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東、南、西、北是中文中四個表達方位的詞,而且自古如此,從來沒有改變過。不過不知道朋友們有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有趣的現象:在很多人們習以為常的詞彙中,有關南和北的,都與地域廣闊有關係,而一涉及到東和西,氣勢立刻就小了不是一點半點,恨不得只涵蓋上自己家的那一畝三分地才正常,好像多出來一點都要往外掏銀子似的。
您要是不信,咱們就舉幾個耳熟能詳的例子,來探討探討:
先說南和北:南轅北轍、南征北戰、天南地北……怎麼樣?是不是打心眼兒裡,就感覺一個比一個“遠”?古代年間沒有汽車、火車、飛機這樣的交通工具,按字面上理解,從南到北,還不得揹著行李和乾糧,風餐渴飲、曉行夜宿地走上個一年半載?
接下來輪到東和西:東倒西歪、東奔西走、東張西望……瞧見沒?基本上都是眼皮子底下,活動活動腿腳就走得到的地方,別說遠行一年半載,這從東到西,看起來連出門打個醬油的時間都用不了,頂了大天也就是出門遛彎兒或郊遊。
若只是老百姓們喜聞樂見,且形式短小的成語上,有這樣的差別倒也罷了,可就連文化典籍和哲學思想中,也完全認同了這樣的理念,舉個例子,咱們偉大的先秦哲學家莊子,他老人家就在自己的作品中,對東西南北就有很深入形象的描述:
《莊子·逍遙遊》: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南冥者,天池也。
莊子不愧為語言高手,雖然沒有直接把“從南到北好遠好大“,這樣的話語直接寫下來,但是從用詞的氣勢中,從”不知其幾千裡“的闡述裡,無不滲透著從南到北的遼闊與恢弘,不由讓人肅然起敬。
同樣是《莊子·逍遙遊》中的記述:
子不獨見狸狌乎?……東西跳梁,不避高下。
這描寫真是忒形象了,野貓和黃鼠狼的東西跳梁,顯然是既跳不高也跳不遠的,而且這兩種動物身形矮小,目光所及之處,也就是眼前那麼一小片地方,雖說算不上”鼠目寸光“,但也好不到哪裡去,用來形容目光短淺,又愛無事生非的小人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說到南北,就聯想到鯤鵬的扶搖直上九萬里;提到東西,便是跳樑小醜猥瑣狹隘;從文字表達上,似乎能體會到南北的距離非常遙遠,千里萬里而不能盡述,而東西卻是近在咫尺的感覺。看來這差距,還真不是用“被甩了幾條街”就能概括總結得了的。
這可有點奇怪了,同為方位詞,同樣肩負了咱們古代文化中地理位置,以及老祖宗對世界認知中方向感的重任,為何古人對待“南和北”與“東和西”,在態度上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莫非在咱們老祖宗眼裡,大自然不僅僅是“天圓地方”,而且這大地還是南北長,東西窄的長方形麼?
看來這事,還真有必要好好聊一聊。
一、在古人心目中,從南到北,真的比從東到西的距離長嗎?
相信看過筆者前面文字的朋友,心中大多都會有這個問題。其實咱們中國人的方位概念,在上古時期就已經形成了。那麼在先人的心目中,大地真的是一個南北長,東西窄的長方形嗎?這個答案在古代典籍中是有記載的。
《淮南子·墬形訓》中這樣寫道:
禹乃使太章步自東極,至於西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七十五步。使豎亥步自北極,至於南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七十五步。
看來國土丈量的工作,大禹治水的時候,人們就已經做過了,而且從南到北,與從東到西的距離是一樣的。這回放心了,原來老祖宗的認知裡,並沒有把大地當成長方形來看待。
那為何古人,卻非得把南北和東西的距離,搞得那麼對立呢?讓後人產生從南到北的距離,要比從東到西長很多的錯覺,這裡面難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麼?
二、在古人的認知中,南北與生死息息相關
從世界地理的角度看,中國地處北緯,這會給人們造成一種感覺,便是陽光都是從南方照射而來的。
古人不僅難以想象自己每天踩踏的大地,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球體,更不可能瞭解南北半球,還有地球自轉、公轉的科學道理。
人們感受到溫暖的陽光來自南方,而自己生活的大地上,一年之中,也是南方受到光照的時間要比北方長久,南方溫暖,北方嚴寒,溫暖屬陽,寒冷屬陰,故而認為南方乃是陽氣生髮之地,北方乃陰氣聚集之所。
在中國古人的認知中,生命之所以存在,是因為陰陽之間彼此平衡制約的產物。陽氣充足而上升時,則新生命誕生;而陽氣衰退,陰氣佔據上風時,這是生命逐漸消亡的歷程,而當陰徹底將陽轄制之時,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死亡來臨。
《禮記·禮運》中寫道:“死者北首,生者南鄉”,便是這種思想的體現了。古人崇拜神明,在他們的意識中,南方之神掌管生命降臨,北方之神掌管生命離世。世間之事,唯生死為大,對人的成長來說,人生又是何其漫長,所以在人們的心目中,南北之間的距離,自然也會變得非常遙遠了。
三、在古人眼中,東西與生活緊密相關
其實,如果把從南到北看作是陰陽制衡的歷程,那麼東西又何嘗不是這樣?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又從西方落下,人們因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這也是一個陰陽相生相息的過程,但這個週期只有一天的時間而已,與漫長的生命歷程相比較,太陽東昇西落的一天,是多麼短暫呀,有了這樣的比較,也就不難理解,古人為何會下意識地認為南北會比東西長得多,也遙遠得多了。
另外,太陽東昇西落影響得不僅僅是人們生活作息的時間,更是決定了中國古代民居的建築風格。由於日照多從南方而來的緣故,古人蓋房子為了有好的採光,房屋的門窗基本都是朝南開(至少是一進院落中,最重要的房間門窗都要朝南開)。
所以古代建造的房屋(包括現代社會人們也普遍會這樣認同),大多都是東西向排列的,這也就意味著,鄰居基本上只會出現在每戶住家的東側或者西側,極少會在南面或北面有鄰居。
“東鄰西舍花發盡,共惜餘芳淚滿衣。”這句古詩,既描述了鄰里之間的美好情誼,也是古代“東鄰西舍”建築風格的體現。這麼一來,東西兩個方向就在自家的左右手邊上,距離何其近,聯絡何其多,相互走動又何其方便,簡直可以說是觸之可及,這樣的“東西”自然會讓人產生深深的親近感。
這麼看來,你就是想讓人們對“東西”產生距離感都難,所以時間一長,自然而然地,人們便在感情上接受了用“東西”表示關係親近或距離很近,而用“南北”表達疏於聯絡或距離遙遠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的這種意識,慢慢地由感情上的接受,逐漸遷移到文字上的表達,於是便出現了“南去北來人自老”、“雄南征北伐之威”的豪邁遼闊,以及“眇不睹其東西”、“唯有醉倒花東西”的繾綣親近。
雖說“南北”與“東西”的距離落差,最初只是存在於古人的潛意識中,並非真正地理上的距離差距,但由於這種理解和文字的記載代代傳承,逐漸形成了“南北”與“東西”在書面表達上的定式,並隨著歲月的流逝滲透在文化之中,成為了我們生活中,“從來不曾想起,永遠不會忘記”的歷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