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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裔,是順天府的一個窮秀才,夫婦二人,過著艱苦的耕讀生活。他有一個幼年時的同窗好友,姓柳名湜,家裡境況更差,而且父母雙亡,尚未娶親,也沒有進學。五年前,柳湜孑然一身,到西北一帶去遊學訪道,遍歷名山大川。最近,柳湜倦遊知歸,回到了順天府。周之裔見到久別的老友,十分熱情地邀他到自己家裡來一同生活。

柳湜笑著搖頭,說:“五年來我已經成了閒雲野鶴,還是讓我獨居自在,到我斷炊的時候,會來你這兒就食的。”

此後,柳湜每隔三兩天就上週家裡盤桓談天,象一家人那樣親密隨便。之裔娘子很賢惠,雖然境況不寬,總是款待得好好的。一對好朋友心誠意摯,淡酒蔬韭,還是能暢敘友情。

一天,在閒聊中周之裔問:“湜兄,你漫遊五年,遇到過什麼異人奇事沒有?”“異人奇事,何地沒有?”柳湜微笑著說,“只是人們視而不見罷了。”

“試舉一例而述之!”之裔也笑著說。柳湜打了個哈哈:“比如說,老弟你怎能斷定我不是異人?又怎能預測在你身上不會出現奇事?”

“算了算了,你我都是凡夫俗子,談得上什麼奇事或者異人,別胡扯了。”

他倆的談話,引得坐在一旁的之裔娘子也笑了。她站起身到廚房端來一壺酒、兩盤菜,說:“好了,異人們來喝酒吧,一會兒你兩個都醉倒在桌肚裡,也可算是一樁奇事了。”

說完,之裔娘子隨手操起一把小鋤,自顧去菜畦鬆土。柳湜這時不顧之裔給他斟的酒,兩眼盯著之裔娘子的背影,看她出了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之裔問:“幹嘛又長嘆短籲啊?”

“唉!”柳湜嘆道,“說正經的,我看弟妹的氣色不太好,恐怕身子有病,該找個大夫來診診脈。”

“沒有的事,她身子骨硬朗得很,平白無故,請什麼大夫。″

“唉!請不要掉以輕心,不過……”柳湜欲言又止,似乎觸動了什麼心事,沉默了下來。悶悶地喝了兩杯,忽然說有事要辦,匆匆告辭走了。

過了幾天,之裔娘子突然病倒了,而且高燒不退,來勢兇猛。之裔正張羅著延請醫生,柳湜來了。他走進臥室,為之裔娘子診了診脈,便退了出來。之裔跟他商量請醫生的事,柳湜神色黯然,低低地說:“醫生該去請,同時——老弟不要見怪,後事也要準備一下。”

之裔大吃一驚,剛病倒一天,哪有這麼嚴重?他難以相信,仍一心忙著為娘子延醫服藥。誰料,病勢一天天沉重,不到半個月,之裔娘子竟然去世了。

事後回想,之裔不禁奇怪起來,老朋友柳湜難道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喪葬事宜料理完畢之後,他去找柳是詢問,柳湜攤攤手說:“即使早有所知,但回天乏術,不能解脫弟妹的厄難,又有什麼用呢!”

“那麼,湜兄真能夠未卜先知?”

“在西北時什麼都學,談不上未卜先知,你千萬別張揚出去,我不想靠算命相面混日子。”

“請問,我今後的休咎禍福怎麼樣呢?”柳湜笑起來了。他回答說:“你不要太相信我,須知人定可以勝天,一個人只要心存忠厚,就能夠遇難成祥。我現在只能告訴你一點:弟妹去世,你當然要續絃,但十年之內,婚姻無望。”

之裔心想,妻子才過世不久,自己也還沒有考慮續娶,不過一大堆家務無人照料,怎能等到十年之後呢?他半信半疑,當時也沒有表示什麼。

一年後,周之裔深深感到“家無主,掃帚顛倒豎”之苦,很想續上一門親。可是,奇怪得很,談了十多家,總是半路上出個各種各樣的岔子,談不成功。

那一天,已經是之裔娘子亡故的第二年了,柳湜忽然來訪。一見面,他就拉著之裔往大門外跑。到了街上,他指著對街屋簷下站著的一個大漢,悄悄對之裔說:“賢弟,請你仔細看看這個人的相貌。”

周之裔舉目審視,那人身材高大,皮膚黧黑,蓬鬆的頭髮象刺蝟的毛一樣,穿一身破爛短衣,懷裡抱著一條破席、一把腰刀。

“此人是誰?”

“你看他是何等樣人?”

“說不準,既象乞丐,又象農民,還有點兒江湖豪客的味兒。”

“你的眼力不差,”柳湜微笑了,“此人原是農民,跟當地豪紳打官司破了產,成了乞丐,但又不甘心卑躬屈膝以乞討為生。”

“湜兄要我來看他,是要我賙濟他?”

“不!此人未必受你的賙濟,我是要你仔細記住他的面貌。”

“為什麼?”

“請回去細談。”回到周家,柳湜說:“之裔老弟,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還是要‘姑妄言之’。我想打破命運的安排,不讓你鰥居十年,正在盡最大的努力。剛才那一位——請不要驚詫,是我為你物色的未來的岳父!”

之裔聽得霍地站了起來:提兄,你這個玩笑開得太過分了!我再不濟也是個秀才,怎能跟乞丐攀親!”

“此人過去不是乞丐,今後也不會永遠做乞丐;即使是乞丐,乞丐也會有不做乞丐的女兒——你我知己,怎麼能開這樣的玩笑呢?”柳湜的態度既嚴肅、又誠懇。

周之裔逐漸平靜下來,問:“如此說來,湜兄認識他父女?”

“不!素昧平生,第一次見到他,但我已請教過他的姓名。此人姓平,名雷生,本邑西鄉人,正準備外出謀生卻身無半文。”

“你所說的他那女兒呢?”

“留在姥姥家寄食,今年才十三歲。”之裔哈哈大笑:“湜兄,你忘了我只比你小一歲,今年已經二十六了,怎能娶一個十三歲的幼女?我看你是信口雌黃。”

柳湜搖搖頭:“今日辯之無益,反正只要你記清他的面貌,後事曲折尚多,可以不論——你是否在去認一認。”

之裔根本不信這一套,暗想,娶誰為妻,其權在我,我不娶此人的女兒,湜兄難道能強行撮合?為了不違拂柳湜之意,他勉強跟柳湜再出大門去看那大漢,不想,那漢子已經離開這兒,不知去向了。

此後,之裔不顧柳湜所說的話,更加積極地請媒求親,可惜總是沒有成功。

過了半年,柳提又匆匆來找之裔。剛坐下,就說:“賢弟,我為你代邀了一位貴客,一會兒就來,請你趕快準備酒飯。”

之裔問來客是誰,柳湜不肯說明,只說與你的前途有關。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之裔只好親自幫助家中僅有的一個老僕整治酒食。半個時辰後,門外大步走來一個人,柳提急忙起身迎接,讓坐倒茶,並招呼之裔過來會客。這個客,之裔見過,是本處看守城門的一名士兵,姓傅,外鄉人,平時之裔撞到他互不招呼,如今柳湜把他作為貴客請來,之裔心中很納悶,幸而他性情隨和,又尊重柳湜的意見,便上前寒暄周旋,按柳湜的眼色行事。

酒菜上桌,柳湜請那位傅姓士兵上座,敬酒之後,柳湜說:“傅大哥,我的這位周賢弟周秀才,一直仰慕大名,要我找你結交,直到今日才能如願,又知道你不日將東征邊疆,特備了一點水酒給你餞行,草草不恭,還請原諒。”

這些話是強加於之裔的,之裔摸不著頭腦,只好順著柳湜的口氣客套幾句,敬了幾杯酒。那傅大哥是個武夫,平素常受秀才們的白眼,今天得到周、柳的熱情款待,似乎很感動,但他不善說話,只是不斷地向主人拱手道謝。

席間,柳湜又殷勤地問:“傅大哥,你徵期將近,行裝都已備齊了麼?”

“不瞞二位相公說,傅某隻是一名小小的馬軍,哪有什麼行裝?可惱的是,偏偏我的馬病了,要走長途,怕它受不喲!”“馬軍沒有一匹健壯的坐騎可不行……這……”柳湜一面沉吟,一面用眼望著之裔。

之裔想,我的家境也很窘,此人又是初交,家裡雖有一匹馬,耕種馱騎都靠著它,當然不能送人,這柳提老兄是怎麼啦?——他裝作不理會,把話扯開了。

飯後,姓傅的謝過主人,告別回去。柳湜拉之裔送客回來,埋怨他道:“老弟,這個朋友,千金難換,你怎麼等閒視之?剛才他說馬病了,你也無動於衷!”

“此人誠樸實在,我也有幾分喜歡他,但文武異途,又是初次見面,並無感情,你要我怎生待他呢?”

“噯……有些話,目前難以說清楚,反正我不會無故要你去結交他的。好!今天不多談,我要告辭了,請把你的馬備好鞍韉借我一用,明天我要下鄉走一遭,過兩日再奉還。”

別後相隔五天,柳湜才踱著方步來到周家。見了之裔,他高興地說:“老弟,我總算把你的事兒辦妥了。”之裔莫名其妙,柳湜從容地說:“前幾天從你這裡回去,我連夜把你那匹馬送到傅大哥家,以你的名義贈給他了;昨日,是他出徵之期,我又代表你趕到城關外去送行,告訴他你因染病不能親到。傅大哥再三訊問你的大名和景況,看來再不會忘記你了。”

之裔默然不語。這匹馬,可說是他家裡最寶貴、最得用的一項財產,如今被柳湜自作主張送了人,不免有點不高興。特別是,他猜不透柳為什麼要這樣做。

柳湜又爽朗地笑了,他拍拍之齋的肩膀:“怎麼樣?心疼了?請你相信,柳不是瘋子,我這是用馬在為你免除災難。但是請你不要尋根究底——就算是你把馬送給我了吧!”

之裔向來不吝嗇,他跟柳湜之間的交情也絕不止是一匹馬,木已成舟,之裔也就哈哈一笑,不再提起了。

以後的一年裡,之裔在家可說是虛度歲月。省試不中,親事難成,煩惱得很。他決定到江西去投靠一位在那兒做知縣的親戚,一則找點兒事做,二則看能不能在江西娶一門親。臨行,老友柳湜一直送他到十里長亭。分手時,柳湜又哈哈地笑著說:“老弟,此去人地生疏,你可能會經歷許多難以預料的事,我沒有什麼話可作為臨別贈言,卻想起了過去我做的兩件你認為荒唐的事兒。”

之裔知道他指的是屋簷下那個乞丐以及贈送馬匹的事,也笑起來了:“湜兄,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何必介懷呢!”

“不!”柳湜忽又正色地說,“我倒是希望你耿耿在懷才對。”接著,又神秘地說,“與天抗衡,為人造命,這真是不容易,但願我的努力不會白費。”

之裔猜不透這話的意思,也不便多問,便互道珍重,拱手分別了。

之裔長途跋涉,到了江西,才知道這兒並不是安樂土。連年荒歉,民不聊生,苛捐雜稅又常常逼得老百姓鋌而走險,地方上很不太平。所幸那做知縣的親戚還需要他,留在衙門裡辦事,一住又是兩年。之裔算算,自己已經三十一歲,娘子過世有五年多了,續娶的事果然為柳所料,至今沒有頭結。難道真要等到十年以後?他想,目前手頭已攢了百十兩銀子,不如回家去吧,娶不上妻子,就跟我那柳仁兄去做伴吧。

主意已定,周之裔辭別了做知縣的親戚,收拾行李,僱了一頭牲口,和一夥買賣客商結伴,離江西回順天府去。那天,正要出江西境界,迎面是一座險峻的山嶺,之裔隨在客商們後邊,沿著一條崎嶇的林蔭道行進。忽然,樹林裡一棒鑼響,四面八方闖出許多手持刀槍的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把之裔他們團團包圍,吆喝著押上了山嶺高處的一座大廟裡。

原來,這是一夥佔山為王的強人。到了廟裡,他們把財物搬進大殿,牲口趕向廟後,卻把俘虜們押在殿前大院裡等候發落。之裔的包裹銀兩都被搶走,還要擔心是否有生命危險。偷眼瞅大殿,上面坐了幾個用紅巾裹頭的人。一聲令下,持刀的嘍囉們押著二十多個俘虜魚貫上殿。

殿中央大交椅上坐著一個高大漢子,看了俘虜們一眼,用平靜的口氣一一訊問每個俘虜家住哪裡,幹什麼營生。問到之裔,之裔如實地回答:是順天府的秀才,到江西來投親後回家。高大漢子仔細地望望他:“是個窮酸,家住順天哪裡?”

之裔報了家門,高大漢子叫站在一邊,然後,他突然提高嗓門喝道:“把財東們押進牢裡,馬伕趕腳的,統統放他們下山!”

嘍囉們把俘虜都押出殿去,光留下之裔一個。高大漢又對兩旁坐著的幾個說:“兄弟們,你們去把這次的油水清理清理,按老規矩分配,我要跟這窮酸談談。”

人們陸續散去,高大漢對之裔說:“秀才,別怕,你是順天府的,我也是順天府的,咱們是同鄉,坐下來聊聊。”

之裔聽他說話的口音,確實是順天鄉音,大著膽子在一旁坐下。

“你倒說說,做強盜好不好?”

之裔踟躕了一下:“大王要是願聽實話,我說做強盜不是好事。”“秀才好大膽,你不怕我殺你?”之裔低頭不語,那“大王”繼續說:“你以為人們願意做強盜?誰不是被逼上梁山的?咳!”

之裔不好接口,還是低著頭。“大王”站起身來,跨著大步來回走了幾遭:“你看,官府和強盜比,老百姓更恨誰?”

之裔不能不回答了,他想了想,直率地說:“老百姓恨貪官汙吏,但也恨殺人放火。”這句話把“大王”惹惱了,他停下來一跺腳:“胡說,強盜若不是為了活命,是不會隨便殺人放火的。”

“可是,殺人放火總是為王法所不容的。”

“王法?哼!老實告訴你,我山上的弟兄,有不少是有命案的,可他們殺人就是因為王法不管用,只好自己幹!”

之裔在衙門裡耽過一年,知道這是實話,但他是“孔孟之徒”,頭腦裡怎麼也同情不了強盜。他又不搭腔了。

“聽著。”那“大王”又發話了:“假如我要邀你入夥做強盜呢?”

之裔嚇了一跳,不由得抬起頭來窺測“大王”的臉色,啊!這大漢好臉熟,似乎在哪兒見過,記不清是在江西還是在順天。如今,他臉上很平靜,好像不是威逼的樣兒。之裔因之也平靜地回答:“不!我不能。請大王原諒。”

“假如你不干我就要殺你的頭呢?”

之裔再偷眼看了“大王”一眼——啊!真臉熟——,潑出膽子回答:“大王剛才不是說過,你們不隨便殺人?”

“哈哈,有點膽氣!我再問你:假如我想洗手不幹,跟你一樣做個守法良民呢?”

“這,我不敢勸大王,”之裔說,“大王真願如此,只有投誠自首。”

“自首?不!我殺過一個知縣,五個老財,身上一共有六條人命。”

“那……只好潛離山岡,到遠處去隱姓埋名。”

“不!也不!我走了,山上一百幾十號弟兄怎麼辦?他們一個個都是回不得家鄉的人。”

“然而,”之商誠懇地說,“請恕直言,長此以往,你們這一百多人總是難以持久的,有朝一日官兵進剿,勢將玉石俱焚!”

“大王”嘆息一聲,說:“你這個秀才不賴,肯說老實話,我也給你亮亮底,把情況告訴你。”他坐到之裔的對面,深沉地說下去,“我豈不知道,幹我這一行,小命兒揪在官府手裡,一旦他們要收拾我,腦袋就保不住。可是,江湖上講的是個‘義’字,我既不願屈膝投降,也不能撇下弟兄們溜號……”

人家這樣地推心置腹,之裔不覺也對他產生了好感,便同情地說:“依我的愚見,大王還是及早把手下人等發放下山,讓他們各奔前程、自憑天命,大王一個人四海為家,哪裡不能存身。”

“不!”大王堅決地搖了搖頭,“我決不散夥,現在我擔心的不是自己——且慢,我忘了問你家裡有幾口人?”

“父母雙亡,妻子也故世六年了,我是孑然一身,但我絕不……”

“放心,我不會勉強要你入夥的,只是……”他突然向後殿喊了一聲,“妞兒,你過來一下!”

一個女子從後殿走了過來,看了之裔一眼,大大方方地喊那山大王:“爹!有啥事兒?”

“你見過這位周秀才,他是我們的同鄉,順天府人。”妞兒很豪爽地招呼之裔,向他行禮。之裔看她年齡才二十上下,衣著樸素卻掩不住天生的美麗,忙站起身來拱手還禮。山大王吩咐女兒:“你去外面把周秀才的行李馬匹要來。”

之裔心頭暗喜,看樣子大王要放他走了。想不到大王說出了下面一番話:“秀才,雖然我們是初次見面,聽了你的話,我已經看出你是個可靠的好人。現在,我要託你一件大事——剛才那妞兒,是我的獨生女兒,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願她留在山上這危險的是非窩裡,早就想打發她走,卻找不到妥當的主兒。”

“不知道大王要把令愛送到哪裡?”之裔以為聽懂了,熱心地問。

“不,不是要你送到誰那兒去,而是……乾脆說了吧,是要把她許配給你!”

之裔聽了大吃一驚,這怎麼能行?強盜的女兒!但是,山大王的話馬上觸發了他的記憶,啊!想起來了,這位山大王不就是當年站在屋簷下的那個乞丐大漢嗎?柳湜仁兄不早就說過,那乞丐將是自己的岳父——一晃五年多,陰差陽錯,竟會在這裡碰頭!

山大王見之裔瞠目結舌不答話,一拍桌子站起來說:“怎麼?看不起?強盜的女兒可並不是強盜!”之裔想,這句話,五年前柳湜已經說過。看來這姻緣是柳兄早就為我安排了的,眼前情勢也不容違拗,不如聽從為是,便應允了這門親事;剛以子婿之禮見過山大王,妞兒帶一個嘍羅把之裔的銀兩包裹送來了,馬匹也牽到院裡。

山大王對妞兒說:“兒啊,你不要怕羞,爹已經把你許給周秀才了,你準備準備,一兩天裡就成親。成親之後,如我早先對你說過的,快快離開這裡。”

“爹,別的我都依你,要我離開你,我不幹。”姑娘似乎對婚事並無意見,只是不願下山。

“好,好!”山大王大概十分寵愛這女兒,象哄孩子般地說,“先結過婚再說,爹又不趕你馬上就走,爹難道捨得?你先著人打掃一間屋讓秀才住下再說。”

過了四天,在山大王的操辦下,之裔和妞兒草草成婚。新婚之夜,妞兒嚴肅而誠懇地對新郎說:“那天你和父親的談話,我在後殿都聽清了。你說的理兒我都同意,可爹不肯離開這裡也是對的。現在爹把我託給你,我也得把爹託給你,我們不能撇下爹就走。”

經過幾天的接觸,之裔對這位岳父也增添了敬佩。除了當強盜這一點之裔無論如何接受不了以外,他覺得他的這位岳父待人處事都很好,實在是個正直誠懇的人。因此,他向妞兒提出:一定要說服岳父儘快想辦法散夥下山。

婚後,山大王一次又一次催女兒女婿離開這兒,妞兒一天又一天地捱著不走,之裔勸岳父下決心散夥,說得舌敝唇焦,岳父只是不從。光陰迅速,一霎眼過去了半個月。

那一晚,月黑風高,到三更過後,之裔夫婦忽然被喊殺聲驚醒。急忙起身一看,屋外火光燭天,人聲鼎沸,四方都是刀槍碰擊之聲。他倆還沒有來得及逃出屋子,一小隊身穿朝廷兵勇服色的人破門而進,兩根索子把他們捆綁成一雙。

兵勇們推推揉揉把他們趕到院子裡,院子裡已經有幾十名被捆綁的人站在那裡,多數是山上的弟兄,也有不少是被關在牢裡的過往客商。那些兵勇個個如狼似虎,稍不如意,就猛抽鞭子。地上橫著十多具屍體,血把院裡的綠草都染紅了。

一會兒,靴聲橐橐,從門外進來一位戴盔披甲的將軍。有人把交椅搬到院裡請他坐下,他吩咐把被抓住的人一個一個拖過去訊問。這時,妞兒偷眼掃視人群,卻不見父親的高大身影,不知道是戰死了,還是逃走了。

那將軍大咧咧地坐著審問俘虜。山上的弟兄都是血性漢子,一個個直認不諱,罵不絕口。將軍惱了,擺擺手說:

“不必問了,把這些死囚統統斬了,割下耳朵回城請功!”

兵勇們立刻揮鞭把人群向寺門外趕去。之裔和妞兒落在後面,先後跌翻在地。將軍偶一抬頭,看見一個穿長衣的男人和一個青年女人,喝住兵勇,踱過來問:

“你們是什麼人?”

之裔忙回答:“我夫婦不是強盜,我是順天府秀才周之裔。”

將軍聽了“周之裔”三字,猛然跳起來,奪過兵勇手中的燈籠,走到之裔跟前照著亮細看。一照面,之裔立刻認出來了,這個將軍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柳湜請來吃飯的傅姓小卒。啊!想是他在邊境上立了大功,升擢為將軍,到這兒剿匪來了。正在狐疑,將軍已恢復鎮靜,命把他倆推回來,問:“噢!你是秀才,幾時被強盜擄上山的?”

這句問話明明有開脫的意思,之商忙順著口氣回答:“三天前和妻子一起被擄上山來的。”

“既是秀才,放你們回去。被強盜搶去多少銀兩,有沒有牲口啊?”

“有……有五百多兩銀子,兩……匹馬。”將軍回頭對手下人說:“斯文相公,咱們不難為他,從搜來的銀子裡取五百兩還他,牽兩匹馬,發一支令箭,放他們走!”

妞兒心裡納悶,這個將軍怎麼會發善心?之裔暗暗扯她一把,教她不要開口。片刻,便領了銀子,牽著馬匹,叩謝過將軍,急急揮鞭下山。途中,之裔把往事一一告訴妞兒,說明他們的婚姻以及傅姓將軍放走他們的原因,都是老友柳混違天造命的結果。妞兒聽了,驚異不止。下山後,他們在縣城裡找個僻靜客店住下,悄悄地打探山上消息。後來,確知山大王當夜就在抵抗中被殺,才死了心趕回順天。

到了家裡,之裔百事不管,先去拜訪柳湜,想把經過情況詳詳細細告訴他。可惜得很,柳湜家大門上了鎖,蜘網塵封,院子裡的蓬草都長得很高了。問問鄰居,才知道兩年前柳湜就外出雲遊,臨行前曾留下一封薄薄的書信,叫在兩年後轉交給周之裔。之裔急忙打開一看,信紙上只寫了四個大字:

“人定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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