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初,我去馬頭巖。
小竹林的姐姐帶我去的。
那時候是個深秋,時間也不早,已經下午四點了。
姐姐風風火火地把車停在大紅袍景區入口的停車場,穿著她的高跟鞋,飛奔著就上馬頭巖去了。
邊走邊催:“快快快,天要黑了,晚邊下山看不見路。”(把“傍晚”說“晚邊”,把“慧苑”說“慧宛”的,都是武夷山本地人——村姑陳注)
我們這些城市裡來的嬌小姐們,只能邁開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的笨拙雙腿,小跑著跟上,一路向上爬去。
有時候不得不想,賈島那個推敲的典故,必定是真實發生的故事,畢竟,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意思相近的兩個字,在特殊場景下所能表達出來的含義,相差甚大。
比如,姐姐行進在馬頭巖的陡峭石梯上,健步如飛,背脊挺得筆直,是姿態優美地“走”著上去的。
用一個詞,叫拾級而上。
而我們幾個跟在後面的,手忙腳亂,汗流浹背,弓背彎腰,那是手腳並用,“爬”上去的。
用一個詞,叫爬山越嶺。
一路爬,還一路喘氣,仰頭喝水間,汗水沿脖頸而下,脂殘粉退,一絲形象也無。
從來沒那麼狼狽過。
當終於爬到山頂,站在開山坪,望著對面的白房子道觀(那時候道觀還在,道士還在),吹著山風的那一刻,我以為,那就是我狼狽的極限了。
然而,我錯了。
多年之後才知道,這世上,一個不擅運動的人爬山,沒有最狼狽,只有更狼狽。
《2》
後來,去鬼洞。
武夷山於和偉帶我們去的。
那是一個初春。雨後,很泥濘。
鬼洞分為內鬼洞與外鬼洞,雖然名字略有差異,但都一樣,泥濘,溜滑,站不穩。
尤其,因為鬼洞這個山場的獨特名字,人行其間,心裡又多了幾分驚悚之意,使得腳步更為匆忙,腳下更為虛浮不穩。
一邊走,一邊聽著於和偉給我們介紹山場的特徵,介紹這裡為什麼被稱為鬼洞,並非世人誤以為的鬧鬼,而是因為這裡山壁上溶洞眾多,起風的時候,風吹過洞穴,鼓動而發聲,闊大磅礴,便好似鬼哭狼嚎一般。
古武夷山人不懂物理,不識此乃風力之故,是正常的自然現象,便因了這風鼓洞穴之聲多發自黑夜,心生不安,歸結為“鬧鬼”。
鬼洞之名,從此而來。
那天,因為天氣不夠晴好,鬼洞裡除了我們一行人,並無他人。
於是,這闊大的坑形地形,便只有於和偉的聲音在飄蕩。
雖然他講的是物理現象,卻因為這陰天,以及這深遂的坑形地貌,四周石壁上的無數大小黑漆漆的洞穴,還有石壁上森茂的林木,而從心底裡,冒出一股寒氣來。
然後,就摔倒了。
摔在一條泥濘小路上。非常滑,一不小心,咦,人怎麼坐在地上了,這才知道,摔了。
正巧,那裡邊上種著一排肉桂——鬼洞裡最有名的是奇種,幾乎佔了鬼洞山場的十分之九,大家在這裡都以瀏覽各種別處難尋的奇特茶樹品種為樂,更以能辨識出它的品種為傲——能在這裡見到除奇種之外的別的品種,實在是訝異。
那片肉桂,面積並不大,樹齡還很幼,弱弱的,想來新種下不久,能不能採,還是個未知數。
然,它的存在已經足夠擊破傳言了。
江湖傳言,鬼洞並沒有肉桂,只有奇種。現在這片新種肉桂的出現,實力論證了鬼洞肉桂的存在。
為市面上那些早八百年就賣瘋了的“鬼洞肉桂”們,“正名了”。
想來這是一位頗具心氣的茶農,為了大家說鬼洞沒有肉桂,便爭了這口氣,忍痛砍掉了大幾十年樹齡的奇種,騰出小片地,種下肉桂。
反正回本週期並不太長,三五年,新種下的肉桂便可採摘製茶了,到時候,它就是根正苗紅的鬼洞肉桂,誰還敢說鬼洞沒肉桂的?
就像《秋菊打官司》的最後,秋菊挺著大肚子,在村裡橫著走,逢人就:誰?誰敢說俺是不下蛋的雞?
《3》
又後來,去天坑。
這次是我極喜歡的一位帥哥哥,天心村八阿哥帶路。
然而,一見到他的時候,小夥伴們便對著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眼前這位微胖的大叔,真的是天心村村草?
這真不怪我。
當年我初見他,真的是如同步步驚心裡八阿哥一般的丰神俊朗之輩。
誰知道這些年,他會變成這樣呢?
啤酒+小龍蝦,毀了我心目中的八阿哥。再也不原諒這兩樣食物。
心寬體胖的結果是,在烈日下,在不透風的馬頭巖山場裡,八阿哥走不了幾步,便要停下來喘喘氣,當然他掩飾得很好——我給你們說說這個山場,這裡啊,原來是.......後來......。
於是我們就聽到了許多八卦。
發現其實茶農們在不忙的時候,蠻八卦的,我在桐木和小竹林,也聽到了非常多的八卦。
關於金駿眉,關於巖茶村。(這些都留待以後再表)。
單說天坑,這個類似非洲大裂谷的地方,又長,又陡,又深遂。
有臺階的地方是溜滑的,沒臺階的地方,雜草足有小腿肚子那麼長,而且八阿哥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告誡我們說,今天有點悶熱,草又這麼長,這裡肯定有蛇....
蛇....
這個動物還沒出現在我眼前,單單聽到這個漢字,我全身的汗毛,就已經豎起來了。
所以,他的話音剛落,我已經開始疑心重重——眼前這片漫長的碧綠的草地裡,想來應該藏滿了蛇吧....
那一刻開始,全身的肌肉都是緊繃的。
當然果然還是有人看到蛇了,不過不是我,是離我比較遠的隊伍中段的小夥伴。
那當頭,在一聲尖叫之後,我們全部瘋狂向前跑去,這回子動靜鬧得有點大,那條出來曬太陽的蛇兒,估計也已經被我們嚇回去了。
原本以為,遇過蛇,今天這天坑之旅,該是坦途了吧。
誰知道根本不是。
在那斷崖一般的山坡面前,在那砂粒壤形成的溜滑路面面前,我們的臀部,與地面的親密接觸,不下一次。
而且,是整條隊伍你方唱罷我登臺,你剛摔下去爬起來拍灰塵,轉頭我也摔下去了,摔倒動作此起彼伏,慘叫連天的那種畫面。
如果從遠處看,其實這場景拍滑稽電影很適合。
後來李麻花總結,天坑那條斷崖,我們全部都不是走下去的,是摔著摔著,就下去了。
小時候沒坐完的滑滑梯,在這裡全給補上了。
《4》
有許多同行,老不去茶區。
一年難得一次,兩三年才成行一回。
這樣真的是很不好,賣茶的人不去茶區,不去看茶樹,不去了解制茶的流程、工藝的密碼,怎麼能把茶賣好呢?
單單人家問水仙與肉桂的不同,你就講不出一二三四來。
一個不懂茶的人,識得好茶,挑到好茶的概率,那是極低極低的。
如此,誰還會信服你懂茶,誰還敢買你的茶呢?
武夷丹山碧水,茶園溼潤,小路溜滑。
長去,必定是會摔幾次的,尊臀難免受點傷。
然,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沒有在武夷山摔過幾次跤,哪算是真正的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