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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般的辭書中,“小姐”稱謂大致最早見於宋代。

詞彙經歷了從單音詞到複音詞的發展過程。語言是因社會的發展而發展的,隨著新生事物的不斷出現,人們的思維能力透過反覆實踐不斷提高,被人們認識的事物也就日益紛繁複雜,漢語單音節這種詞的物質載體再也不能滿足社會的需要。另一方面,漢語語音系統經歷了一個由繁入簡的過程。“漢語語音在先秦很繁複,聲母、韻母及聲調都比現代豐富得多;到了第八世紀,實際語音比先秦簡化了一半以上,而十四世紀的實際語音又比八世紀的簡化了一半以上。”在這種情況下,以雙音節為主的複音詞便得到充分的發展。

“小姐”一詞也不例外,單音詞“姐”,最早的意義為“母”。據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考證:“蜀人呼母曰姐。”而“姐”古文作“她,毑。”如《玉篇》“她,古文姐字。”《集韻》:“姐,古作毑。”魏晉南北朝時期從事歌舞活動的樂女,也稱為“姐”,直到宋代仍沿此俗。單音詞“小”,《爾雅》釋為“少也。”《玉篇·小部》“小,細也。”《說文》:“小,物之微也。”著名文學家商承祚的《殷虛文字類編》雲:“小,卜辭作三點,示微小之意,與古金文同。”此義古文中不乏例句。如《易·繫辭》:“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古俗稱“妾”為“小”,如《詩·邶風·柏舟》:“憂心悄悄,慢於群小。”《集韻》:“群小,從妾也。”《漢書·元帝紀》:“又鳳(王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顏師古注:“小婦,妾也。”“小”在古代含有輕視、低賤的貶義,而“妾”在舊時是小妻、側室、偏房。《匯苑》:“妾,接也,言得接見君子而不得伉儷也。”《廣韻》、《集韻》、《韻會》、《正韻》皆雲:“妾,接也,得接於君子者也。”《禮記·坊記》:“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鄭玄箋:“妾合買者,以其賤同於公物也。”所以古俗稱“妾”為小。古代皇宮的宮女、官家和地主貴族家的婢女大都是先秦“妾”的餘脈。娼妓也屬於妾一類。漢代的“樂府”、唐代的“教坊”以及宋元的“瓦肆”、“行院”中的妓女其社會地位都極為低下,是被侮辱、被損害的物件,直至宋代,稱“妾”、“姬”、“使”為“小姐”。

這在宋代史料中不乏其例。北宋錢惟演的《玉堂逢辰錄·榮王宮火》載:“其日勘得掌茶酒宮人韓小姐新與親事官孟貴私通,多竊得寶器以遺之,後事洩,王乳母將決責之,小姐乃謀放火。”很明顯,這裡的“小姐”實為宮中侍女的稱謂。又,馬鈍《陶朱新錄》載:“吏部侍郎陳彥修,有侍姬曰小姐,氣羸多病。”岳珂《程史》“(洪)恭有妾曰小姐,躬蠶織勞。”顯然,這些“小姐”實為姬、妾的稱謂。洪邁《夷堅志》:“傅九者,好狎遊,常與散樂林小姐綢繆。”又載:“建康女倡楊氏死現形,與蔡五為妻。一道士來,仗劍逐去,謂蔡曰:‘此建康倡女楊小姐也。’”這裡“小姐”指的是女藝人、歌舞妓,乃至以色藝為職業的女子。

上述記載,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小姐”這一稱謂多用於婢妾、娼妓、女樂等身分卑微的女子。據本人海量蒐集到的資料看,宋代可查的史料中未見“小姐”可用於稱呼有身分的貴族女子的事例,“小姐”稱謂一般指社會地位低微的女性,如婢妾、娼妓、女樂等,因此一般含“賤義”或“貶義”。

關於“小姐”稱謂的另一個委婉稱。

明清時,人們稱“小姐”也轉稱為“女校書(或校書)”,名字頗雅。但這“女校書”並非如字面義所指為校對典籍的女子。明朝《蓬軒吳記》一書中有“孟小姐,校書官澄女”的句子,這裡的“校書官”就像北宋一位大僚“憶當初”的詩句:“當時蹙居賢德坊,官資俱是校書郎”裡的“校書郎”一樣,指朝廷掌管文告的小官而已。都名“校書”,其實都不校書,可見名實不符。而“小姐”雅稱為“女校書”,理所當然也不是校對典籍的職場女性之稱謂了。

“小姐”賤稱另有出處說。

人們一般認為“小姐”本是賤稱,後來用作敬稱。宋元時“小姐”一詞的賤尊決定於“姐”的詞義。宋人吳曾《能改齋漫錄·婦女稱姐》雲:“近世多以女兄為姐,蓋尊之也。”“小姐”作為敬稱即源於“姐”的“尊長”義。至於賤稱則似源於“ ”字。清人翟灝根據《說文》和《能改齋漫錄》的記載,在《通俗編》卷二十二指出“《文選》嵇康《幽憤詩》:‘恃愛肆姐。’注引《說文》:‘姐,嬌也。’子豫切。繁欽《與魏文帝箋》:‘有史妠蹇姐。’注:‘謂當時樂人。’《開天遺事》:‘寧王有樂妓寵姐。’陶谷《清異錄》:‘有平康妓瑩姐。’《東坡集》:‘有妓人楊姐。’姐,特甚賤之稱,俗惟貴家女方得呼之,何相戾也!嘗考《說文》正本,乃知《選》注所引,少欠分晰。蓋其訓嬌者,乃屬 字,而姐自別見。訓雲:‘蜀人謂母曰姐,淮南謂之社。茲也切。’《廣韻》亦云:‘姐,母也。’《四朝聞見錄》言高宗吳後稱太后曰大姐姐。《能改齋漫錄》言近世稱女兄為姐,蓋尊之也。然則小姐之姐為本字,其以為賤名者乃字之省耳。”

由此似可以認為,宋代用來稱社會地位低賤的宮女、婢女、妓女和妾的“小姐”當作“小 ”。此處“小”有低微義,“ ”由“驕”引申有貶義,兩字構成並列複合詞表示賤者之稱。入元以後作為青年女子敬稱的“小姐”用其本字,“小”在此詞中有“嬌小年輕可愛”義,“姐”指“受人敬重的女性”,兩字構成偏正結構的複合詞。

以上為“小姐”賤稱起源的一種說法。

而清梁章鉅《稱謂錄·倡》認為,表賤稱的“小姐”跟稱貴家女子的“小姐”不是同一語源,而是源於“小籍”,因舊時樂工、妓女皆有籍。“《懶真子》:文樞密所居私第,名東田。有小姬四人,謂之東田小籍。疑小姐本是小籍,蓋貴家歌姬輩,必有簿籍記錄其年稱者,因有小籍之名。”云云。

本人以為不管“小姐”賤稱源於“小 ”還是“小籍”,以上所論雖頗似有理,但是把一個詞隨文釋義,以主觀褒貶作附會之說,使問題複雜化了,會與事實相去漸遠。這有待更多詳實的資料進一步考釋,而為眾多研究者所大致定論的是,由單音詞“姐”發展到複音詞“小姐”,就有了稱謂語的用法。“小姐”稱謂大致最早出現於宋朝,時稱樂戶、妓女等表賤稱,一般的年輕女子則稱“小娘子”。

“小姐”稱謂在古代漢語中的發展

古代漢語中“小姐”稱謂進一步擴大。

宋末元初,“小姐”稱謂的使用情況發生了變化,人們多以“小姐”來敬稱官宦富貴人家未出嫁的少女,甚至成婚後,亦有沿而稱之的。這在元代雜劇中有大量事例可以證明,如玉實甫《西廂記》第一本楔子就有這樣的句子:“只生得個小姐,小字鶯鶯。”關漢卿的《玉鏡臺》,對女主角劉倩英,她的母親、表哥溫嶠、丫環梅香、媒婆等都稱她為“小姐”。元劇作家喬吉的《金錢記》、張壽卿的《紅梨花》等雜劇中,也有多次“小姐”出現。可見,“小姐”用來稱呼有身分人家未出嫁的女子,在元曲中已很普遍。王實甫、關漢卿等皆生活在宋元之際,元曲最喜使用生活口語。因此,大概可以這樣推斷,宋末元初民間已開始流行以“小姐”稱呼官宦富貴人家未出嫁的少女。

元明以後,“小姐”作為一種尊貴的稱謂更盛行於世,而其原來的“賤義”則似乎逐漸被人淡忘。以明代著名戲曲家湯顯祖的作品為例,他的《紫釵記》和《還魂記》裡,就有許多個“小姐”。在《紫釵記》中,上至老母,下至丫環,中及李十郎,都以“小姐”稱女主角霍小玉。不僅戲曲,“小姐”一詞甚至在明代已經入詩,明朱有燉詩云:“簾前三寸弓鞋露,知是婹婹小姐來。”

清代“小姐”一詞仍是仕宦之家女兒的尊稱和專稱。如《三俠五義》成書於清代,寫的是宋朝故事,書中屢見“小姐”稱謂,如第四回、第三十一回,都有多個“小姐”出現。又如文康的《兒女英雄傳》,記敘清朝俠女十三妹何玉鳳行俠仗義的事,作者多次稱她為“何小姐”。清代趙翼的《陔餘叢考》“小姐”條稱:“今南方縉紳家女多稱小姐。”如曹雪芹《紅樓夢》中“小姐”比比皆是,仍指富貴人家的未婚少女。不過,也有一些地區,一部分人卻仍然沿用舊俗把娼妓樂女稱為“小姐”,清代王府也把“使女”稱為“小姐”,此為賤稱。

民國,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非但“小姐”稱謂沒有被拋棄,還讓其攀上了洋親戚“MISS”。尤其名門閨秀中,在“摩登”的“新女性”中,兩詞在當時並行不悖。清末民初有首流傳頗廣的打油詩:欲把東亞變西歐,到處聞人說自由,一輛汽車燈市口,朱三小姐出風頭。此處的“朱三小姐”乃袁世凱內務部長朱啟鈐的女兒,當時的名“千金”之一。這“MISS 朱”時常豔裝來往於北京的燈市口,並曾邀集其他的宦女,暴打過《民國日報》的總編。此後“小姐”的詞義開始慢慢向英語“MISS”一詞靠攏,這樣,較之前時,“小姐”稱謂進行了一定的詞義轉移。

現代社會變遷中的“小姐”稱謂

社會的發展使得有些詞的詞義,有從寬泛向其核心意義逆轉或從其核心意義向寬泛發展的趨向。中國進入 20 世紀,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意識、文化上,都經歷著巨大的變化。這些發展和變化在某種程度上促使了稱謂系統的發展演變:除了從寬泛向其核心意義逆轉或從其核心意義向寬泛發展之外,還有舊的語言形式的語義範疇的變化——即詞義內涵及外延的變化。“小姐”稱謂即是如此。

解放後至改革開放初,隨著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治制度的確立,出於階級感情或政治上的敏感性,人們忌諱使用“小姐”。因為在人們的傳統觀念中,“小姐”意味著“嬌生慣養,好逸惡勞”,是“寄生蟲”的代名詞,成為含貶義的稱謂。於是在各種社交場合,具有濃厚政治色彩的“同志”,不分性別男女通行全國。這段時期,“小姐”一詞在中國大陸迅速隱退。在彼此熟悉的環境,老人對年輕女性稱姑娘、丫頭、閨女等;平輩稱年輕女性為同志。這可以看作是“小姐”稱謂的消亡期。

改革開放至 20 世紀 90 年代初中期,人們對政治色彩日趨淡化,人情色彩漸漸變濃,社交場合中崇尚禮貌,講究語言美,加之“小姐”稱謂時尚高雅,於是“小姐”又開始復出,且指稱範圍迅速擴大,成為全社會交際的女性領銜稱謂語。人們把職業女性稱為“小姐”,文化界、服務業的女士也被稱為“小姐”。同時“小姐”一詞也突破年齡、婚姻、財富的界限,成為帶有褒義的雅稱而傳遍中國大地。

90 年代後期至今,隨著對外開放的進一步擴大,市場經濟的進一步發展,我們的社會生活中漸漸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因素。封建殘渣泛起,地下色情行業死灰復燃。“服務”一詞的性質發生了一些在詞典上無法反映的微妙變化。一部分“小姐”的“服務”出了格。“小姐”稱謂,一旦與出格的服務聯絡在一起,與“三陪女”、“坐檯小姐”等相關聯,就給自身蒙上了一層陰影,由此生出了令人生厭的貶義色彩。此時含貶斥義的“小姐”出現了詞義迴歸,代稱某些社交場合從事色情服務的女性。於是“小姐”又發生了一次大的質變,由泛尊稱蛻變為關乎色情方面的職業稱謂了。這種變化自然引起人們認識和語用心理的變化,帶了明顯輕視鄙夷意味的“小姐”,人們甚至因避免他人的誤會而儘量不使用或換作其他的稱謂,如:在中國東部、西部和南方一些地區,人們將服務員改稱為具有地方色彩的特殊稱謂“小妹”、“翠花”等,以避免“小姐”稱謂的使用。這樣“小姐”稱謂無法再順利用於交際稱謂的面稱,幾乎由敬稱變成鄙稱乃至詈稱了。

縱觀“小姐”稱謂的興起,至少有三方面原因:

一、“文革”以後,政治色彩日趨淡化,人情色彩日益變濃。“同志”、“師傅”因帶有濃厚政治色彩和明顯時代特徵而顯得相對陳舊。

二、隨著國際交往的日漸增多,東西方文化相互交流、融合,中外文明互相滲透,人們的思想觀念進一步更新,審美情趣日趨雅緻。此時,外交場合中的“MISS”、“Mr.”廣泛深入到漢語中成為較為雅緻的通用稱謂。

三、從語言系統本身來看,漢語面稱中,年齡常常為人們所看重。男性喜歡以年長、受人敬重自居,而女性渴望青春貌美,“先生”、“小姐”的語義特徵正好迎合這一需求。

至於表示出賣色相意義的“小姐”,則是不良社會現象在語言中的反映。只有社會條件變化了,消極的事物不復存在了,這一消極的詞語意義才有可能退出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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