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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親媽媽在家中遇害,脖子上數不清的重疊刀痕,一看就是有深仇大恨。

她剛上高中的兒子同樣被殺害。

受害人的家屬提供了一條線索,說被害者曾因為不想讓孩子再上補習班,和老師大吵了一架,兩人因此有些結怨。

因為這個殺人,可能嗎?

1

我進入現場的時候,男孩就躺在客廳的地板上,還穿著校服。

他的名字叫做小鵬。

小鵬的臉白得沒有一絲生氣,前胸和左腹部有兩個創口,周圍滿是凌亂掙扎和打鬥的痕跡。

法醫劉姐先我一步到,看我來了,反身又折回屋裡,我也跟著進去——單人床上,小鵬的媽媽躺在那裡,脖子上數不清的重疊刀痕就像砧板上剁碎的肉餡。

什麼深仇大恨,要下這麼狠的死手?!

我一眼看到桌上一把沾血的原木色梳子,走近細看,上面還纏著幾根頭髮。

我注意到女人的頭髮染過,大部分呈黃色,再看桌子上那把帶血的梳子,上面的頭髮是黑色的,雖然也是長髮,但明顯比死者的短。

我趕緊喊技術員把頭髮收進證物袋。

我來到大一點的另一間臥室,書桌上放滿了書本,牆上貼著兩張明星海報。角落裡,一臺缺了幾個琴鍵的電子琴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裡。

衛生間裡的牙具就兩套,應該就是小鵬母子的,不過在客廳滿地的飯菜、被打碎的碗碟裡,我們找到了六根筷子。

現場的第三個人是誰?一頓豐盛佳餚後母子雙雙斃命究竟起於何事?又為什麼母親死在自己臥室床上,而小鵬倒在客廳?

我們第一時間排查了小鵬和母親王敏的身邊人。

王敏離異多年,生前在一家按摩院打工,她在按摩城有個男朋友,倆人都是按摩技師,在一起好了有兩年了。他向我們提供了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

王敏男朋友說,最近王敏和兒子小鵬的關係鬧得很僵。小鵬剛剛升上高一,功課有些吃力。

王敏就和小鵬商量著先把電子琴停下來,等高考後再學也不晚。但小鵬不同意,非學不可,王敏就把小鵬的電子琴砸壞了,並嚴格限制小鵬放學後的行蹤。

為這事,王敏還帶著自己去找過那個老師,警告他不準再教小鵬學琴了。但那老師當時態度也很強硬,說誰也不能阻擋他和小鵬追求夢想。

王敏說電子琴就是個玩耍的東西,又不是鋼琴,哪來的什麼夢想,少在這唬人!老師一聽這話,火氣更大了,兩邊差點動起手來。

王敏男朋友不知道那老師叫什麼名,只在拉架的時候聽旁邊人叫他“李琴師”。

我們通過轄區警察局很快查出來,這個李琴師就是李惑,平日裡在江北公園教教電子琴,屬於無業人員。

我們第一時間趕到李惑的住處,但沒撲到人,又去江北公園打問了一圈,知道他的人很多,但最近幾天都沒見他露面。

這個李惑的嫌疑陡然增大,我們決定在他家蹲守。

看著這個不到十年的高層小區,我心裡直納悶,李惑這麼一個無業人員,怎麼買得起這麼新的房子?

如果他真是殺人兇手,動機又是啥?我對這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李琴師越發好奇。

2

李惑“琴師”的名號是他自己封的,但認識他的人確實不少,因為李琴師的一套“行頭”很有辨識度:

一件紅底黑格子的襯衫,一條白色西褲,一雙白色皮鞋,再加上一頭標誌性的過肩長髮和一臺走哪兒都揹著的電子琴。

李琴師也很有性格,頭髮像是很久不洗,總是油膩膩的,平時紮起來,但每次彈琴的時候就必須散開,還得隨著音符使勁晃,像吃了搖頭丸一樣。

平時他傳道授業的主要地點是市中心的江北公園,裡面除了各種草木外,中心位置有一片小廣場,通風、開闊、人流大,就一點不好,得早去,不然就沒地兒了。

公園裡,退休的老頭老太太們永遠佔據著最有利的地形。

廣場正中杵個大音響,戴上大墨鏡,拿麥克風忘情地唱上世紀的歌,還有結伴跳交際舞的,下棋的,打牌的週末又變成了相親場所。

廣場以中間一個雕像為界,一邊是年輕人相親,一邊是老年人相親。

李琴師很煩這些一天到晚沒點正事的老人們,沒理想,沒追求,活得根本沒意義。不像他,他有藝術理想,學生遍佈整個江北公園——只不過,主要生源就是這些退休老人們。

李琴師收學生都是一百塊錢包學會,老人們往往學了幾首曲子就和他拜拜了。因為要求不高,能在公園裡給其他老年人伴舞就夠了。

李琴師打從心裡看不上他們,經常暗地裡罵他們“為老不尊”。

有一次,有人提出再加一百塊,讓他幫忙調試一下自己的電子琴,他卻不樂意了,開口就嗆,“最少得十萬!”

因為他認為,自己的水平就是電子琴領域一代宗師的水平,比鋼琴界朗朗的地位還要高,宗師給你調琴,收十萬都是友情價了,他說經自己手調試完的琴最少能賣一百萬。

說罷,李琴師又拍了拍自己的琴,“等我家喻戶曉了,我自己這臺琴一百萬還得翻好幾個翻!”

大家只是笑笑,把他當一奇葩。

像很多年輕人一樣,理想都有,但不一定真能實現,李惑也一樣。

在成為李琴師之前,李惑做過三年半的歌舞廳服務員,他不會來事,沒少惹客人白眼。客人讓他點菸,他不想點,老闆當場打了他一耳光。

他不喜歡歌舞廳那種環境,但他喜歡歌舞廳裡那些在臺上演出的人。他們不會欺負他,不會看不起他,還借吉他給他玩。

有一次,幾個演出的人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幾張黑豹樂隊現場演出的錄像帶,趁著老闆不在,在歌舞廳裡把音量調到最大公放——

自由,熱情,光芒萬丈,看著臺上盡情嘶吼的人,李惑覺得自己靈魂都跟著顫抖。

他把自己攢的工資都拿出來,幾個人一起組了樂隊。從那時起,李惑開始留長髮。

但這種草臺班子收入很不穩定,不到一年,幾個年輕人心境漸漸起了變化。有次主唱嗓子發炎,講不出話,第一個提出退隊,大家一個接一個都散了。

李惑的長髮還沒紮起來,樂隊先解散了,他感覺自己遭到了背叛。他把吉他和架子鼓都砸爛,但面對電子琴的時候,他猶豫了。

從組建樂隊開始,這把琴就陪著他,從沒有背叛過他。看著它,李惑立下了新目標:做第一個世界知名的電子琴大師。

之所以選中了電子琴,是因為這東西簡單,而且他沒聽說過電子琴裡出了什麼家喻戶曉的大師。要做就做和別人不一樣的。

往後的二十年,他一心撲在如何成為電子琴大師上,但李惑覺得自己很背,始終出不了名,只能靠附近農村的紅白喜事跑場子餬口。這一背就背了二十年。

現在年紀漸漸大了,身體也不好,因為長期背琴練琴,頸椎和肩膀都有嚴重的損傷。

半輩子都這麼過來了,別的幹不了也不會幹,只能每天去江北公園教那幫自己都看不上的老頭老太太彈琴。

他沒法想象自己一代電子琴大師,彈個琴還要和退休的老頭老太太搶地盤!憋屈,實在是憋屈。

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在這樣的生活裡窒息的時候,他遇上了一個男孩,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學生,這個男孩就是小鵬。

3

兩年前的一天,李惑在公園剛給老人們上完課,正慢悠悠地收拾東西,一個男孩主動過來幫忙。

幫他收拾完,男孩遲遲不願離開。末了,鼓足勇氣跟李惑說:“我叫小鵬,我想跟您學電子琴。”

李惑看著這個毛頭小子,心裡瞧不上:就一隨便玩玩的小屁孩,電子琴就是他眾多課外興趣班裡的一個而已。

“一百塊錢,包會一首曲子。”

只見,小鵬小心翼翼地從兜裡拿出六百塊錢,遞給李惑,“我在公園裡看過好幾回您的演奏,特別想跟您學琴,”這些錢都是他平時不吃早飯偷偷攢下來的。

李惑的心像被重重地捏了一把,他當即收下了自己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除退休老人之外的學生。

小鵬只用了一個月的課餘時間就學會了好幾首曲子,確實是個好苗子。看著小鵬彈琴,李惑總想起當初的自己,還有心裡那個要做電子琴大師的夢。

但很快,小鵬的學費就花得差不多了。他開始不動聲色地幫李惑幹活,給他做家務,跟著他在江北公園擺攤,為他收拾電子琴,看李惑背琴費勁就搶著幫他背。

小鵬的懂事李惑都看在眼裡,他很享受這種待遇,也確實喜歡小鵬這個學生,乾脆不提學費的事。這也成了他和小鵬之間的默契。

小鵬給了李惑一種希望:他完不成的願望,小鵬可以替他實現。

但在把自己這麼重要的夢想交付出去之前,有件事必須得做:小鵬到底是真的熱愛電子琴,還是一時興起?他得考驗考驗。

李惑對小鵬說:“你這學了半年多了,連個自己的琴都沒有,也走不長遠啊。”

他給小鵬出了一個難題:必須有一臺自己的電子琴。

小鵬自然不知道李惑話裡“長遠”的意義,但老師突然提出來的這個要求確實難倒他了。

他最近剛升上高中,學業越來越緊,好多時候都是翹課出來找李惑,母親本就不支持他學琴,連學費都是自己偷偷攢的,現在還要讓母親給自己買琴,根本是天方夜譚。

他想再偷偷攢早點錢,但李惑卻越逼越緊,告訴他要想繼續和他學琴,必須馬上有自己的琴,不然就別來了。

李惑早就看出來小鵬很難完成這個任務,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頭呢——

他慫恿小鵬找家琴行,偷一把琴。

李惑想,只要小鵬敢幹,他就把小鵬當自己親兒子一樣教。成為電子琴大師不再是他自己的夢想,是他和小鵬兩人共同的。他對那個未來充滿希望。

但沒想到的是,僅僅兩年後,那個李惑眼中充滿希望的未來,再也不會來了。

4

就在我們滿世界找李惑的時候,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

李惑電話報警,說自己殺了王敏和小鵬,並說自己很快就到家,讓我們去家裡接他。

民警掛掉電話就罵了一句,這他媽的什麼主!

這個李惑確實挺奇葩,在小區裡早就以“奇葩”聞名,除了一頭髮油的長髮,紅襯衫白褲子白皮鞋的奇葩打扮外,性格更奇葩。

李惑住的房子本來不是他的,是他姐姐的,他一直賴著不走,到底讓姐姐把這房子過戶給了他。

他還有一輛破雪鐵龍轎車,也算從他姐那兒半搶半要來的。

當年姐姐換車,他就說這車借他開兩天,結果從“兩天”一直開到現在,後來連這車的保養維修,甚至加油錢都想方設法找姐姐要。

他這輛破雪鐵龍常年在自家樓下停著,因為沒有停車位。有一次,夜裡有個木板從樓上掉下來,把車頂砸了個坑。因為他停的位置本就不是停車的地兒,物業不管。

李惑一看這哪行,撿起那塊木板,挨個樓層的窗戶往自己車頂上扔,“哪層在我車頂砸出來一樣深淺的坑,就是哪家扔的!看這幫孫子還敢不承認!”

李惑真這麼幹了。在接連自己車車頂砸了十多個坑後,他按照深淺差不多的坑對應的樓層,硬是找出了是誰家掉的木板。

對方自認倒黴,打算賠錢了事,但李惑卻非要讓對方把自己砸出來的十多個坑的維修錢都賠了,“就是為了找你,我的車才受的損失!”

對方答應後,又讓對方賠車輛貶值費,被拒絕後,他就天天把大便塗在對方門上,直到對方乖乖掏錢。

李惑在小區裡“一戰成名”,後來還制服了一個擾民的麻將館老闆。

因為和警察局有熟人,誰報警擾民都不好使。李惑知道了,每天晚上一到十點就去麻將館搗亂,挨個麻將桌轉悠,把每個人的牌都大聲讀出來,讓人玩不了。

麻將館老闆在當地很有名氣,曾經用兩個破剷車,換了兩套房,卻對李惑這個無賴沒轍。

惹不起就來軟的,麻將館老闆給李惑送禮,李惑的態度卻異常堅決,把錢扔了出去,就要對方晚上十點關門,不許擾民。對方沒辦法,最後給麻將館做了隔音處理才算完。

李惑也拿這套標準要求自己,晚上十點以後絕對不在家彈琴。

我趕回局裡,想看看這麼奇葩一人到底為什麼對自己學生和母親痛下殺手,可一進辦公室就發現氣氛不對。

嫌疑人主動自首,按理說這時候都是收尾工作,應該很輕鬆。但此刻,辦案民警個個夾著煙,眉頭緊鎖,辦公室飄著一縷縷煙兒,菸灰缸裡的菸頭都快冒出來了。

原來李惑進來後,拒不交代,說自己報警是看我們警察太笨了,好幾天都沒破案,他自己學生被殺,氣不過,來耍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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