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紹安剛從外地趕回隆興鎮,就聽到了好友胡廣慶失蹤的消息。
作為胡廣慶的同窗好友,周紹安自然加入了尋找胡廣慶的隊伍。
按理來說,這麼大個人,應該不難找,況且隆興鎮地方也不大。然而找人隊伍找了三天三夜,卻連根毛都沒找到。
這時就有人說,或許是胡廣慶自己外出了,勸大家不要再白費力氣。
胡家人立刻反駁了這一說法,畢竟胡家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小富即安。
胡廣慶吃飽了撐得要不告而別?而且走的時候一文錢都不帶?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話雖如此,但隊伍中有很多人都已經非常疲憊,不願再找,於是三三兩兩地都散了。最後還是胡家人說會給他們加更多的錢,才有幾個人願意留下來。
周紹安也留了下來,不過不是為了錢。一來二人有同窗之誼;二來他也很好奇,這麼個大活人,在鎮子裡能藏到哪裡去呢?
胡家人毫不遮掩地找人行徑引起了縣令的注意。此時正好有上面的官員下來巡視,縣令不願節外生枝,於是下令要求胡家人暫停招人的活動。
胡家人雖心有不滿,但民不與官鬥,還是忍了。
周紹安也暫時回了家中休整,不過他也沒閒著,在紙上一條條列出了胡廣慶可能會去的地方。
正當他伸了個懶腰準備站起來時,餘光卻發現有個人影站在一旁。
扭頭一看,來者是他十歲的妹妹,周桃兒。
周桃兒是個有些奇怪的姑娘,她從出生開始就不會哭,到了牙牙學語的年紀也是一言不發。
對於那些尋常人家的孩子所喜歡的東西,周桃兒一樣都不感興趣。
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著天空靜靜地發呆。那神情根本不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倒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成年人。
周父曾經為周桃兒找過郎中,以為她會這樣是因為生病,然而郎中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甚至還考慮過找個道士來家裡驅邪,但是被婦人柳氏阻攔了,她非常不滿丈夫對女兒的懷疑,兩人大吵一架。
最後周父考慮到家庭和睦,還是斷絕了找道士的念頭。
好在雖然周桃兒行為怪異,但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家裡也一直相安無事。
周紹安雖然對妹妹的行為感到奇怪,但心裡還是將她與正常的孩童一樣看待。
見周桃兒正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周紹安招招手讓她過來。
周桃兒走過來後,周紹安將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讓她能看見自己在紙上寫的東西。
許是自己的想法得不到他人的反饋,讓周紹安有些憋悶,於是她也不管年幼的周桃兒能不能聽懂,倒豆子似的將自己的猜測想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當他洋洋灑灑地說完以後,才忍不住訕笑起來。
自己和一個十歲的孩童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她又如何能聽懂呢?
周紹安剛想抱起周桃兒放下去,卻聽對方用稚嫩卻清脆的聲音說了一個字,“井。”
周紹安的手僵在了半空,要知道自出生以來,周桃兒從未開口說過話。
周父和柳氏也嘗試教導過,但均以失敗告終,兩人現在都放棄了,全家人都只當周桃兒是個啞巴。
如今,“啞巴”突然開口說話,周紹安大喜過望。
只是他一時也不知道,是該喜悅於妹妹終於開口說話,還是驚訝於這彷彿是周桃兒給予自己的提示。
思索半晌,他還是決定先帶著妹妹去找爹孃。
在爹孃面前,周紹安又哄著周桃兒,讓她將在書房裡說的話再說一遍。
於是,周桃兒又用清晰的聲音,說出了“井”這個字。
柳氏當場喜極而泣,周父也非常興奮。當兩人都穩定了情緒之後,周父才問起為何周桃兒會說出這麼個字來。
周紹安便將此前自己做的事說了一遍。
周父與周紹安想得半點不差,既然周桃兒會如此突兀地說出這麼一個字來,那也許並非胡亂說的。
周紹安也這麼想,好在此時上頭的巡察官員也走了,胡家又展開了搜索。
於是,周紹安便想著先組織人手,從鎮子和旁邊村子的水井查起。
周父與胡父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見兒子如此上心,自然也不會阻攔。
然而,周紹安和其他人一個個水井查過去,卻依舊一無所獲。
回家後,周紹安反思起來,難道說周桃兒那天說的“jing”並不是“井”?
抑或是說,她真的只是隨便說了一個字,是自己硬將兩件毫無聯繫的事情聯繫到了一起?
抱著種種疑問,周紹安慢慢地在床上睡著了。
不知多了多久,他一覺醒來,卻發現周桃兒正站在他的床頭,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饒是再膽大,周紹安依然被嚇了一大跳。
當他翻身從床上坐起時,也稍稍平靜了些,他柔聲問道:“怎麼這麼晚還不去睡覺?照顧你的嬤嬤呢?”
周桃兒並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自顧自地吐出了另一個字,“廟”。
這次,周紹安沒有光顧著激動,他立刻跳下床,走到桌前,找來紙筆,提筆在紙上畫起來。
寥寥幾筆,一座寺廟的身影便躍然紙上。
“小桃,你說的是這種寺廟嗎?”隆興鎮周圍的寺廟只有一座,那座寺廟位於半山腰處。
因為胡廣慶從未流露出出家的念頭,加上那座寺廟本就不大,沒地方能藏人,所以他們也一直沒有去那裡查看。
正當周紹安想著,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遺漏了關鍵的地方時,小桃卻慢慢地搖了搖頭。
周紹安的心裡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落,只是他奇怪,這附近的寺廟就這麼一座,難不成胡廣慶真的躲到了外地?
一連幾日,周紹安都拉著周桃兒在街上亂竄,後來乾脆帶著她一起進了找人的隊伍。
雖然一些人頗有微詞,覺得帶著個小丫頭非常不方便,但周紹安堅持自己會照顧好妹妹,眾人也就都噤聲了。
一日,眾人來到一片荒林中,這片地方其實他們已經來過多次,這次也不過是隨便搜尋一下。
結果,周桃兒突然指著前方說:“廟。”
周紹安精神一震,其他人卻都笑了起來,這地方他們都來過好幾次了,要真有什麼廟,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能看不見?
然而笑著笑著,眾人卻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們眼前,居然真的隱約出現了一座廟的輪廓。
只不過,那座廟並不是什麼佛道寺廟,而是一座破敗的城隍廟。
有人擦了擦眼睛,不可置信道:“咱們這兒以前真的有這麼座廟?”
幾人面面相覷,還是周紹安一馬當先,拉著周桃兒走了過去。
胡家人緊隨其後,剩下的人互相看著彼此,見大多數人都向城隍廟走去了,便也跟了上去。
城隍廟外貌就非常破敗,外牆的紅漆幾乎全都掉光了,露出了下方灰色的磚石。
裡面也幾乎堆上了厚厚的,不知道多少層灰。廟中的城隍爺像也早已面目斑駁,模糊不清。
縱使如此,周紹安還是拉著周桃兒對著城隍爺像拜了拜,表明自己的來意,請城隍爺勿怪,接著才向更深處走去。
其餘人也都有樣學樣,隨後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走到了後院,這時周桃兒又說了聲“井”。眾人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方向上果然有一口井,井口上壓著一塊巨石。
正常來說,一口井就算不用,也不用拿石頭壓著。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幾個身強體壯的漢子上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成功將巨石給移開了。
然而剛將巨石挪走,幾人就捂住了口鼻連退好幾步,因為井底的臭氣,如同利箭一般直衝上來,令人作嘔。
哪怕是離得稍遠些的周紹安等人,聞到了那股惡臭也都開始反胃乾嘔,只有周桃兒神色正常。
待眾人做好了一切準備,往井底看去時,看到的是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
雖然屍體已經爛得認不出人了,但胡家人卻還是從衣服認出了,井底之人正是胡廣慶。
周紹安心裡感到一陣難過,雖然早就想過可能是這番結局,但好友的離世,還是給了他不小的衝擊。
尤其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好友為何會莫名其妙死在井中呢?
他是自己來到這裡的嗎?那他又是因何而來呢?還是說……其實他的死並非意外?
周紹安覺得頭疼得快炸了,但此時此刻,最重要的還是要將胡廣慶的屍體帶回去安葬。
胡母一看到自己兒子的屍體,當場就暈了過去。
而在驗屍的時候,胡父敏銳地發現,胡廣慶後腦勺有一塊血肉模糊的凹陷,就像是被重物擊打後留下的。
於是眾人又馬不停蹄地跑去了衙門,請求仵作驗屍。
縣太爺也沒想到一次普通的找人,居然還有可能演變成一場謀殺案。這對於這個偷漢子都算“大事”的安寧小鎮來說可是天大的案子。
縣太爺趕緊找來了仵作,經過驗屍,證實了胡父的發現,胡廣慶真的是被利器擊中過後腦。
最終的死因,是失血過多,很明顯這一擊就是致命傷。
一向安寧的隆興鎮出了這麼一個案子,縣太爺也坐不住了,立刻派人著手調查起來。
見案子已經移交給了衙門,周紹安自然也就沒資格再摻和了,於是帶著周桃兒回到了家中。
誰知不知哪個大嘴巴,竟然將周桃兒帶他們找到屍體的事情捅了出去,於是縣太爺又派人來到周家,要傳喚周桃兒。
然而在發現周桃兒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之後,縣太爺傻眼了。
在問過了周桃兒的情況後,縣令認為,這個小姑娘可能是看到了些什麼,但是卻不敢直白地說出來,於是以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將真相公之於眾。
不然,就無法解釋她是如何準確引導周紹安等人發現胡廣慶的。
但這個推斷,卻很快就遭到了周紹安的否定。
正如縣令所見,他妹妹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一直以來都是待在家中的,根本沒出過門,更遑論要看見什麼殺人拋屍現場了。
後來,縣令又讓人到處走訪,發現胡廣慶死前除了自己的家人,見過的最後一個陌生人,是一位姓王的畫師。
胡廣生從他那裡買了一幅美人畫,只是在他死後,美人畫也不知所蹤。
縣令找來了那位王畫師,但他堅稱自己與胡廣慶除了買畫賣畫以外,沒有其他的關係。
從推斷的胡廣慶的死亡日期來看,當日他一直都在鎮子上的畫室中作畫。
雖然小徒弟說師父那天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有直接人證,但中途他曾進去送過茶水,王畫師的時間一下就縮短了一半,根本不夠他前往城隍廟再回來殺人。
案件一下子就進入了死衚衕,雖然縣衙那邊暫且還是一頭霧水,但在隆興鎮的老百姓之間,周桃兒卻一下子打出了名聲。
不知是誰帶的頭,百姓開始認為周桃兒是可以溝通陰陽鬼神的神婆。
一茬接一茬的人來到周家,希望周桃兒可以幫自己卜卦象、看吉凶。
周家人煩不勝煩,乾脆閉門謝客,就連周紹安都很少再往外跑了,因為只要他一出去,必然就會被人攔住。
反倒是身處旋渦中心的周桃兒,反而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每天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除了依然不會開口說話,時常看著天空發呆以外,她的行為與其他尋常的十歲孩童也並無多大的差異。
只是在胡廣慶一事後,周紹安也開始有意無意地觀察起自己這個妹妹來。
他聽說有一種人,天生就有陰陽眼,可以看見鬼魂。說不定,周桃兒也是因為有陰陽眼,可以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性格才會如此古怪?
但說到底,這也不過是周紹安的猜測,他自己也並無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