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中,花和尚魯智深是少數真正稱得上英雄豪傑的人物之一。這位仁兄一生桀驁不馴、眼高於頂,即使在水泊梁山落草,也不把扛把子的宋江放在眼裡。但是魯大師也有佩服的人,每當酒喝得暢快之時總愛來上一句:“想當年,兄弟我跟著老種相公時如何如何”,一副很自豪的樣子。
魯智深口中的老種相公,就是种師道,北宋最後的名將,名滿天下的“老種”。
种師道出生名門望族,從曾祖是宋真宗時期的著名大儒种放。這位种放恃才傲物,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
宋太宗請他出山做官,种放不理,後來宋真宗幾次相邀,也一樣碰了冷釘子。
不過趙恆比他爹要有誠意,聽說种放母親病故,就帶頭隨份子,後來又親筆寫信,又是拍馬屁,又是扮可伶,說什麼“載渴來儀,副予延佇。”,那意思是我都望穿秋水了,你再不來就太不夠意思了吧。
种放這才出山,做了老種家的官一代。
种放終生未娶,所以就以侄子種世衡為繼承人。這個種世衡就是种師道的祖父,種家軍的創始人,在他的手上,種家軍的名頭響徹西夏。
种師道作為將門之後,一開始卻想做個文藝青年,拜在理學大師、北宋五子之一的張載門下,苦讀經史子集,最後學而優則仕,透過考試以文官出道。
宋朝的政治環境比較寬鬆,一般情況下,若是對朝政不滿,噴了也就噴了,很少有人因言獲罪。但是种師道運氣差點,批評到了差役法,觸碰了新舊黨爭敏感的神經,被蔡京同志一擼到底,貶為庶人。
威震西夏十年之後,种師道東山再起,成了懷德軍(今寧夏固原市一帶 )的軍政首長,站到了防禦西夏的最前線。
剛剛上任不久,西夏使者焦彥堅就來了,要求重新劃分邊界。
焦彥堅振振有詞,聲稱懷德軍不少地盤是西夏“故地”,大宋應該無條件歸還。
正在焦彥堅先生唾沫橫飛,大談歷史的時候,种師道突然笑了。
這一笑可把焦彥堅搞懵了,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种師道,懷疑自己是不是哪個地方說錯了,惹得對方發笑。
种師道這才收起了笑容,望著焦彥堅,真誠的表示,焦大使說得非常有道理,自己完全贊同,確實應該歸還各自的故地。
這下焦彥堅先生更懵了,不明白這傢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怎麼會答應的如此爽快。
沒等他醒過神來,种師道就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牆上的地圖說道:“來來來,咱們來看看,貴國佔了我們多少漢、唐故地,到時候一併歸還我大宋。”
焦彥堅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了。
一個國家的領土,當然不是單靠講道理就能保得住的。种師道非常贊同范仲淹“淺攻進築”的戰略,送走喜歡研究歷史的焦彥堅先生不久,他就率領宋軍來到葫蘆河附近,修築席葦城,作為前沿軍事堡壘。
在邊境上修築城堡,可不像在你家自留地搞點房地產那麼簡單,是非常高危的行動。看看中印兩國在班公湖一帶,為了修條路打過的那些群架就知道了。
所以宋軍的土建工程開工沒多久,西夏人就來了,在葫蘆河邊修築堡壘、安營紮寨,隨時準備過來搞破壞。
收到訊息後,种師道找來楊可世和曲克,讓他們各帶一支人馬,脫離主力部隊。
曲可的任務是帶著部隊藏在橫嶺一帶,等到兩軍對峙的時候,佯裝援軍,大張旗鼓的開過來與大部隊會合。
楊可世則受命迂迴到敵後,等待時機發起攻擊。
佈置停當之後,种師道同志帶著人馬來到河邊,一邊指揮大家各就各位,一邊裝模作樣的訓話,說什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天是你們報效國家的時候了云云,一副要跟敵人決戰的樣子。
西夏軍一看,馬上抄起傢伙、騎上戰馬,準備幹架了。就在此時,曲克帶著隊伍,敲鑼打鼓的開過來,一下子吸引了西夏人的注意。
對手援軍到了, 估計人數不少,要不也沒這麼囂張。所以西夏人決定,先不忙動手,看看再說。
此時楊可世已經率軍悄悄繞到敵人後方,隨即發起了攻擊。這邊宋軍重甲步兵趁機出動,在姚平仲的率領下發起正面進攻。
慌亂的敵軍在前後夾擊之下大潰,被宋軍全殲,唯有指揮官隻身逃脫。
此戰之後,种師道聲名鵲起,很快就升職加薪,做了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大領導宋徽宗在百忙之中,放下藝術創作,親自召見种師道,告訴他:“卿,吾所親擢也”。
這等於是告訴种師道,你是我的人,好好幹,有前途。他也的確很信任种師道,後來大禍臨頭的時候,勤王的第一道詔書就是發給老種相公的。
政和六年(1116年),朝廷命令种師道統帥陝西、河東七路兵攻打臧底河城(今陝西志丹北),並且要求十天之內必須攻克。這是一道非常苛刻的命令,很可能是童貫和蔡京聯手為他挖的一個坑。要知道,臧底河城可不是什麼軟柿子。兩年前,劉仲武(就是那個後來在順昌大敗金兀朮的名將劉琦的父親)、王厚聯合四路大軍攻打臧底河城,結果大敗而還,喪師萬餘 。
事實上,蔡京和童貫也的確有陰他的有動機,蔡京自不必說,早就有過節了,童貫也很不喜歡种師道。因為童貫先生是個很愛擺譜的領導,一般的官員見到他都要跪拜,老種卻不怎麼甩他,見了面只是作個揖就了事了。
收到命令後,种師道沒有怨天尤人,很快就率領10萬大軍來到臧底河城下。
這是一座小城,方圓不過三里左右,但城池修得十分高大堅固,更重要是位置選擇得非常好,兩面環山、一面臨水,除了正面強攻別無他法。
第二天拂曉,宋軍的進攻開始了。
這個仗確實難打,對方的防守面積小,遊刃有餘。攻城的人就比較苦了,爬了半天、九死一生,眼看就要登上城牆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守軍一刀結果了。
對大多數人類說,當兵不過是混口飯吃,如果己方佔據上風,那麼冒點風險,一刀一槍博個封妻廕子,倒也值得。像這樣被動挨打,就沒必要那麼拼了吧?
所以宋軍慢慢開始鬆懈了,出工不出力,樣子做得十足,實際卻是安全第一、攻城第二。
這讓种師道非常頭疼,想發飆,卻沒有十足的理由。好在,這個時候有人站了出來,給了他一個完美的藉口。
一個小小的排級幹部(列校),居然公然磨洋工,喊完“弟兄們、給我上”,自己就一下子倒在胡床上,舒舒服服的來了個葛優躺。
這位仁兄估計沒有想到,他的行為,最終為拿下臧底河城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种師道立即將其斬首、掛在營門外示眾,並且宣佈:“今日不攻下此城,你們都和他一樣!”。
這下大夥都慌神了,腦子裡開始飛速計算:往上衝未必會死,不衝卻一定活不了。所以大家都開始不要命的往城頭上衝。
在宋軍前赴後繼的衝擊下,敵軍的防守逐漸崩潰,臧底河城就此告破。此時距離開戰只有8天,提前2天完成了任務。
徵遼的替罪羊政和七年(1118年),在童貫等人的鼓動下,宋徽宗派呼延慶自山東登州(今山東蓬萊)乘船渡海,以買馬為幌子,與金談判合作攻遼 。此後宋金使者頻繁接觸,於宣和二年(1120年)正式達成聯合攻遼的協議,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海上之盟。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昏招,三國鼎立而聯強伐弱,完全不顧唇亡齒寒的道理,宋廷的決策水平相當糟糕。童公公沒有文化,不能吸取歷史的經驗倒也罷了;宋徽宗飽讀詩書,應該是讀過《三國志》的,諸葛亮聯吳抗曹的戰略選擇,他不可能不知道。
實際上,當時朝廷裡也有不少明白人,覺得不能這麼搞,因為打掉好鄰居遼國後,彪悍的女真人更難對付。可惜,趙佶此時已經聽不進去這些了。
我認為,宋徽宗堅持選擇聯金伐遼,主要還是因為誘惑太大。趙佶同志非常崇拜他的父親神宗皇帝,一生都在追隨他的腳步,包括變法,也包括主戰。宋神宗“經略西夏,復取燕雲”的壯志未酬身已死,現在徽宗已經基本解決了西夏,面對似乎唾手可得的燕雲十六州,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1122年四月,宋徽宗正式撕毀保持了120年的澶淵之盟,下詔收復燕雲、恢復漢地。領軍者正是此前平定西夏的功臣,當時如日中天的童貫。
童貫率十五萬宋軍從京師出發,以种師道為都統制節制各路宋軍。這是宣和年間宋軍出兵的標準架構,以文官領軍,另以武將為都統制負責具體指揮。相當於一個是政委,一個是司令。
但那是一般的情況,現在童貫先生頂著名將的頭銜,自然不會讓指揮權旁落了。
童貫下令兵分兩路,以楊可世率西路軍進逼白溝河,大將辛興宗率東路軍趨範村。搞笑的是,他們收到的命令是不要輕易傷敵,儘量勸對手投降,不戰而屈人之兵。
事實證明,“天才的戰略家”童公公太過一廂情願,遼軍壓根沒有投降的打算。他們在名將耶律大石的率領向宋軍發起進攻,結果束手束腳的兩路宋軍雙雙大敗,損失慘重。
打了敗仗,當然得有人為此負責了,經驗豐富的童大帥很快就找到了背鍋的最佳人選。
這個人就是种師道。因為老種一直反對伐遼,他兩次勸童大帥退兵,其中一次更是與遼使一起苦苦勸說。
有這樣的表現,定他個通敵不過分吧?
收到報告後,朝廷十分震怒,處理結果很快就下來了,責令种師道以右衛將軍身份致仕退休。
抗金勤王四年之後,金人南下,宋徽宗急忙召种師道進京勤王。
接到命令後种師道立即出山,找到自己的老部下姚平仲,同他一起帶著7千人馬北上。不過,金軍的速度實在太快,勤王軍才到洛陽,完顏宗望的大軍已經打到了東京城下。
此時姚平仲建議先別走了,在汜水暫時駐紮,看看情況再說。
應該說,這個建議還是比較靠譜的,畢竟此時勤王軍勢單力薄,再往前很可能被金人的打援部隊幹掉。
种師道想了想,告訴姚平仲,咱們必須繼續前進,不能停留。
姚平仲感到非常不解,這一帶沒有金軍,應該是很安全的呀。
种師道分析說:“我軍西來,敵人不知道底細,必然不敢輕舉妄動。如果我們停滯不前,反倒露了怯,金軍隨時可能打過來”。
“嗯,你說的有道理,可是咱們這點人,到了東京也是送死啊”,姚平仲還是很擔心。
种師道笑了笑,胸有成竹的說道:“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張貼安民告示。”
“安民告示?”
“安民告示!”
就在姚平仲一頭霧水的時候,种師道同志已經找來隨軍文書,吩咐他四處張貼安民告示,宣稱種少保率領百萬大軍西來,很快就將打退金人,請老百姓們不要驚慌,該幹嘛幹嘛。
隨後率領勤王軍直奔敵營而去,把姚平仲嚇得夠嗆。偷偷繞道開進東京也就罷了,這點人就敢打上門去?
姚平仲緊張,金人更加緊張。看种師道這架勢,手裡只怕真有幾十萬大軍,還是暫且避其鋒芒的好,於是急忙後撤了十幾裡。
种師道這才率領他的7千人馬,大搖大擺的開進了東京城。
此後勤王軍越來越多,而种師道的弟弟种師中也正率領西軍精銳向汴京挺進。
於是种師道與弟弟約定,於春分之日向金軍發起進攻。由自己率領汴京的軍隊在正面攻擊敵人,而种師中則率軍抄金軍的後路。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計劃,很有可能一舉擊潰金人。
可惜,急不可耐的宋欽宗不願意再等,同意了姚平仲偷襲金營的計劃,結果一敗塗地,失去了改變北宋命運的第一個機會。
後來完顏宗望引軍北撤,种師道再次向朝廷建議,趁金兵渡黃河時襲擊對手,以絕後患。
可惜宋欽宗仍然不從,再次錯過了自救的機會。
後來种師道第三次獻計,請求募集軍隊,在河北構築防線,阻止金軍再次渡河南下。
這一次宋欽宗倒是同意了,可惜最後還是被主和派的勸阻,未能實施 。悲憤的种師道一病不起,最後鬱鬱而終。
此後金人再次圍城,攻下東京,俘虜了徽宗、欽宗二帝。
東京城破之後,一名金將和一個宋人有過一次比較有意思的對話,或可作蓋棺之論。
我沒有查到這名金將的姓名,但看起來他應該是种師道的粉絲,很想拜見這位傳奇名將,可惜此時種少保已故。於是他找到种師道的侄子種洌,向他表達了自己對种師道的敬意。
“如果宋朝皇帝能夠採納種將軍的建議,應當不至於此”,這名金將最後誠懇地說。
宋朝被俘官員聽了,盡皆仰天長嘆,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