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
回目解釋:①“秋爽齋”,探春在大觀園的住處。
②海棠社:由探春倡議成立,因第一次集會所作之詩為“詠白海棠”,故名“海棠詩社”。詩社成員有寶玉、黛玉、寶釵、湘雲、迎春、探春、惜春及李紈。李紈為社長,迎春、惜春為副社長。
經典語言及解說:1、“古人曾雲‘蕉葉覆鹿’。他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隻鹿了?快做了鹿脯來。”
這是黛玉打趣探春的話。探春住在“秋爽齋”,院子裡種有梧桐芭蕉,她對芭蕉情有獨鍾,說“我最喜芭蕉,就稱‘蕉下客’罷”。於是“蕉下客”就成了是探春在海棠詩社的別號。
黛玉聽了後,馬上聯想到“蕉葉覆鹿”的典故來:春秋時,鄭國樵夫打死一隻鹿,怕被別人看見,就把它藏在坑中,蓋上蕉葉,後來他去取鹿時,忘了所藏的地方,就以為是一場夢。黛玉信手拈來,“使巧話”戲謔探春是一隻小鹿,還要做了鹿肉乾來。一方面說明黛玉博覽群書,見多識廣,聰明而富有才氣;另一方面又表現她愛說愛笑、活潑可愛的調皮性格,——誰說黛玉只愛哭呢!
2、“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他作‘瀟湘妃子’就完了。”
這是探春“反擊”黛玉的話。“娥皇、女英”,傳說是堯帝的兩個女兒,都嫁給了舜帝。“湘妃竹”又名斑竹,相傳舜帝南巡蒼梧而死,娥皇、女英在江湘之間哭泣,眼淚灑在竹子上,從此竹子上就有了斑點。黛玉住在瀟湘館,瀟湘館多竹子,“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黛玉又愛哭,前八十回裡就寫到有十五六次。
探春稱黛玉是“瀟湘妃子”,既合乎瀟湘館的情景,又與黛玉的性格相吻合,的確是個“極當的美號”,庚辰本夾批道:“妙極趣極!……因一謔便勾出一美號來,何等妙文哉!”從此這一獨具詩意的別號,就成為林黛玉的代名詞。
3、“我送你個號吧。有最俗的一個號,卻於你最當。天下難得的是富貴,又難得的是閒散,這兩樣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貴閒人’也罷了。”
這是寶釵說的話。寶釵給寶玉起別號,先說他是“無事忙”,後說他是“富貴閒人”。兩個號似乎都含有譏諷之意。
“無事忙”,指忙於正務以外的事。在寶釵看來,讀書做官才是正務。而寶玉卻是“愚頑怕讀文章”,不願談仕途經濟,罵讀書人是“祿蠹”,討厭和賈雨村這樣的官場上的人打交道。他整天只喜歡鑽在女兒堆裡廝混,如關心在地上劃薔的齡官淋了雨沒有,帶著茗煙到處去尋找茗玉小姐的廟,陪著晴雯撕扇子玩,給黛玉講耗子精偷香芋逗樂,等等。
“富貴閒人”的生活常態是,上有賈母寵溺,周圍有群釵簇擁,每天讀一點龐雜兼收的書,寫幾首風花雪月的詩,發幾句憤世疾俗的牢騷話。分明就是大觀園的“絳洞花王”。
“絳洞花王”一說“絳洞花主”,是寶玉以前用過的舊號:“小時候幹過的營生,還提它作什麼。”脂硯齋一針見血地指出:“赧言如聞,不知大時又有何營生。”批評寶玉長大後仍然毫無作為。至於寶玉究竟是“花王”還是“花主”,似乎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把大觀園當成了他的王國,每天樂在其中,樂不可支。
4、“不過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見了才作。古人的詩賦,也不過都是寄興寫情耳。若都是等見了作,如今也沒這些詩了。”
這是寶釵說的話。秋爽齋初次結社,李紈提議詠白海棠,迎春提出疑問:“都還未賞,先倒做詩。”寶釵這番話,算是對迎春的回答。
這裡寶釵提出了一個觀點:詩歌是“寄興寫情”,而不必拘泥於景物本身。所謂“寄興寫情”,就是寄寓個人的思想情趣,抒發自己的內心感受。如寶釵的《詠白海棠》,表面上寫的是白海棠,實際上寫的是她自己。首聯“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象徵她端莊穩重、矜持謙和的性格。頷聯“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表現她不愛豔裝、不作浮語的做人原則。頸聯“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表現她內斂隱忍、圓融和順的處世態度。尾聯“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寄託她潔身自愛、與世無爭的情懷。
寶釵在她的詩歌中以“品行為先,才技為末”(脂硯齋語),果然詩如其人。
5、“呸!沒見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充有臉呢。……一樣這屋裡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把好的給他,剩下的才給我,我寧可不要,衝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軟氣。”
寶玉讓秋紋送鮮花給王夫人,王夫人賞了秋紋兩件衣服,秋紋受了太太的恩典,有點得意忘形。晴雯見此說了這番話,一下子得罪了三個人。
首先是秋紋,晴雯看不慣秋紋得意的樣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罵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諷刺她做人沒有骨氣,對主子卑躬屈膝。
其次是襲人,在晴雯眼裡,襲人和她一樣,是“這屋裡的人”,一點也不比她“高貴”,她甚至覺得襲人各方面還不如她,沒有她漂亮,沒有她能幹,沒有她伶牙俐齒……她嫉妒王夫人把襲人當作“準姨娘”看,借諷刺秋紋而挖苦襲人。
再次是王夫人,“衝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軟氣”就是針對王夫人的。在抄檢大觀園之前,王夫人根本就不認識晴雯,她憑什麼衝撞王夫人呢?別說是丫鬟衝撞主子,就是普通人衝撞普通人,也應該師出有名!
晴雯這樣做,並非體現她的反抗精神,一切都是因為心理不平衡。她所追求的,不是奴才與主子之間的平等,而是奴才與奴才之間的平等。
6、“什麼要緊,不過玩意兒。他比不得你們自在,家裡又作不得主兒。告訴他,他要來又由不得他;不來,他又牽腸掛肚的,沒的叫他不受用。”
這是襲人說的話,“他”指湘雲。詩社成立後,寶玉忽然想到湘雲還不知道:“這詩社裡若少了他還有什麼意思。”立馬就要派人去接。
襲人對寶玉說的這番話,有三層意思:一是詩社就是個“玩意兒”,供公子小姐們娛樂消遣而已;二是湘雲寄養在叔父家,毫無地位和自由,凡事“作不得主”,來去“由不得他”;三是湘雲是個急性子,說話直來直去,做事風風火火,詩社這件事只會讓她“牽腸掛肚”,備受折磨。
襲人不僅瞭解湘雲的處境和性格,而且與湘雲的關係也非常好。十年前,襲人曾服侍過湘雲一段時間。後來,湘雲回家了,襲人也被老太太派去服侍寶玉,但是兩人的感情聯絡一直沒有斷。如第三十一回,湘雲帶了戒指來送給襲人等;第三十二回,襲人請湘雲幫忙做針線活;第三十七回,襲人以送水果和糕點為名,藉機把湘雲喜歡的瑪瑙碟子送去,等等。這些事情雖是小事,卻能說明她們之間名為主僕、實為姐妹的感情。
襲人這樣說,並不是反對去接湘雲,而是暗示寶玉,只有賈母出面派人去接,湘雲才不會為難。
7、“你家裡你又作不得主,一個月通共那幾串錢,你還不夠盤纏呢。這會子又幹這沒要緊的事,你嬸子聽見了,越發抱怨你了。”
這是寶釵對湘雲說的話。不僅襲人瞭解湘雲在家裡的處境,寶釵也瞭解。湘雲每個月的零花錢很少,只有“幾串錢”,具體是多少,確切數目不詳,但是連自己的“盤纏”都不夠,“盤纏”即零用錢。湘雲平時還要做針線活,有時要做到三更天(第三十二回)。還要經常被嬸孃抱怨。由此可見,湘雲的處境非常艱難。
寶釵一方面嗔怪湘雲誇下海口要作東,說話缺少思量,做事未能“瞻前顧後”,另一方面又讓哥哥薛蟠送來螃蟹、果碟和好酒,真心幫助湘雲解決實際問題,避免讓湘雲尷尬出醜丟面子。
8、“我是一片真心為你的話。你千萬別多心,想著我小看了你,咱們兩個就白好了。”
這是寶釵對湘雲說的話。寶釵怕湘雲多心,強調自己出於“一片真心”,絲毫沒有“小看”湘雲的意思。
寶釵不僅幫助過湘雲,而且還幫助過很多人。如第三十二回,她拿出新做的兩套衣服,給投井而死的金釧裝殮;第四十五回,她給生病的林黛玉送去燕窩;第五十六回,她“小惠全大體”,讓利給管理大觀園的婆子們;第五十七回,她幫著邢岫煙贖回當掉的棉衣;第六十七回,她把薛蟠帶回來的禮物分送眾人,連賈環都得到一份,等等。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在她經常做好事。
俗話說,好人難做。寶釵的擔心並非多餘,讀者中的貶薛派就是這樣評價寶釵的。無論寶釵幫助了誰,上至小姐下到丫頭,他們都認為是別有用心,是用小恩小惠來籠絡和收買人心。好在湘雲沒有這樣想,“憑他怎麼糊塗,連個好歹也不知,還成個人了?”湘雲對寶姐姐還是充滿感激之情的。
9、“詩題也不要過於新巧了。你看古人詩中那些刁鑽古怪的題目和那極險的韻了,若題過於新巧,韻過於險,再不得有好詩,終是小家氣。詩固然怕說熟話,更不可過於求生,只要頭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詞就不俗了。”
這是寶釵說的話,表達了她對詩歌寫作的一些看法。
關於詩題,寶釵認為題目不能過於新巧。過分地追求新巧,很容易會走進“刁鑽古怪”的死衚衕。
關於詩韻,寶釵反對使用“極險的韻”。所謂“極險的韻”,就是用生僻艱澀的、一般人不懂的字作為韻腳。
關於立意,寶釵認為立意是詩歌寫作的“頭一件”,即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點。立意一定要“清新”。所謂“清新”,就是新穎不俗氣。
關於措詞,就是指詩歌語言。寶釵認為詩歌既“怕說熟話”,“更不可過於求生”。“熟話”指前人常用的陳腔濫調,那樣就沒有新意、沒有意境。“求生”指尋求生僻晦澀的文字,故弄玄虛,故作驚人之語。好的語言,就是要“不俗”,高雅而不庸俗。
10、“究竟這也算不得什麼,還是紡績針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時閒了,倒是於你我深有益的書看幾章是正經。”
這是寶釵對湘雲說的話,談了寫詩和做人(女人)的關係。作為女孩子,會不會寫詩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好分內的事,要學會“紡績針黹”。紡績,指織布。針黹(zhǐ),指各種針線活兒。本等,本分。即便空閒下來讀書,也要讀點對女孩子有益的書。言下之意是詩歌對女孩子用處不大,如果移了性情反而有害。
寶釵深受封建社會“三從四德”思想的影響,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她不僅自己身體力行,而且經常不失時機地對黛玉、湘雲等進行說教。
11、“如今以菊花為賓,以人為主,竟擬出幾個題目來,都是兩個字:一個虛字,一個實字,實字便用‘菊’字,虛字就用通用門的。如此又是詠菊,又是賦事,前人也沒作過,也不能落套。賦景詠物兩關著,又新鮮,又大方。”
這是寶釵對湘雲說的話,談了如何擬菊花詩的題目。寶釵提出了三個要求:一是題目兩個字:“一個虛字,一個實字,實字便用‘菊’字,虛字就用通用門的”;二是題目“以菊花為賓,以人為主”;三是“詠菊”與“賦事”二者之間要有關聯。
這裡的“實字”“虛字”,與現代漢語中的“實詞”“虛詞”意思不同,“實字”指名詞,而且是有具體形狀的名詞;“虛字”指名詞之外的其它詞類,包括動詞、形容詞、數量詞等。在擬就的題目中,“菊”是實字,其它如“憶”“訪”“種”“畫”“影”“夢”“殘”等都是虛字。
“通用門”,有的版本又作“通用關”,是古代分類字書中的一個門類。“虛字就用通用門的”,意思就是此次寫作菊花詩,所有“虛字”都要出自“通用門”,否則就是犯規。
什麼叫“以菊花為賓,以人為主”?什麼叫“賦景詠物兩關著”?我們就引用下面一段文字作為回答。
“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12、“我平生最不喜限韻的,分明有好詩,何苦為韻所縛。咱們別學那小家派,只出題不拘韻。原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樂,並不為此而難人。”
這是寶釵說的話。寶釵認為,詩不必限韻,限韻會束縛人。“為韻所縛”寫出來的詩,會顯得小家子氣,不可能是好詩好句。寫詩本來就是為了“取樂”的,而不是為了刁難人。
寶釵的這一觀點,得到了湘雲、寶玉等人的贊同。湘雲說:“這話很是。”寶玉道:“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韻。”
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回目解釋:①“林瀟湘”,林黛玉,詩號“瀟湘妃子”。
②“薛蘅蕪”,薛寶釵,詩號“蘅蕪君”。
經典語言及解說:1、“我說這個孩子細緻,凡事想的妥當。”
這是賈母說的話,“這個孩子”指寶釵。湘雲開社作東,地點選在藕香榭,請賈母等前來賞花,賈母稱讚一切安排得很別緻。湘雲說,“這是寶姐姐幫著我預備的。”賈母說,“我說這個孩子細緻,凡事想的妥當。”
這不是賈母第一次誇獎寶釵。第二十二回,賈母喜寶釵“穩重和平”。第三十五回,賈母當著薛姨媽和眾人面稱讚寶釵:“提起姊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加上這一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筆者認為,賈母喜愛寶釵是真心的,一方面因為是親戚,出於客氣和禮節;另一方面因為寶釵“德、言、容、功”等方面都很優秀,符合賈母的傳統觀念和審美眼光。
賈母喜歡寶釵是事實,但是並不代表就有一定要讓寶釵嫁給寶玉的想法。這二者之間沒有必然聯絡。
2、“那時要活不得,如今這大福可叫誰享呢!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的福壽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個窩兒來,好盛福壽的。壽星老兒頭上原是一個窩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高出些來了。”
這是鳳姐說的話。賈母開心,給眾人講了一件往事,小時候在枕霞閣玩,不小心掉進水裡,雖然被救了上來,頭上卻被木釘碰破了一塊,現在還留下一個指頭頂兒大的窩。風姐不等人說,就開起了賈母的玩笑。
這件事不是什麼好事,一般人不好接茬。但鳳姐卻能機變逢迎,應時即景,在賈母的“窩兒”上做起了文章。她抓住老年人都有的心思,稱讚賈母是有福有壽的人。她把老祖宗比作壽星老兒,把賈母頭上的窩兒,比作壽星頭上的包兒。說那個“窩兒”是用來盛福壽的,等萬福萬壽盛滿了,賈母又是一個老壽星。
王熙鳳的這些話,把原來的壞事說成了好事,凶兆變成了吉兆,果然逗樂了賈母。賈母卻故作嗔怪道:“這猴兒慣的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來,恨得我撕你那油嘴。”寵溺之意溢於言表。
3、“老太太因為喜歡他,才慣的他這樣,還這樣說,他明兒越發無禮了。”
這是王夫人對賈母說的話,“老太太”指賈母,“他”指鳳姐。賈母很喜歡鳳姐,理由多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鳳姐能說會道,巧舌如簧,很會討老太太的歡心。王夫人見賈母總是這樣慣著鳳姐,或多或少有點嗔怪的意思。
王夫人既是鳳姐的嬸孃,又是鳳姐的姑媽,關係非同一般。她看不慣賈母溺愛鳳姐,更看不慣鳳姐沒大沒小,沒輕沒重的做法,覺得有失王家的家教。她這樣說,也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
4、“我喜歡他這樣,況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這樣。橫豎禮體不錯就罷,沒的倒叫他從神兒似的作什麼。”
這是賈母對王夫人說的話,“他”指鳳姐。賈母是賈府裡輩分最高的人,她德高望重,受到晚輩們的尊敬。在對待晚輩方面,賈母不喜歡總是端著老祖宗的架子,反而對晚輩們比較寬容。
賈母不同意王夫人的說法,認為“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這樣,橫豎禮體不錯就罷”。意思就是隻要“禮體不錯”,沒有什麼出格地方,在家裡就應該隨意一些,輕鬆一些,不要太過講究和嚴肅。只有這樣,“娘兒們”之間才能推心置腹,有說有笑,家庭氛圍才能和諧快樂。
賈母認為鳳姐是個知道“高低”的孩子,所謂“高低”,就是說話、做事知道深淺輕重。事實上鳳姐是最知道眉高眼低的,每次開玩笑,分寸火候都把握得非常好,總能讓賈母既舒服,又開心。
其實,賈母一直都不太喜歡王夫人,覺得她“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在晚輩面前,王夫人就像個“神兒似的”,自己端著,被人供著,缺少生氣,毫無情趣。這番話,也是賈母對這個木訥、古板的兒媳婦的教訓。
5、“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璉二爺愛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討了你做小老婆呢。”
這是鳳姐取笑鴛鴦的話。鳳姐是出了名的醋罈子,對丈夫賈璉管控極嚴。這一次為什麼會主動和鴛鴦開起這樣的玩笑呢?是真話還是假話?
首先,鴛鴦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頭,深得賈母喜愛和信任。鳳姐開這樣的玩笑,或許是為了討好鴛鴦背後的主子——賈母。
其次,鴛鴦掌管著賈母的小金庫,鳳姐和賈璉,也許眼睛早就盯上了鴛鴦手裡的鑰匙。
第三,鳳姐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什麼貨色,或許她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她這樣把話挑明瞭說,有意敲打一下鴛鴦也未可知。
第四,或許鳳姐就是真心喜歡鴛鴦,把鴛鴦當姐妹待,覺得與鴛鴦投脾氣,順心順眼,有意成人之美。
第五,或許這就是一處鋪墊而已,為的是引出後文賈赦要娶鴛鴦為妾的情節。
6、“二奶奶來搶螃蟹吃,平兒惱了,抹了他主子一臉的螃蟹黃子。主子奴才打架呢。”
這是鴛鴦取笑鳳姐的話。鴛鴦是賈母的丫頭,她的地位和普通的丫頭不一般,隨著賈母而水漲船高。鳳姐見到她,也要敬重幾分。這一次相互說笑打鬧,就是鳳姐先“沒大”,挑起“事端”;鴛鴦後“沒小”,加以“反擊”。最後以鳳姐求饒而告結束。
鴛鴦的取笑很精彩,她當著眾人,“睜著眼睛說瞎話”,應時即景,編造了一出主子和奴才為了吃螃蟹而大打出手的情景劇,其中“搶”“惱”“抹”等幾個動詞特別生動傳神。難怪賈母等眾人聽了以後都特別開心。
7、“方才老太太說,你們家也有這個水亭叫‘枕霞閣’,難道不是你的。如今雖沒了,你到底是舊主人。”
這是寶釵對湘雲說的話。枕霞閣是史家原有的一座臨水的亭子,與賈府的藕香榭差不多。這座亭子後來沒有了,是因為年久失修壞了,還是被人為破壞了?小說裡沒有交代。有人猜測史家曾經歷過重大變故,包括湘雲父母的死,枕霞閣的沒,似乎都在暗示什麼。但是這只是一種猜想,沒有任何證據。
探春說湘雲也該起個號,寶釵馬上就想到老太太說的“枕霞閣”,提議叫“枕霞舊友”。在小說中,寶釵是出了名的細心和敏銳。如第十八回,元妃把“紅香綠玉”改為“怡紅快綠”,寶釵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就提醒寶玉把詩中的“玉”字改為“蠟”字,以迎合元妃心意。第二十九回,張道士送給寶玉金麒麟,賈母說:“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著這麼一個的。”寶釵隨口答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寶玉道:“他這麼往我們家去住著,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細緻入微的觀察、無微不至的關心,這些本來都是寶釵性格中的優點,卻被有些人過度解讀,總說她是個別有用心的心機女。
8、“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惱不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然後《簪菊》《對菊》《供菊》《畫菊》《憶菊》次之。”
這是李紈評菊花詩時說的話。李紈毛遂自薦,當了海棠詩社的首任社長。在她的帶領下,海棠詩社成立初期的兩次活動搞得有聲有色。
第一次詠白海棠,眾人都說黛玉的詩為上,李紈卻說:“若論風流別致,自是這首(黛玉詩);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所謂“風流別致”,就是新奇巧妙,不拘成法,富有韻味,與眾不同;所謂“含蓄渾厚”,就是包容內斂,淳樸敦厚,含而不露,耐人尋味。李紈從“大家閨秀”的標準來衡量,寶釵的詩寫得“有身份”而評為第一。寶玉雖然提出一點異議:“只是蘅瀟二首還要斟酌。”但是最終還是服從了李紈的裁定。
第二次詠菊花,李紈認為黛玉的三首詩《詠菊》《問菊》《菊夢》,“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分別獲得第一、第二和第三。一個“新”字成為黛玉連中三元的致勝法寶。黛玉自謙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傷於纖巧些。”纖巧,細巧、小巧,即不夠大氣的意思。李紈說:“巧的卻好,不露堆砌生硬。”意思就是巧得自然,不露痕跡。寶玉愛屋及烏,由人及詩,見自己的心愛之人獨佔鰲頭,忘形地拍手叫道:“極是,極公道。”
兩次“暗戰”,寶釵和黛玉各勝一場,平分秋色。其實,這只是曹公獨具匠心的安排而已。在曹公心中,寶釵與黛玉都是女神級的人物形象,她們不僅在愛情上、詩才上,而且在人生、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總是“兩峰對峙,二水分流”(俞平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