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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公元前255年),楚國的春申君任命荀卿為蘭陵令,蘭陵在今山東臨沂蘭陵,令是縣令。

荀卿,就是先秦諸子之一的荀子,他是儒家學者,有《荀子》一書傳世。孔子是春秋時儒家的創始人,當時衛靈公曾向他詢問用兵的事情,他回答說:

行禮的俎豆之事,我曾學過,至於用兵打仗的軍旅之事,我沒有學過。

第二天孔子就離開了衛國。

後人根據這條記載,認為孔子與儒家不關心用兵打仗的軍旅之事。所以,看到儒家的荀子在趙王面前與人討論用兵之事,就覺得非常奇怪。但據《資治通鑑》的記載,可知儒家學者一樣精通用兵之事。後來在宋代,就有好幾個的地方為了守城,在領軍的將領逃跑之後,而由當地的儒生擔起了率領民眾用兵守城的任務,並出色地守住了自己的城池。人們對此還專門寫成了《守城錄》一類的書,流傳至今。

這也是儒家學者要比某些軍事將領還善於用兵打仗的例項,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儒家學者並不都是迂腐的書生,同樣具有優秀的軍事才能。關於《守城錄》這類書的細讀與解說,我將會另寫文章來做說明。但在這裡,要提醒大家注意,儒家學者當中,早在先秦的荀子時,就已經有了詳備的用兵之學。

當時,是趙孝成王問臨武君:

用兵作戰的要領是什麼?

臨武君回答說:

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察敵人的變化,後發制人,但要事先有所準備,這就是用兵的要術。

荀卿說:

不是這樣。我聽說古代的賢人就說過:用兵攻戰的根本是要統一全國民眾的意志。好比不把弓箭調整好,再高明的射手,像后羿也射不中目標,不把馬匹訓練好,最高明的馭者,像造父也不能駕車行遠。同樣的道理,士民不尊從國君,最高明的君主,像商湯、周武王也不能作戰取勝。所以,善於使民心統一起來的人,才是最善於用兵的人。所以,用兵作戰的要領,是讓全國民眾的意志統一,人心不亂。

臨武君說:

不對。用兵作戰,最重要的條件是形勢與利益,最重要的方法是用變化與計謀。

善於用兵的人,要飄忽不定、忽明忽暗,變化無常,讓人摸不清他要怎麼做。孫子吳起用這種辦法,所以他們無敵於天下,哪裡是要統一民的意志,讓人心不亂呢?

荀卿說:

不對。我說的用兵作戰,是指仁人之兵和王者的意志。你所看重的,只是權謀、形勢和利益。仁人用兵,是權謀騙不了的,那些會被權謀欺騙的人,只不過是怠慢無禮的人和只知崇尚武力的粗人,是君臣之間不能同心同德而暗藏著離心離德的人。

所以,都像夏朝末代暴君桀那樣的人,相互之間用謀用詐,會有巧拙的差別,但要讓像夏桀那樣的人來欺騙像堯這樣的聖賢君王,那就好比是用雞蛋踫石頭,用手指頭攪凉滾燙的開水,其下場只能是像人陷入水火之中,馬上就會淹死或燒乾。

所以,仁人之兵,能做到上下一心,三軍同力。臣對於君,下級對於上級,就像兒子對父親,弟弟對史長,就像一個人的手臂保護他的頭和護衛他的胸腹。

你用欺詐的辦法來襲擊他,這與先讓他驚恐而後攻擊他,是一樣的。最初可能會起一點作用,但到後來,就會遭到有力的反擊,仍然不能只靠欺詐而取勝。

況且仁人帶領方圓十里的國家,他能瞭解百里之外的情況,他帶領方圓百里的國家,就能瞭解千里之外的情況,帶領方圓千里的國家,就能瞭解整個天下的情況。這樣就能使他處於耳聰目明和保持警戒的狀態,君與將領和民眾,全都處於同心同德,團結如一人的狀態。

所以,仁人之兵,無論是集合還是散開,都能保持嚴整的佇列,陣勢延長,就像莫邪寶劍的長刃,踫到什麼都能馬上斬斷,集中攻擊,就像莫邪寶劍的銳利刀鋒,敢於抵擋者,全都馬上擊潰。軍隊紮營時構成圓形,停止行軍就構成方陣,堅如磐石,敢來攻擊者,全都讓它敗退。

況且國君要用兵,又將依靠什麼呢?他所依靠的,只能是他的國民。其國民對國君如果感到親切和喜愛,就像對待父母和喜愛香花一樣。反過來,其國民對國君如果覺得如同被火烤,就會像是仇人。作為人的感情,就是那種極為兇惡殘暴的人,如夏桀、盜蹠(春秋時的大盜),也不會替他所厭惡和仇恨的人去殺自己喜愛的人。這就好比讓人家的子孫去殺害自己的父母,他們一定會把情況告訴父母,又怎能被人欺詐而去殺害自己的父母呢?

所以,國君重用仁愛之人,國家就會日益強盛,諸侯順服者就會平定無事,不順服的就會遇到危險,敵對的國家就會日益削弱,反抗的國家就會最終滅亡。《詩經》中說:周武王乘著戰車,打著大旗,虔誠地拿著大斧,將要征伐邪惡之人,他的氣勢如同烈火熊熊,誰也不敢阻擋他。這就是形容仁人之兵的詩句。

趙孝成王、臨武君說:

你說得好。那麼,再請問:作為國王,想要有這種仁人之兵,又要用什麼方法、怎樣行動才能做到呢?

荀卿說:

凡是國君賢明,他的國家就會得到治理,國君如果不能賢明,他的國家就會大亂。國君按照禮義來治國,國家就會得到治理,不按照禮義來治國,國家就會大亂。

國家得到治理,就會成為強國,國家大亂,就會成為弱國。這是決定一個國家是強還是弱的關鍵。

國君值得民眾尊敬,他的國民就可用來作戰,國君不受國民的尊敬,他的國民就不能用來作戰。民眾可用來作戰,就是強國,民眾不能用來作戰,就是弱國。這是決定國家是強還是弱的關鍵。

國君能尊重有才能的人,國家就強,不尊重有才能的人,國家就弱。國君能愛民,國家就強。不愛民,國家就弱。

國君的政令能做到言必行,行必果,國家就強,政令毫無權威,國家就弱。

國君重視用兵作戰的事情,國家就強。忽視用兵作戰的事情,國家就弱。

號令統一,國家就強。號令不統一,國家就弱。這是國家強弱的關鍵。

他又分析了當時各國士兵的特點:

齊國人重視技擊術,利用技擊在作戰時能殺死一個敵兵,就會賞賜黃金。這種士兵與賞賜制度,如果是小型戰鬥而且敵人脆弱,就能僥倖取得勝利。但若是大型戰役而且敵軍強大,只靠士兵會技擊的齊軍就會渙散而失敗。這就像天上的飛鳥,它們的飛翔沒有一定規律,所以這樣的軍隊作戰能否取勝,是很難預料的。這就是亡國之兵,是最弱的軍隊。與到市場上僱人去打仗一樣,是完全靠不住的。

魏國的武裝士兵,他們的武器裝備和行軍作戰,都按一定的度來安排:他們都穿著三層的護甲,能拉數百斤的強弩,隨身攜帶五十枝箭,還有一支長戈,全身的盔甲,還帶一把劍,又帶三天的糧食,每天可以強行軍一百里。這是魏國士兵必須做到的基本要求,透過測試達到要求的,他家的賦稅就可免除,還由國家發給他家好的田地。

所以,魏國計程車兵不過數年,他們的氣力就衰竭了,而國家給的好處卻不收回,要想改變這種制度,又不容易做到,所以魏國土地雖廣,但國家收到的賦稅卻很少,這是使國家處於危險境地的軍隊。

秦國人,由於環境不如中原,民眾的生計不易,而秦國讓民眾為國家服勞役和出兵作戰又很繁重嚴酷,國家利用權勢,逼著秦國民眾為國家效力,如果不為國家效力,民眾的生計就會更為困難,為此秦國用重賞來吸引民眾為國效力,不聽從的則用嚴刑進行懲罰。這就使秦國民眾只能透過為國家效力而獲得好處,因此就只能透過自己奮不顧身的苦鬥來實現。

秦國用戰功和賞賜來刺激民眾為國效力,作戰中能殺敵斬首五個,就能當上五戶人家的甲長。所以,秦國的辦法能使軍隊長久保持強盛,因此,他們的四代國君都能對外作戰取勝,這不是靠僥倖,而是環境與制度所決定的。

分析了各國士兵的特點,荀子又分析各國軍隊作戰時的優劣,他說:

齊國的技擊之兵,不能與魏國的武裝士兵打,魏國的武裝士兵又不能抵擋秦國的銳卒,而秦國的銳卒又抵擋不了齊桓公、晉文公以禮為重的軍隊,齊桓公、晉文公的軍隊又打不過商湯、周武王的仁義之軍,如果他們遇上商湯、周武王的軍隊,就像烤乾了的東西去踫石頭,一踫就碎。

以上這幾個國家的軍隊,都是為了獲得賞賜金錢田宅計程車兵,實際上就是用金錢來僱傭他們去作戰,完全不懂得用兵作戰的仁義之道。哪個國家能懂得用仁義來練兵作戰,就能讓其他國家都處於危險境地。

所以,一個國家招募選擇士兵,只知道用權勢、計謀和功利的方法,那就是用利益引誘民眾,如果國家用禮義教化來教育民眾,那就能統一民眾的意志,使他們的行動整齊,從而具有最強的戰鬥力。

因此,用詐謀對付詐謀,雙方可能會有巧拙的差別。但要是用詐謀之兵來對付意志統一而行動整齊的軍隊,那就如同用錐子和小刀來挖泰山,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商湯、周武王誅殺夏桀、殷紂,只需穩坐中軍帳,指揮畫定,各個諸侯國都會順命服從,戰勝夏桀、殷紂就像殺死一個獨夫那樣容易。《尚書》中的《泰誓》篇把殷紂稱為“獨夫”,就是說的這個道理。

因此,一國的軍隊能夠徹底做到士兵意志統一,全軍行動整齊,就能制服全天下。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這一點,就能戰勝鄰國的敵軍。

至於招募選拔士兵,崇尚權勢與詐謀,用功利引誘民眾為國作戰,這種軍隊的取勝或戰敗,就沒有一定了,一時可勝,一時又敗,國家或存或亡,都是無法保證的。這樣的軍隊,就如同盜匪的兵一樣,君子是不用這種辦法建設他的軍隊的。

戰國士兵示意圖

秦為士兵示意圖

戰國士兵作戰的主要武器:戈

戰國銅器上的水陸攻戰圖

第1部分完,待續第2部分:荀子論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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