分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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