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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先鋒派文學作品的代表,餘華早期的文字以“冷”和“酷”著稱。他筆下的《愛情故事》,實在看不到太多的浪漫和溫情。

1997年的秋天和兩個少年有關。在那個天空明亮的日子裡,他們乘坐一輛嘎吱作響的公共汽車,去四十里外的某個地方。

那四十里外的地方就是醫院,十六歲的男孩極不情願甚至是憤恨地,陪十六歲的女孩去檢查一晌貪歡後是否懷有身孕。

這是一篇短篇小說,從某種程度上說,短篇小說要出彩較之長篇,似乎難度更大一點。餘華秉承了他一貫的精煉、薄情和濃縮,看似蜻蜓點水般輕輕掠過,卻狠、準、猛切中要害,並於高潮處戛然而止。

情節、場景、人物都力求做到極簡,車站、車上、家裡。愛情故事以兩人的對話、神態、心理描寫居多。

五歲穿開襠褲時,他們就認識,美好的兩小無猜,在男主眼裡是“青梅竹馬的可怕”,而且是愛情裡的最可怕之處。十六歲在操場上膽戰心驚地完成了成人禮,不遠處拿著手電不時走過的人,他們的說話聲在夜空裡像匕首一樣鋒利。初次偷歡,並沒有想象中美好,相反少年為此悔恨不已。

慾望的一往無前差點毀了我,在此後很多的日子裡,我設計了很多自殺與逃亡的方案。在她越來越像孕婦的時候。

覺得很奇怪的一點,女人描寫女人時,大都尖酸刻薄。而在男性作家的筆下,女人大都溫情、純良,宛如聖母。

去醫院的路上,男孩臉色蒼白又憔悴,為避人耳目,十分緊張地左顧右盼、驚慌失措。並惡狠狠地警告女孩,要裝作兩人是路人,不能坐在一起,更不允許說話。

在醫院門口,膽怯的男孩索性丟下無助的女孩,讓她一個人去掛號,一個人上樓梯,一個人去面對醫生毫無表情的詢問,一個人去接受冰冷的檢查。

然後這個情節就這麼固化,鏡頭切換到十年以後。當年的男孩已為人夫,餘華讓他以“我”出場,而女孩仍是那個女孩。這命運的安排,該說慶幸還是悲哀,或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又或者只有旁觀者才明瞭。

我看著坐在對面的妻子,只會感到越來越疲倦。她的過於熟悉的聲音幾乎每日都要在我的耳邊盤旋,已將我的激情掃蕩。

也許,在餘華眼裡,所謂的愛情大抵如是,只幾分鐘的歡愉,然後是冗長的死寂般的消磨。是七年之癢還是對他人精彩生活的羨慕,總而言之,早已厭倦的他和織天藍色圍巾的她有了以下的一段對話。

“我們互相都不可能使對方感到驚喜。我們最多隻能給對方一點高興,而這種高興滿大街都有。”

女人並不遲鈍,只是有時候假裝不懂,不願意去直面,對生活總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是女人的專利。彷彿故而言他、裝瘋賣傻,所有糟糕的結局就不會發生。

可是此時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言下之意太過露骨。女人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男人繼續拿刀狠狠挖著女人的心。

“你對我來說,就像一張貼在牆上的白紙一樣一覽無餘。”

此時女人悲傷絕望的眼淚在不愛她的男人眼裡,是愚蠢的混濁物,是女人的一場悲情苦戲,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的手段而已。

“我們唯一可做的事只剩下回憶。可是過多的回憶,使我們的過去像每日的早餐一樣,總在無聊之中。”

都說女孩比男孩長開要早,可是十六歲的女孩兒也依然還是打著花骨朵兒的未經人事的純情少女。

她看著對面走來的心儀男孩,無比歡喜又小鹿亂撞。哪怕他的眼神滿是凶神惡煞,彷彿那一次的偷歡,都是女孩的罪過。

她看到這個白皙的少年在陽光裡走來時十分動人。她內心微微有點激動,因此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可是這美麗的笑容貌還沒成長就被男孩殘暴地摧殘了,他憤怒以對:這種時候你還能笑!女孩燦爛的臉,僵硬地抽搐著。

去醫院的車上,男孩一直陌生人一樣冷若冰霜地站在車門旁。事前一再警告女孩,不能看他,不能和他說話,更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們是一路的。

可是女孩叫他了,臉上洋溢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她佯裝吃驚的樣子表示了她與我是意外相遇。

男孩臉色鐵青如臨大敵,女孩偷偷看他的臉色,面對男孩的聲嘶力竭,只是委屈地小聲辯解:我怕你站著太累。

醫院門口,男孩怯懦地退縮了。女孩一個人去掛號,她謊報了年齡,改了自己的名字,毫無怨言地獨自面對兩人片刻歡愉後的一片狼藉。

面對男孩的驚慌失措、悔不當初,女孩安慰他說別去想太多,試圖一個人扛起所有她不能承受的痛楚。可是有誰想過十幾歲的女孩獨自面對時的孤苦無助、悽楚彷徨。

餘華著墨不多,甚至惜字如金。不動聲色地只負責還原當時的場景和對話,卻將兩人鮮明的對比渲染得淋漓盡致。

他回憶說1977年的秋天,去醫院的路上,他喪魂落魄。女人第一次和她較了真:

“不,你沒有喪魂落魄。我從認識你到現在,你只有一次喪魂落魄。”

我問:“什麼時候?”

“現在。”她回答。

結語

文字書寫到這裡就消亡了,在高潮處戛然而止,停留在急速運轉的滾滾車輪裡。餘華做了狠力的剎車,可是一地雞毛的生活仍在延續,任性如他,毫不猶豫地擺擺手,決絕地轉身做了謝幕。

凡人俗事的愛情故事,青梅竹馬的重複橋段,在男人眼裡成了泛不起一點波瀾的死水。

就像十年之前的那年秋天,他糾結痛恨恐懼,急於擺脫,擺脫那一次意外事故,男人的一生彷彿都在不停的逃離和擺脫。十年之後,他貌似漫不經心卻步步緊逼,目的還是為了解脫,這次要丟開的是一個人、一段婚姻枷鎖。

女人呢,十六歲的怦然心動滿心歡喜,而後水到渠成步入婚姻。她可以輕易原諒並接受少年的驚慌失措冷若冰霜,可是十年之後,面對男人的冷酷無情,女人才真正徹底失望。

女人一旦愛上一個人,往往是一生一世心無旁騖的相守。而對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胸口的硃砂痣,窗前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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