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張繼《楓橋夜泊》是流傳最廣的唐詩之一了，這首詩有兩處值得聊一聊。
其一，烏啼，歷來理解為烏鴉啼叫，不過也有人堅持認為，烏，不是指烏鴉，而是其他的鳥類。
其二，這首詩雖然反映張繼當時的真實感受，但是詩中意象，卻與南朝蕭綜的《聽鐘鳴》非常吻合，不能不令人懷疑張繼化用了蕭綜的這首詩。
我們先看看這首詩 ：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一、張繼也是祖述前人嗎?
南宋詞人周紫芝在《竹坡詩話》中說過：
自古詩人文士,大抵皆祖述前人作語。
大意是，詩人作詩，基本上都是借鑑或者化用前人的作品。
"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人能為文章，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陳言..........《答洪駒父書》
那麼張繼這首詩從哪裡“祖述”、從哪裡”取古人陳言“呢?
齊梁時期的蘭陵蕭氏，是南朝名門望族。宋末，齊高帝蕭道成篡位建立南齊，南齊後來又被簫衍篡位建立梁朝。
梁武帝簫衍的次子叫作蕭綜（後叫蕭纘）。蕭氏一門，無論是諸王還是皇帝，很多頗有成就的學者和詩人，這個豫章王蕭綜也不例外。
長大後蕭綜得知，生母吳景暉原是南齊東昏侯蕭寶卷的皇妃，自己是南齊皇帝的遺腹子。於是他離開南梁投奔到了北魏為官，可惜在北朝31歲就去世了。
蕭綜在北魏都城洛陽時，聽到城東建陽裡的鐘聲，想起自己的悲慘身世，於是作了一首《聽鐘鳴》：
歷歷聽鐘鳴，當知在帝城，
西樹隱落月，東窗見曉星，
霧露朏朏未分明，烏啼啞啞已流聲，
驚客思，動客情，客思鬱從橫，
......略
愁思無所託，強作聽鍾歌。
落月，鐘聲，烏啼，曉星，西樹，霧露，詩中的意象，和張繼的《楓橋夜泊》中的詩境非常相似。流落北方的蕭綜，在詩中表現出來的這種失落、漂泊之感，也會引起遊子張繼的共鳴。
可以猜測，張繼很熟悉這首詩。當他在寒山寺外的客船中，面對月落烏啼之時，很自然會想起蕭綜這首詩。所以，我們在《楓橋夜泊》中，可以看到很多《聽鐘鳴》的影子。
讀過《聽鐘鳴》，也有助於我們理解張繼的《楓橋夜泊》。
二、月落烏啼霜滿天，烏鴉還是烏臼鳥?
月落烏啼霜滿天，夜半鐘聲到客船。
月落烏啼，鐘聲到船，這首詩中的意象，落月、鐘聲，都沒有什麼爭議。但是烏啼，到底是不是烏鴉呢?
傳說是最早的《烏夜啼》有兩個出處，一個來自三國時的“何晏之女” ，一個來自南朝宋的劉義慶，兩個故事大同小異。《唐書》樂志曰：
烏夜啼者。宋臨川王義慶所作也。元嘉十七年，徙彭城王義康於豫章。義慶時為江州，至鎮，相見而哭。文帝聞而怪之，徵還，慶大懼。伎妾夜聞烏夜啼聲，扣齊閤雲，明日應有赦。
其年更為兗州刺史。因此作歌。故其和雲：夜夜望郎來，籠窗窗不開。今所傳歌。
烏鳥夜啼，家人報喜，這是祥瑞之兆，避免了一場災禍。
但是烏到底是不是烏鴉，似乎有些爭議。樂府《烏夜啼》其中一首寫道：
可憐烏臼鳥，強言知天曙。無故三更啼，歡子冒暗去。
烏臼鳥呀烏臼鳥，還好意思說知道天什麼時候亮，無緣無故地三更叫，搞得我的情人以為天亮了，結果黑著天就離我而去了。
於是有些人認為，《烏夜啼》裡的烏，不是烏鴉，而是烏臼鳥，這種鳥會在半夜鳴叫。隋朝無名氏《讀曲歌》中有詩云：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
願得連冥不復曙，一年都一曉。
把打鳴唱曉得雞，和半夜鳴叫的烏臼鳥消滅掉，這樣天就不會亮了。可見，烏臼鳥夜裡啼叫，是古人早就注意到的事情。
簫衍的三子，也就是豫章王蕭綜的三弟蕭綱也有一首《烏夜啼》 ：，詩云：
綠草庭中望明月，碧玉堂裡對金鋪。
鳴弦搗捩發初異，挑琴欲吹眾曲殊。
【不疑三足朝含影，直言九子夜相呼】。
羞言獨眠枕下淚，託道單棲城上烏。
不疑三足朝含影，直言九子夜相呼。三足，指三足烏，又叫金烏。漢王充《論衡.說日》:"日中有三足烏，月中有兔、蟾蜍。"
古代神話裡，太陽就是金烏化身。簫衍《烏夜啼》指的烏鴉。
烏啼，有天將亮的意思，例如陳朝末代皇帝陳叔寶的《烏棲曲》：
合歡襦薰百和香，床中被織兩鴛鴦。
烏啼漢沒天應曙，只持懷抱送郎去。
烏啼漢沒天應曙，漢，河漢、銀河。烏啼時，河漢漸漸消失，天要亮了。天要亮了，這裡的烏，令人聯繫到太陽（金烏），應該也是指烏鴉。
結束語
烏鴉是詩詞中比較常見的意象，就有著多種含義，例如代表太陽金烏與祥瑞之兆；也有“慈烏反哺”的孝順形象；還有相思離別之情等等。
《烏夜啼》在唐朝成為教坊曲名，後被收錄為詞牌，又名為《相見歡》、《憶真妃》等。
以《烏夜啼》為題的詩中，既有烏鴉也有烏臼鳥。
但是《烏夜啼》的這個烏字，應該就是指烏臼鳥，這種鳥很像烏鴉，但是略小，烏臼鳥。烏臼鳥學名叫作卷尾，又稱為黎雞，古人又叫作鴉舅、催明鳥、鵯鵊、鵾鵊、夏雞、烏舅、喚起...
至於張繼聽到的是什麼鳥，是烏鴉還是烏桕，就不清楚了。這兩種鳥長得挺像，也許古人作詩未必分得這麼清楚。
除了詩無達詁以外，詩中意境與情感的表達，也不需要像寫論文那樣考證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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