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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

回目解釋:

①“櫳翠庵”,妙玉修行的地方。

②“怡紅院”,寶玉在大觀園中的住處。

經典語言及解說:

1、“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這是黛玉說的話。“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典出《尚書·舜典》:“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相傳舜帝敲打石磬,鏗鏘的樂聲令各種獸禽一齊翩翩起舞。後來常用“百獸率舞”比喻政治清明,人民安樂,連鳥獸都被感化的太平盛世景象。“一牛”指劉姥姥,用的是諧音手法。

劉姥姥喝了點酒,聽了藕香榭那邊傳來的樂曲聲,高興得手舞足蹈。黛玉把沒有什麼文化修養的鄉下老嫗,比作應樂起舞的“一牛”,雖然應時即景,幽默風趣,但是畢竟含有輕視、鄙薄之意。

2、“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

這是妙玉說的話。賈母帶著劉姥姥等一行人來櫳翠庵喝茶,妙玉親自捧了一杯用成窯五彩小蓋鍾盛著的老君眉給賈母,賈母喝了半盞,剩下的讓劉姥姥一飲而盡。妙玉對收拾茶具的道婆說:“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因為劉姥姥吃過了,妙玉嫌髒不要了。寶玉知道妙玉的意思,只是看破而沒有說破。

“成窯五彩小蓋鍾”,是明朝成化年間官窯燒製的一種瓷器,非常名貴,價值連城。後來,寶玉和妙玉陪笑道:“那茶杯雖然髒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妙玉雖然同意了,卻還是心有不甘:“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

有人認為妙玉有潔癖,她對劉姥姥的態度,都是潔癖惹的禍。這種解釋既表面又片面,並不準確。如果妙玉真的有潔癖症,作為一種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疾病,她應該既嫌棄劉姥姥,也嫌棄賈母,才能講得通。然而事實是,她是主動拿出“成窯五彩小蓋鍾”給賈母使用,卻什麼杯子也沒有給劉姥姥。她對賈母是極力討好,而對劉姥姥是極度討厭,態度截然不同。她最後答應把成窯杯送給劉姥姥,也不是動了惻隱之心,而是看在寶玉的情面上。

由此可見,妙玉雖是出家人,卻有一雙勢利眼。她雖然經常把“世法平等”掛在嘴上,宣揚眾生平等、人人平等,實際上卻是欺貧愛富,區別對待。她對劉姥姥這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缺少起碼的憐弱惜貧的悲憫之心。

3、“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俗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裡,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

這是寶玉說的話,“他兩個”指寶釵、黛玉。妙玉給寶釵的茶杯是“(bān)瓟斝(páo jiǎ)”,用葫蘆做成的;給黛玉的茶杯是“杏(一作“點”)犀䀉(qiáo)”,用犀牛角做成的;而給寶玉的茶杯是“綠玉斗”,用玉石做成的。

寶玉故作不滿,說寶釵、黛玉的都是“古玩奇珍”,自己的卻是個“俗器”。妙玉聽了很生氣,反駁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有人認為妙玉這是在炫富。恐怕未必這麼簡單。“綠玉斗”是妙玉日常吃茶用的,她把自己的心愛之物給寶玉,以此暗示對寶玉的好感和情愫。然而寶玉似乎並不領情,這才是妙玉生氣的原因。

閱讀這段情節時,有人試圖計算出妙玉這些“古玩奇珍”的價值是多少。單單送給劉姥姥的“成窯五彩小蓋鍾”,按照現在古玩市場拍出的價格就是2.8億人民幣。那個先後被“晉王愷珍玩”、北宋大文豪蘇軾收藏過的“(bān)瓟斝”,更是無價之寶。妙玉不只是有這兩件寶物,而是有一批類似的寶物。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妙玉肯定是有史以來最富有的尼姑。

於是就衍生出第二個問題,就是妙玉的這些“古玩奇珍”是從哪裡來的?第十八回曾交待過妙玉的來歷。她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她進櫳翠庵時,父母和師父都已去世,怎麼也看不出她是從哪裡得到的這些“古玩奇珍”。除非我們腦洞大開,想象妙玉又是什麼身份高貴的公主,一時蒙難,埋名隱姓在賈府,她的這些“古玩奇珍”都來自故宮……

其實,這些只是曹公虛構的情節而已,與第五回裡描寫秦可卿臥室的陳設一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目的或是為了渲染,或是為了諷刺。身為出家之人的妙玉,卻過著窮奢極侈的生活。包括寶玉說的這些玩笑話,什麼“世法平等”,什麼“隨鄉入鄉”,看似無心實是有意,總覺得他是在譏諷妙玉,諷刺妙玉自相矛盾,言行不一。

4、“你雖吃的了,也沒這些茶糟踏。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

這是妙玉對寶玉說的話。妙玉非常喜歡茶文化,表現在下面幾個方面。

第一,關於茶葉。賈母和妙玉有一段對話,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說:“知道。這是老君眉。”“六安茶”,又叫“六安瓜片”,屬綠茶,產於安徽大別山一帶。“老君眉”,又名“仙茶”,屬白茶,產於福建武夷山一帶。老年人腸胃比較弱,不適合喝涼性的綠茶,而適合喝溫和的白茶,妙玉深明其理,所以為賈母捧上一杯老君眉茶。

第二,關於茶水。妙玉為賈母沏茶用的是“舊年蠲(juān)的雨水”,“蠲”是積存的意思。為寶釵、黛玉、寶玉沏茶用的則是梅花上的雪水,妙玉稱之為“梯己茶”,“梯己”是“親近的、貼心的”意思。雪水與雨水相比,前者口感“輕浮”,而後者口感略硬。

第三,關於茶具。妙玉收藏的茶具,都是高雅精緻的古玩珍器,如給賈母用的“成窯五彩小蓋鍾”,給寶釵用的“(bān)瓟斝”,給黛玉用的“杏犀䀉”,給寶玉用的“綠玉斗”,以及給眾人使用的“一色官窯脫胎填白蓋碗”等等。

第四,關於茶道。妙玉認為,一杯為品,意即品嚐、品評,細辨其滋味。二杯為解渴,只消除了渴的感覺,而忽略了茶的滋味。三杯為飲牛飲騾,比喻吃茶的人粗俗不堪,吃茶就牛、騾飲水一般,只是把茶糟蹋了。

由此可見,妙玉深諳茶道,遠勝過禪道。

5、“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

這是妙玉對黛玉說的話。妙玉拿出珍藏的梅花上的雪水沏茶,招待寶釵、黛玉和寶玉喝“梯己茶”,表明對他們的好感和認可。

黛玉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俗人”有兩種解釋:一指凡庸的人;二指未出家的世俗之人。妙玉原以為黛玉也深諳茶道,沒想到她連舊年的雨水和梅花上的雪水都分不清,失望之餘,便譏諷黛玉是個孤陋寡聞的凡庸之人,以此顯示自己的高雅和見識。

面對“天性怪僻”的妙玉,平時“孤高自許,目下無塵”的黛玉沒有針鋒相對,而是選擇離開:“黛玉……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過茶,便約著寶釵走了出來。”避免了一場無謂的爭執。

說到“俗人”,筆者認為妙玉才是“大俗人”。妙玉出家後,理應既“潔”又“空”,做到潔身自好,看破紅塵。但是事實卻是——

她住的櫳翠庵,卻栽了十數株“胭脂一般”的紅梅;她使用的茶具是精緻名貴的成窯杯、綠玉斗等,這些都說明她難忘塵世繁華的生活。

她把自己喝茶的杯子給寶玉使用,寶玉生日時還專門送來賀帖,庵裡的紅梅也只贈送給寶玉,這些都說明她對寶玉暗藏情愫。

她對待賈母是“笑往裡讓”,是親自烹茶、親手捧與;而對待劉姥姥是冷漠、嫌髒,把劉姥姥用過的杯子“擱在外頭”,揚言要“砸碎”,甚至還讓人用水來沖洗劉姥姥站過的地方,這些都說明她欺貧愛富,根本不能做到“世法平等”。

妙玉的結局是“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她無論是被強盜擄走(一百二十回本),還是淪落風塵(脂批本),這樣安排,其實也代表了曹公的一種態度和評價:妙玉是可憐之人,也實有可恨之處。

6、“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你怎麼嘗不出來?”

這是妙玉對黛玉說的話。“玄墓”指玄墓山,位於蘇州市吳中區。明《姑蘇志》記載:“玄墓山,相傳鬱泰玄葬此,故名。”鬱泰玄,東晉人,曾做過青州刺史,晚年隱居並葬于山中。據傳,鬱泰玄性仁恕,墓葬之日,有數千只燕子(玄鳥)銜土來堆其墓。因此,玄墓既是指鬱泰玄的墓,又是指燕子銜土而葬的墓,山由此而得名。

玄墓山上有“聖恩寺”,全稱“天壽聖恩禪寺”,坐落在玄墓山東南部,面朝太湖。唐天寶年間創“天壽寺”,南宋寶祜年間又建“聖恩禪庵”,寺庵並列,曾被闢為上下道場。妙玉口中的“蟠香寺”是虛構的,很可能就是指“聖恩禪庵”。妙玉原是蘇州人氏,進賈府前曾在玄墓蟠香寺——即玄墓山聖恩禪庵帶髮修行。

玄墓山上多梅花,有古人詩篇為證。明代張元凱的《玄墓山看梅和友人作》:“芬芳秀色若可餐,正月梅花開未殘。萬樹俱含蘭氣鬱,千崖欲動珠光寒。春風披拂白雲上,明月常抱青林端。深入山家疑積雪,閉門猶恐驚袁安。”明後期詩人王穉登的《看梅過玄墓山中》:“人似梅花瘦,舟如蘭葉長。青山十畝白,流水一春香。種密人難入,開齊夜有光。苔枝容我折,野老不嗔狂。”妙玉說“收的梅花上的雪”,也就有了著落。

“鬼臉青的花甕”,是古代一種相當名貴且不可多得的青瓷器,由宋、元時鈞窯燒製,因窯變而在瓷器表面形成斑塊,如鬼臉一般,因此得名。

由此看來,妙玉用來沏茶的雪水,實非一般雪水。它收集於梅花之上,珍藏在鬼臉青的花甕裡,埋在地下歷經五年,可謂非常寶貴。妙玉用這樣的雪水,來招待寶釵、黛玉、寶玉,不僅表達她對幾位來客的尊貴友情,也透過她追求品茗的精緻和風雅,襯托出她“孤僻”“太高”“過潔”的性格和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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