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宋代女性抹胸質地、色彩、紋樣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的基礎上,“抹胸”如何與其它裝束相搭配而在女性整體形象塑造上錦上添花,以及“抹胸”對女性身體的遮掩抑或束縛是本章要展開的重點。抹胸作為女子著裝的關鍵一部分,在整個人物形象和女性身體意識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並以更加委婉的方式傳達出女性內心對於服飾的審美觀念,同時也部分映證著宋代的社會文化與生活。
抹胸的搭配一、抹胸與褙子
褙子通常作為宋代女子常服之一,《中國古代服飾史》對褙子有如下描述:“或作褙子(褙同背),又名綽子。在宋代,男子和婦女們都穿著它的,但其使用、形式及時間上都有不同的變化。”而婦女所穿的褙子,《朱子語類》載:“沈僩因舉胡德輝雜誌雲:‘褙子本婢妾之服,以其行直母之背,故名褙子’”。 112而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一書中也指出:“衣式如近代短大衣,是由唐代上襦發展而成。”而最常見的褙子形式,是雙襟自然垂下,不繫帶,不扣紐,任其敞開。從許多宋代繪畫或者雕塑都可以看出,“抹胸+褙子”的穿法成為宋朝女子最為普遍和流行的穿著搭配之一,如《荷亭嬰戲圖》《瑤臺步月圖》《歌樂圖》等。 這種搭配方式,是繼唐代珠圓玉潤的審美風尚後截然不同的轉向,更加襯出女性身姿的窈窕輕盈,較之唐代女性更有種弱柳扶風,人見人憐之媚態。
二、抹胸與扇子
團扇因其本身的小巧輕柔、靈動多姿,成為最受中國古代女性喜愛的飾品之一,在宋之前就已有很多有關女性用扇的記載和描繪,及至兩宋,團扇更是備受女性青睞的裝飾,在宋代繪畫中關於女性用扇的描繪不乏其數,如錢選的《招涼仕女圖》中,兩位纖細窈窕的美人,手持著圓扇,在庭院中相偕漫步而來;陳清波《瑤臺步月圖》同樣有對侍女持扇的刻畫,這些精巧細緻的團扇,更進一步襯托出畫中女性的矜持與典雅。在半敞不飾襟鈕的衣衫,和貼身抹胸相結合時,就出現了“遮”與“露”的學問。如何遮蔽?如何顯露?顯露多少方才恰到好處?也因此,許多女子經常拿一柄小扇掩在胸前,舉動之間若隱若露,為自己新增許多迷離情態,惹人沉醉。例如周邦彥的一首《浣溪沙》中寫道:“強整羅衣抬皓腕,更將紈扇掩酥胸。羞郎何事面微紅”。呂渭老的一首《浣溪沙》中也有:“微綻櫻桃一顆紅。斷腸聲裡唱玲瓏。輕羅小扇掩酥胸。”將扇子同服飾相結合,相得益彰,不可不謂宋代女性在美的創造上聰慧過人,她們瞭解自己的身體,並善於假借外物,使女性與生俱來的性感在不像唐人外露的情況下,依舊能夠展示出來並且更加充滿誘惑。
抹胸的松量再釋我們經常見到這樣的說法,如“宋代女子受禮教迫害,纏足裹胸”“出必掩面,窺必藏形”“‘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所以衣著要嚴實,嚴禁外露……”,在本節中,我們將從史料入手,去探尋歷史上真實的宋代女性形象。
從詩句中我們能夠得知,宋代女性並不是像後人誤認為的那樣,將身體嚴嚴實實包裹住忌諱顯現露身體曲線,女性的胸部也不是完全被遮掩於外衣下。儘管不如唐人一樣恣意展示身體特徵,但女性的抹胸也是可以很大程度展示於外的,並且配以不同的圖案與花色,映襯著脖頸下凝脂一般的肌膚,在整個服飾搭配中更是起到畫龍點睛和獨到的裝飾效果。抹胸穿著甚至就在淺表處,伸手可及,有時還能夠方便地把帖子、紙箋等小物件放進去,拿出來,並不需要掀起衣衫,宋王平子《謁金門》:“書一紙。小砑吳箋香細。讀到別來心下事,蹙殘眉上翠。怕落傍人眼底,握向抹胸兒裡。針線不忺收拾起,和衣和悶睡。”就有這樣的描寫。
抹胸作為女子貼身的褻衣,自然少不了防寒、保暖及護胸的功效,同時也的確起到了抑制胸部高聳的效果,主流觀點認為,這是宋代女性遭受封建禮教束縛與殘害的表現之一,等同於纏足,然而筆者卻認為這是宋代女性的審美風尚,與封建禮教關聯並不大,從當時的人物畫或是雕刻,都可以看出,女子並不需要將胸部緊緊束縛,有時甚至會略露胸溝。其實現代人很大程度都受到了一些電影和電視劇的誤導,由於追求視覺效果,服裝造型和鏡頭都會進行相應的誇張,對於胸部則更是濃墨重彩甚至異想天開地去刻畫,而對於史實卻不會負責任地去考證,造成絕大多數人誤認為唐代就是以追求胸大為美,其它朝代相較而言亦會被認為刻意抹平胸曲線。
然而我們從唐代繪畫能夠了解到,唐中期後崇尚豐腴之美,因而女性豐滿的胸部也是因著身材的珠圓玉潤和半露在外形成的一種自然之態,並非刻意營造胸部高凸的感官效果,那麼宋代女性平緩的胸部線條其實也並非是刻意束縛的結果。
首先,理學萌芽始於北宋中期,因為禪學與道家學說在上流社會的風行以及理學所宣揚的“君臣一家”治國理念,註定要被統治階層所冷落;在又歷經王安石“新學”打擊之後,雖然幾次翻身但又總是因為接連不斷的政治鬥爭擠兌於夾縫中求生。《宋史》卷四百二十七《道學傳序》:“道學盛於宋,……宋弗究於用,甚至有厲禁焉”。 從《茗園賭市圖》《骷髏幻戲圖》《蠶織圖卷》《紡車圖》等人物畫和宋代部分墓室壁畫中,能夠反映出,甚至在公開場合婦女有時依舊能夠露出大半部分的胸部,所以至少在宋代,不存在理學對於女性的迫害,尤其是對於穿著的禁錮,正如《遼宋西夏金社會史》中序言所說:“該書以豐富的內容、確實的史料,充分地證明宋代社會生活所受理學的影響不深,古代嚴格的生活等級制度在宋代始終未被嚴格遵守。”所以,並不存在宋代女性穿著抹胸有意抹平胸部凹凸,以迎合理學的標準與要求。
其次,宋女子不若唐代女性著裝外放,是當時社會崇尚儒雅清淡的審美體現,“唐代新興之進士詞科階級異於山東之禮法之舊門者……,尤在其放浪不羈之風習。……然則進士之科其中故多浮薄之士,……而數百年社會階級之背景與有關涉,抑又可知矣 。”社會中知識分子主體的習氣會很大程度帶動普遍民眾的群體風氣習慣,而宋“仁宗留意儒雅,務本道理,深斥浮豔虛薄之文。” 這種儒雅清淡之風也同時反映在了書畫與服飾審美上,故形成與唐朝雍容華美迥異的服飾風尚。況且,抹胸畢竟不是現代的塑形內衣,沒有鋼圈的支撐,僅憑絲絹布帛的力量,要把女性的豐滿撐托起來,實屬有些艱難,所以我們所看到宋代女性胸部的平坦,也並非是強行勒住的狀態。
再次,不得不說氣候的變化也是對著裝影響的一個客觀因素。公元 8 世紀中葉,即安史之亂前後,氣候開始逐漸轉冷,以唐德宗貞元年間為界,一直到五代,之前氣溫較高的暖冬很難再見,寒冬和春秋霜雪害稼的情況屢有發生。從歷史上看,基本上整個宋代時期也正對應著公元 1100 年至 1200 年左右的寒冷期,所以不排除這也是可能影響到宋代女性穿著不再如唐代一樣暴露的原因之一。
根據宋代傳統、社會生活習慣,結合古詩詞文獻、繪畫等文學藝術作品,分析宋代女性穿著抹胸時與其它衣服的搭配方式以更好傳達身體意識,側面反映出一個較為寬鬆的女性生活環境。服飾透過對女性身體的遮蔽上體現道德的約束力,在除了遮羞的道德倫理功能之外,就是客觀上輔助了男權視女性為“私有”佔有和保護功能,透過對繪畫和文獻的整理分析,發現其實至少在宋代,對於抹胸之於女性生理或心理的影響,不是封建社會透過乳房而對於女性的一種施壓,打破之前一些偏執和陳舊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