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 · 天香館寄陳湖山

【明】馬守貞

陣陣東風花作雨，人在高樓，綠水斜陽暮。芳草垂楊新燕羽，湘煙剪破來時路。

腸斷蕭郎紙上句，深院啼鶯，撩亂春情緒。一點幽懷誰共語，紅絨繡上羅裙去。

馬守貞又名馬湘蘭，是明代的奇女子。因她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也被人喚作“四娘”。她是秦淮名妓，年輕時愛上了長她多歲的才子王稚登，一生情路頗為坎坷。在王稚登七十壽辰之際，她用自己的積蓄買了一艘大船，載歌妓數十人，千里迢迢奔赴蘇州為他賀壽。歸來後即得了一場大病，後強打著精神沐浴更衣，以禮佛儀態端坐而逝。

她雖為王稚登付出了一腔真情，但並未得到期待中的迴應。即便如此，她還是為這個男人痴守了終生。就是這樣一個奇女子，雖出身煙花柳巷，對愛情卻有著純潔而忠誠的憧憬。從這首寄贈給友人陳湖山的詞中，便可看出她在這並不順遂人意的愛情中所受的苦。

她孤零零地站在高樓上的亭子裡，看著亭外蒙蒙煙雨，與點點桃紅一同飄落。任憑東風吹亂青絲，揚起衣裙，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看著，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雨終於停了，夕陽的餘暉穿過雲層，映照著滿江碧波。晚風中，芳草萋萋，垂柳依依，燕兒歡快地呢喃，遠處的小徑在陣陣炊煙中時隱時現。

如此美麗動人的風景，卻只有四娘一人欣賞。莫名的惆悵在內心蔓延，此時此刻她多麼希望身邊能有人陪伴。只有與愛人一同欣賞與遊玩，如畫的風景才不會被辜負，美好的時光才不會虛度。

於是，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人！在這之前，她剛剛給他寄過一封書信，紙上盡是相思詞句，寫的時候肝腸寸斷，寄出之後又忐忑不安，也不知他是否已經收到了，更不知他何時才會寄信回來。正左思右想之時，突然聽到幾聲鶯啼，清脆悅耳，但卻不能讓她開心起來，反而無端生出了惱意，嗔怪黃鶯不懂她的心事，擾亂了她的思緒。不僅鳥兒不懂她的幽懷，身邊也無人能懂得她的煩惱。想穿上華美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好一些，但是，紅絨羅裙再美，無人欣賞，又有什麼意義呢！

身在煙花地，她不得不周旋於眾多男人之間，但這些人終歸只是她生命中過客，並不曾得到她的真心。“一點幽懷誰共語”這句既是怨語，也是在明志——不管身邊多少人經過，她都未尋到那個能夠訴說心裡話的知己，而她畢生所求的，也不過是找一個能與自己心靈相契的人。她用了一生，全心全意只愛了那一個人，靈魂卻也因此孤獨了一生。

一個人的時光雖然自由，終究免不了寂寥和落寞。夜深人靜，孤枕難眠，這樣的日子，何等難熬。倘若有人相伴，清風朝露，碧水青天，都會顯得更加美麗。有人相伴的時光，生活才更加美好，更有意義，一舉一動、一衣一食便都值得傾注更多的心思。雖有人說，人生而孤獨，從哲學上來講這大概是逃不脫的命運，但人更是感情動物，正因為孤獨地來到了這個世界，才會對溫暖的相伴充滿嚮往，才會耗盡一生去尋找、等待、追求那個靈魂相契的人。

四娘又何嘗不是對愛情抱著這樣的期待？即便淪落風塵讓她的夢更難實現，但她心裡從來沒有放棄過這樣的追求。她所希望的，也是與一個人廝守到老，共看花開花謝，雲捲雲舒。可嘆命運待她太薄，她只能穿著紅裙獨倚高樓危亭，卻不能如一枝嬌豔牡丹在心上人面前搖曳起舞。

有人相伴的時光是美好的，每個寂寞生活的人都在期盼。只不過，在遇到那個對的人之前，所有心事往往只能說給樹洞聽，或期待或失落的心情，全部嵌在樹木的年輪裡，一年又一年，最終長成了參天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