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餘音
回目解釋:①“蘅蕪君”,薛寶釵。
②“蘭言解疑癖”,寶釵的知心話,化解了黛玉的心頭疑慮。“蘭言”,比喻知心話。
④“雅謔”,雅緻的玩笑。“補餘音”,指黛玉取笑寶釵差點把嫁妝單子也寫上了,“報復”寶釵之前教訓她的事。
重點情節:
①劉姥姥給巧姐取名。 ②寶釵“審”黛玉。 ③惜春描園。 ④黛玉取笑劉姥姥,眾人笑態。 ⑤寶釵論畫。
經典語言及解說:1、“我想起來,他還沒個名字,你就給他起個名字。一則藉藉你的壽;二則你們是莊家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只怕壓的住他。”
這是鳳姐對劉姥姥說的話,“他”指鳳姐的女兒。從這番話裡,既能看到王熙鳳對女兒大姐兒的母親之愛,也能感受到她對劉姥姥的尊敬之情。
大姐兒是王熙鳳的唯一女兒,因為年齡小,嬌生慣養,耐不住風寒,所以經常生病。第二十一回,大姐兒出水痘,鳳姐“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傳與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頭與奶子丫頭親近人等裁衣”。運用一組排比句,除了寫出鳳姐的能幹之外,還寫出鳳姐的拳拳母愛,表現了這個女強人性格中柔軟、柔弱、柔情的一面。
鳳姐請劉姥姥給大姐兒起名字,一是因為劉姥姥高壽,當時已經七十五歲了,比賈母還大好幾歲。二是因為劉姥姥是莊稼人,貧窮但命硬,能壓得住邪。三是莊稼人沒什麼文化,取名大多比較卑賤,如劉姥姥的女婿小名叫狗兒,狗兒有一個兒子叫板兒。而卑賤的孩子更容易養活,表現了莊稼人樸素的願望。
2、“就叫他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他必長命百歲。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卻從這‘巧’字上來。”
大姐兒經常生病,鳳姐把原因歸結為生日不好。大姐兒的生日是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是“七夕節”,傳說牛郎織女在這一天鵲橋相會。鳳姐說大姐兒的生日不好、不吉利,就是因為牛郎織女妻離子散,離多聚少,一年才能見上一次面。
這一天又是“乞巧節”,古代婦女們祭拜織女星,希望自己能有一雙靈巧的手,像織女一樣編織出五彩繽紛的雲彩。
劉姥姥是個極富生活智慧的人。她知道避凶趨吉,巧妙迴避“七夕節”的不祥寓意,而移用了“乞巧節”的“巧”字,給大姐兒起名“巧哥兒”。
巧姐之“巧”,一語三關。一是暗指生日是“乞巧節”;二是希望巧姐心靈手巧;三是暗示巧姐後來被“狠舅奸兄”陷害,幸得劉姥姥的救助。
脂本有一條批語:“作讖語以影射後文。”據此推斷,在八十回後,曹公寫了巧姐曾遇到一時“不遂心”的事情,最後都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或許巧姐前世就是天上的織女,她從天界跌落民間,由豪門千金變成自食其力的普通村婦。
3、“你跪下,我要審你。……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便罷。”
這是寶釵對黛玉說的話。黛玉行酒令,情急之下說出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紗窗也沒有紅娘報”等出自《牡丹亭》、《西廂記》裡的句子。
在封建社會里,《牡丹亭》、《西廂記》因為寫了青年男女大膽追求自由愛情的故事,被定以“誨淫”罪而成為禁書。黛玉作為“千金小姐”,不僅偷偷閱讀這些禁書,而且在大庭廣眾下引用,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與當時的封建禮教思想完全相背離。
寶釵並沒有當眾說破此事,那樣會讓黛玉很難堪。而是事後把黛玉請到蘅蕪苑,單獨指出黛玉“有失檢點”的言行,可見寶釵慮事非常周全。
寶釵“審”問黛玉,情形也是半真半假。她讓黛玉“跪下”,從實招來,這些都是戲謔之語,是在開玩笑,而不是幸災樂禍,借題發揮,抓住小辮子不放。寶釵真心關心黛玉,害怕她讀了這些禁書後,口無遮攔,壞了名聲亂了性情,遭人詬病和非議。
4、“你瞧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麼?……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後再不說了。”
這是黛玉說的話。面對寶釵的“審”問,黛玉的態度有三次變化。
先是疑惑不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還反唇相譏:“你瞧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麼?”一如既往,針鋒相對,言語尖刻而犀利。
接著是耍賴裝憨:“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明明是
和寶玉私下授受禁書,並且過目成誦,卻推脫說“我不知道”“隨口說的”,裝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最後是認錯求饒。畢竟是自己“有失檢點”,說錯了話。平時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的黛玉,此刻變成了一個做錯事的小妹妹,她“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一口一個“好姐姐”,“摟”著寶釵懇求“別說與別人”,並保證“以後再不說了”。
5、“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揹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揹著他們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
這是寶釵說的話。她告訴黛玉,自己小時候“也是個淘氣的”,“也夠個人纏的”,也偷看過寫男女愛情故事的《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等禁書。
寶釵這番話,與其說是在“審”問黛玉,不如說是在現身說法,是一種自我批判、自我否定。她主動說出小時候偷看禁書的事情,等於是不打自招,貽人口實,把自己的話柄交到了黛玉手裡。如果她選擇不說,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一向愛惜名聲的寶釵,不惜“出賣”了自己。這需要非凡的勇氣。
小時候的這件事,對寶釵影響非常大。“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在“大人”的強力干預下,寶釵就像被重新塑造過一樣,形成了後來循規蹈矩、自覺維護封建禮教的思想性格。
6、“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得字的倒好。……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這是寶釵對黛玉說的話。類似的話,第三十七回寶釵對湘雲也說過,“究竟這也算不得什麼,還是紡績針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時閒了,倒是於你我深有益的書看幾章是正經。”由此可見,寶釵深受封建禮法思想的影響,把“女子無才便是德”奉為圭臬。
在封建社會里,“女子無才便是德”是一種主流價值觀。作為封建社會的貴族小姐,寶釵烙守和踐行著這種傳統觀念,本身無可厚非。她不可能像我們現代人一樣,認識到這種傳統觀念的侷限性。她勸說黛玉、湘雲做女孩子“分內之事”,出發點是好的,用意是善良的。
正是寶釵這番推心置腹的“蘭言”,深深打動了黛玉。此時的黛玉,“垂頭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應‘是’的一字。”寶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於讓黛玉放下了素有的成見,心悅誠服地低下了驕傲而高貴的頭。
這一次的“審”問風波,最終變成了黛玉和寶釵之間感情的催化劑和黏合劑,從此後,她們就像一對親姐妹,相處變得融洽起來。
7、“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了。”
這是黛玉取笑劉姥姥的話,“他一句話”指劉姥姥說的“誰知我今兒進這園裡一瞧,竟比那畫兒還強十倍。怎麼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
黛玉前後三次把劉姥姥比作“母蝗蟲”,此處是一次,下文還有兩處:“別的草蟲不畫罷了,昨兒‘母蝗蟲’ 不畫上,豈不缺了典!”“你快畫罷,我連題跋都有了,起個名字,就叫作《攜蝗大嚼圖》。”
黛玉把劉姥姥比作“母蝗蟲”,說明她對劉姥姥沒有好感,甚至有些討厭。直接原因就是她看不慣劉姥姥在宴席上粗俗不雅的“大嚼”形象,用寶釵的話說,“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間接原因是責怪劉姥姥無端生事,非要一張什麼大觀園的圖畫,結果害得惜春要告一年的假。
而根本原因是,黛玉是貴族的嬌小姐,而劉姥姥是鄉下老嫗,她們是不同現實世界的人。魯迅先生在《“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一文中說:“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換一種說法就是,賈府的林妹妹,也不愛劉姥姥的。這是由她們隸屬的社會地位所決定的。
當然,黛玉取笑劉姥姥,也沒有太大惡意。充其量與鳳姐、鴛鴦取笑劉姥姥一樣,給太太、小姐們的貴族生活增添一些笑料而已。
8、“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裡也就盡了。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
這是寶釵說的話。寶釵多次稱鳳姐為“鳳丫頭”,讀者覺得不可思議,作出種種揣測。筆者認為寶釵的做法雖然不妥,但也無傷大雅。理由參見第三十五回“我來了這麼幾年,留神看起來,鳳丫頭憑他怎麼巧,再巧不過老太太去”的解說。
這裡再補充一點,寶釵的性格比較早熟,顯得矜持老成,過於世故,喜歡在年齡相仿的姐妹中“裝老”,時常對寶玉、黛玉、湘雲等同輩進行說教。這種老氣橫秋的性格,不僅讓寶玉、黛玉等心生不滿,而且也經常招來一些讀者的非議。寶釵和鳳姐雖然是二代的表姊妹,血緣關係很親近,但是畢竟年齡略小於鳳姐,人前人後都稱呼鳳姐為“鳳丫頭”,似乎給人一種託大不敬的感覺。
鳳姐“不認得字”,或者說識字不多。第三回介紹鳳姐的學名時,脂硯齋就有一條批語,明確說她不識字:“以女子曰‘學名’固奇,然此偏有學名的反倒不識字。”第五十五回鳳姐在評價探春才幹時,也說自己不識多少字:“他(指探春)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利害一層了。”第七十四回查抄大觀園時,“鳳姐因當家理事,每每看開帖並帳目,也頗識得幾個字了。”可以反證鳳姐識字不多。
所以,寶釵這番話,並無輕蔑鳳姐之意,而是似貶實褒。她認為鳳姐雖是“市俗取笑”,但是“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裡也就盡了”。什麼是“盡了”?就是達到極致的意思。由此可見,鳳姐的語言或幽默機智,或辛辣粗鄙,或甜言蜜語,或插科打諢,雖然“不大通”,但是信手拈來、出口成章,通俗易懂,老少皆宜,讓人歎為觀止。
9、“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
這是寶釵說的話。在寶釵看來,黛玉和鳳姐一樣,都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主。不過鳳姐的語言是“市俗取笑”,通俗有餘,文雅不足;而黛玉的語言是“用‘春秋’的法子,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春秋’的法子”即“春秋筆法”,是一種用筆曲折而意含褒貶的寫作手法。“撮其要”、“刪其繁”、“潤色比方”的過程,就是對“市俗的粗話”芟繁就簡、提煉概括、進行藝術加工的過程。相比之下,黛玉的語言於調侃間見其才情,顯得更精煉,更含蓄,更富有藝術感染力。
此處有一條脂批:“觸目驚心,請自思量。”一直很讓人費解。是什麼讓人“觸目驚心”?是黛玉的話讓寶釵“觸目驚心”,還是寶釵的話讓讀者“觸目驚心”?筆者認為是前者。
黛玉的“促狹嘴”,即刁鑽、捉弄的語言,之前多有表現,而且主要是針對寶釵。如第八回紫鵑派雪雁送小手爐來,黛玉說:“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含沙射影,奚落寶釵對寶玉的關心。
第十九回黛玉調侃寶釵有金鎖和冷香丸,她對寶玉說:“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
第二十八回黛玉去怡紅院吃了閉門羹,事後她自我解嘲說:“今兒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兒寶姑娘來,什麼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豈不大了。”
這些話真是“一句是一句”,句句都像刀劍一樣鋒利無比,目光所及,令人驚恐。當黛玉用同樣刁鑽的語言取笑劉姥姥,寶釵不禁感同身受,暗自思量。
10、“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又要……又要照著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二年的工夫!”
這是黛玉打趣惜春的話。賈母讓惜春畫《大觀園行樂圖》,惜春向李紈告假,李紈說給她一個月,惜春說太短了。李紈請各位詩社成員來商議,黛玉說“論理一年也不多……”,引得大家鬨堂大笑。
黛玉這番話有以下笑點:一是把畫園子和蓋園子作比較,蓋園子那麼多人,還用了一年時間;畫園子就是惜春一個人,“自然得二年工夫”。
二是採用排比句式,一連使用五個“又要”,故意誇大其詞,卻又一本正經,巧妙地吊著眾人胃口,把“研墨”“蘸筆”“鋪紙”等舉手之勞說得很繁瑣,造成一種鋪墊和蓄勢的效果。
三是強調“照著這樣兒慢慢的畫”,不動聲色地說中了惜春的小心思。惜春性格孤僻,喜散不喜聚,她不僅不擅長寫詩,也對詩社的事情缺乏熱情,她想借著畫園子一事,“躲進小樓成一統”。
11、“他領著頭兒鬧,引著人笑了,倒賴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兒你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試試你那會子還這麼刁不刁了。”
這是李紈說的話,用了一個“刁”字來評價黛玉。下面我們簡要回答一下黛玉“刁”的表現。
在這一回中,黛玉先是拿劉姥姥尋開心,說劉姥姥是“母蝗蟲”,引得眾人鬨堂大笑,前仰後合,笑得湘雲連人帶椅子都歪倒了。接著又拿惜春打趣,提議給惜春兩年時間,讓她畫大觀園,那種一本正經的神態,又引得眾人“拍手笑個不住”,就連寶釵都“笑得動不得”了,黛玉自己也把頭髮都笑得散下來了。
這裡又拿李紈開玩笑,明明是黛玉“領著頭兒鬧,引著人笑了”,現在卻倒打一耙,她指著李紈說:“這是叫你帶著我們作針線教道理呢,你反招我們來大頑大笑的。”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大嫂的頭上。黛玉的伶牙俐齒,讓李紈又愛又恨,情急之下,才用“刁”字來形容黛玉,甚至希望黛玉將來“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相比之下,李紈不僅顯得有點笨嘴拙舌,不會說話,而且似乎對黛玉和寶玉的地下戀情也不是很敏感。
12、“畫這園子,非離了肚子裡頭有幾幅丘壑的才能成畫。這園子卻是象畫兒一般,……你就照樣兒往紙上一畫,是必不能討好的。……該多該少,分主分賓,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第二件,這些樓臺房舍,是必要用界劃的。……第三,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摺裙帶,手指足步,最是要緊……”
這是寶釵說的話,由惜春畫園引出。“非離了肚子裡頭有幾幅丘壑的才能成畫”,意思是說動筆之前,必須要胸有丘壑,要有生活基礎,要有繪畫知識,要有藝術構思,要有真情實感,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所言:“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只有這樣,才能下筆有神,揮灑自如。
“照樣兒往紙上一畫,是必不能討好的。”繪畫是一種藝術,要做到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如果是生活的簡單實錄,那樣只會吃力而不討好。
“該多該少,分主分賓,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強調在作畫時要注重藝術剪裁,要有虛構和想象,要有意境和留白,要講究“遠近”“多少”“主次”“藏露”等的安排和搭配。
“這些樓臺房舍,是必要用界劃的。”“界劃”指劃分界線,說的是繪畫中的“隔”的藝術。只有在空間上分隔開來,才能使這些樓臺房舍各具特色,各美其美。如瀟湘館的美,美在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蘅蕪苑的美,則美在有許多垂山巔,穿石隙,垂簷繞柱的異草。當然,作為大觀園整體美的一部分,每一處樓臺、每一所房舍都要服從並服務於大觀園的整體佈局,做到相輔相成,隔而不斷。
“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惜春要畫的圖畫是“大觀園行樂圖”,所以畫面不僅要有小橋流水、亭臺樓閣,還要有人物活動。人物必不可少,但要處理好與景物的關係,要做到疏密相間、高低錯落。“衣摺裙帶,手指足步,最是要緊。”畫人物的時候,細節最最重要,一筆不細,就可能破壞了整個畫面的協調和美感。
除了繪畫理論和繪畫技法,寶釵還知道繪畫需要的具體材料,後面還寫她給惜春開了一張非常詳盡的單子。
由此可見,正如探春所言,寶釵的確是個“通人”(第五十六回),她的“博學宏覽,勝諸萬人”(脂硯齋語)。
13、“我說你是無事忙,說了一聲你就問去。……我說你不中用!那雪浪紙寫字畫寫意畫兒,或是會山水的畫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拿了畫這個,又不託色,又難滃,畫也不好,紙也可惜。”
這是寶釵說的話。寶玉說:“詹子亮的工細樓臺就極好,程日興的美人是絕技,如今就問他們去。”寶玉也不細想有無必要,聽風就是雨,“喜”著就要問詹子亮、程日興去。寶釵批評他就是“無事忙”。
這是寶釵第二次當眾說寶玉是“無事忙”。第一次是在第三十七回,“海棠詩社”剛成立,寶釵送給寶玉的別號就是“無事忙”:“你的號早有了,‘無事忙’三字恰當得很!”脂硯齋批註到:“真恰當,形容的盡。”如果說第一次是寶釵的戲謔之語,第二次則是寶釵有感而發。在寶釵看來,寶玉就是這樣的人,每天忙忙碌碌,卻永遠忙不到點子上,甚至是越忙越亂。
寶玉“無事忙”,是因為他“不中用”。他對繪畫一竅不通,卻喜歡隨便發表意見:“家裡有雪浪紙,又大又托墨。”寶釵認為,雪浪紙“不託色,又難滃”,意思是紙面油光,顏料很難滲附於紙上,用來畫“大觀園行樂圖”不合適。寶玉不懂裝懂,強不知以為知,難怪寶釵聽後會冷笑。
說寶玉“不中用”,其實不是寶釵的首創。類似的評價還有:第三回,《西江月》說寶玉是“天下無能第一”;第二十三回,黛玉罵寶玉是“苗而不秀,是一個銀樣蠟槍頭”。筆者很想為寶玉辯解一番,試圖證明寶玉是“中用”的,結果發現這方面的事例很寥寥。
14、“你瞧瞧,畫個畫兒又要這些水缸箱子來了。想必他糊塗了,把他的嫁妝單子也寫上了。”
這是黛玉說的話,“他”指寶釵。前面我們說了黛玉拿劉姥姥、惜春、李紈取笑,這裡又拿寶釵取樂。寶釵給惜春開單子,把繪畫需要用的材料詳細羅列出來。黛玉乘機插科打諢,說寶釵把她的嫁妝都寫上了,惹得探春等眾人又大笑起來。
第三回寫到黛玉的形象是:“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姣花照水,行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前世今生的經歷,造就了她比較憂愁傷感的性格。平時雖然也有說笑的時候,但是像這一次滿面春風,妙語連珠,先後打趣四個人,引得眾人笑個不停的情形,這在小說中是絕無僅有的。我們不禁要問,黛玉為什麼會這麼開心呢?
答案就在這一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寶釵一番心意相投的“蘭言”,徹底打開了困擾黛玉多年的心結,黛玉不再視寶釵為情敵。
15、“好姐姐,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還求誰去?……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
這是黛玉向寶釵求饒的話。黛玉取笑寶釵把嫁妝單子也寫上了,寶釵說黛玉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將黛玉按在炕上,要擰她的臉。黛玉忙著求饒。
平時的黛玉,對寶釵一直心存芥蒂,說話比較犀利尖刻。而這一次,態度卻非常真誠懇切。她自稱“顰兒”,說自己“年紀小”,“不知道輕重”,彷彿一個說錯話、做錯事的孩子。而對寶釵,則是一口一個姐姐,一連用了幾個“饒”字,一副楚楚可憐、任打任罰的樣子,把眾人和寶釵的心都說軟了。
特別是黛玉檢討自己說,“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寶釵聽出這一句的話外之音,就是黛玉把之前“胡看雜書”、被寶釵“審問”的事情扯進來。寶釵怕引起黛玉不必要的誤會,讓剛剛冰釋的關係再度變得水火不容,趕緊停止玩鬧,拿出姐姐的姿態說:“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愛你伶俐,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過來,我替你把頭髮攏一攏。”
黛玉也很乖巧,真的轉過身來,讓寶釵幫她把散下來的頭髮攏上去。這是一幅多麼溫馨和諧、令人動容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