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俞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衣櫃前,把謝星蘅的衣服從衣櫃裡拿出來,一件一件仔細疊好放進皮箱裡。
以往他每次出差時,她都會給他收拾行李,不同的是,這次要把所有東西都打包帶走。
昨天,他們剛剛辦理了離婚手續,結束了一年多的婚姻關係。
李可坐在床邊看著俞暖收拾,過了一會兒,突然起身抓起身旁的一個玩具熊,使勁兒砸在俞暖身上。
俞暖看向她,“李小可,你在這兒發什麼瘋?”
“我瘋還是你瘋?”李可眼睛瞪得牛眼似的,“當年心疼謝星蘅那個王八羔子,你拎包就嫁了。現在他要離婚,你一聲不吭乖乖就離了。這我也就不說什麼了,畢竟你們不一樣。可你竟然還在這兒給他收拾東西。俞暖,你他媽是不是傻啊?”
俞暖笑了笑,彎腰撿起玩具熊,輕輕拍了拍上面的浮灰,隨手放在床頭,“那你說怎麼辦?人家說遇到了愛情,想要正大光明地去追求,我攔著?我攔得住嗎?”
“遇到愛情?他放屁!”李可撇著嘴,用一種“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著俞暖,“他現在遇到愛情了,那你算什麼?他說這些年一直把你當妹妹看的時候,你就應該揍他丫的!以前也就算了,現在婚都結了,睡也睡了,把你當妹妹?他謝星蘅還真是他媽的一點臉都不要了!”
李可越說越氣,看見俞暖疊得整整齊齊的半箱子衣服,伸手就想去掀翻,“你給他收拾什麼?都給他撕爛,讓他光著滾!”
俞暖連忙按住,白了她一眼,“你幹什麼?我好不容易疊的。”
“你就犯賤吧,俞暖!”李可戳她額頭,“謝星蘅這道坎兒,你算是邁不過去了!”
“這不是就要邁過去了嗎?”俞暖垂著眼,目光落在手裡的一件藍色條紋襯衫上,手指慢慢從領口撫過,“過了今天,就翻篇兒吧。這些年……能做的也都做了。愛情,始終應該是兩個人的事,過分強求就沒意思了。”
半晌,李可嘆了一口氣,起身抱住她,“你能做到嗎?”
俞暖聲音靜定,“一天不行就十天,一年不行就十年,這輩子,總做得到的。”
2
到謝家那年,俞暖八歲。
那時她的父親俞建犧牲已經兩年,她的母親葉蘭再婚剛剛兩個月。
以後的許多年,俞暖一直都記得那一天。
下午三點,還不到放學時間,她媽媽就敲開了教室的門,把她帶回了家。
家裡坐著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一向對她橫眉豎眼的繼父對著男人笑成了一朵花。
然後她聽見她媽用平靜的語氣說:“暖暖,這是謝叔叔,你爸的戰友。他是來接你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一會兒你就跟著謝叔叔走吧。”
俞暖茫然地抬頭看她,她卻把臉扭到了另一邊。
“我是要去謝叔叔家玩兒嗎?”小姑娘小小聲地問。
“傻丫頭,你命好,以後就住在謝叔叔家了。謝叔叔是首長,家裡要什麼有什麼,你這個丫頭就只管吃香的喝辣的吧!”繼父一臉諂笑地接話。
俞暖的臉色變了,她去拉葉蘭的衣角,“媽媽,他胡說的是不是?我為什麼要去別人家?這裡是我家,是爸爸留下的家!”
葉蘭用力打掉她的手,由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也沒再看她,而軍裝男人對著她露出微笑,目含憐惜。
“暖暖妹妹,”跟軍裝男人一起來的那個十二三歲的小男生跑過來蹲在她身邊,伸手去抹她的眼淚。
俞暖扭頭躲開了。
“你別生我爸的氣,”他說,“不是我爸非要帶你走,是你媽打電話來,說撫養不了你,讓我爸來接你的,我都聽見了。”
見俞暖不吭聲,他在褲子口袋裡摸了半天,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巾塞進她手裡,“你沒有爸爸,我沒有媽媽,我們差不多,你來我家,我和我爸都會對你好的,以後保證沒有人敢欺負你。”
俞暖回過頭,看了男生一眼。
這是她和謝星蘅的第一次見面。後來,他果真很護著她,沒有別人再欺負她了,只除了他自己。
3
謝星蘅十七八歲的時候,長成了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生,引整個中學部無數女生競折腰。
大家都以為她是他妹妹,俞暖因此也享受了不少特殊待遇。比如總是有小姐姐給她買巧克力或者手機殼什麼的,然後就向她要謝星蘅的手機號,或者讓她帶小禮物給謝星蘅。
俞暖心裡很彆扭,十幾歲的年紀,什麼都懵懵懂懂的,可就是說不出理由地不開心。
好在謝星蘅對那些女生似乎都不感興趣,不管漂亮的還是聰明的,他的態度倒是很一致——都別來煩我。
俞暖一度因為他這個樣子而心情愉悅,後來才漸漸明白,對愛情這回事,這個傢伙根本就是還沒有開竅。
她上大學那一年,正趕上他大學畢業,進了一家傳媒公司。因為工作原因,他身邊整天美女成群,都是巴掌小臉大長腿那種。
俞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守了兩三年的好白菜,怕是要被豬給拱了。
十月六日是她的生日,謝家父子與以往一樣一起為她慶祝。許了願,吹了蠟燭,趁著謝父去陽臺上接電話的空,俞暖眨著眼睛小聲問謝星蘅:“你知道我許的什麼願嗎?”
“你不是總不肯說嗎,我怎麼知道?”他拍她頭,語氣揶揄,“怎麼,不打算藏著你的小秘密了?”
“嗯……不藏了。”俞暖飛快地瞄了一眼陽臺上的謝父,勾了勾手指,“過來一點,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呦呵,這麼神秘……”謝星蘅說著湊過來,“說吧……是不是泡上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
話音未落,唇上落下一片柔軟,雖是一觸即離,他卻愣在當場。
俞暖的臉已經紅透,連眼尾都像是塗了胭脂,“謝星蘅,我這幾年許的願,都只希望你什麼都好。現在你明白了嗎?”
謝星蘅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又伸手在她額頭摸了一把,然後突然站起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嘴裡嘀咕著,“明白什麼?老子什麼都不明白,靠!”
4
大學開學,俞暖每週都回家。謝星蘅開始還躲著她,後來看她沒有什麼其他表現,才慢慢恢復正常。
她大二那一年,有女孩子狂追謝星蘅。那姑娘和俞暖同歲,是個平面模特,很漂亮,屬於站在人堆裡都很打眼的那種。
謝星蘅帶著她和俞暖一起出去吃飯,連俞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兩個人很登對,而因為比那姑娘矮了好幾公分,她看起來就像是大戶人家小姐身邊的丫頭。
他還牽了模特的手,看電影的時候,模特把頭靠在了他肩膀上。
“你喜歡她嗎?”晚上俞暖堵在謝星蘅房間門口問。謝星蘅歪著頭想了想,“不知道,試試吧。”
“那為什麼不能是我?”
“她比你漂亮唄。”他說完,看她變了臉色,趕緊笑了,“逗你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俞暖一整晚沒睡,看了自己的臉,又看自己的腿,最後嘆了一口氣。
隔週週末,俞暖沒有回家。李可過生日,一班同學出去慶祝。
一起去的還有兩個大四的男生,李可的男朋友大維和他的室友,也是俞暖的追求者——杜宵。
吃了飯去電玩城,大維又施展出泡妞秘技——夾娃娃,花了十塊錢,給李可夾了好大一個兔子。杜宵看了一眼在旁邊拍著手跟著歡呼的俞暖,彎起嘴角說:“俞暖,我也給你夾一個吧。”
於是在門口遇到謝星蘅的時候,俞暖正笑眯眯地抱著個熊寶寶,而杜宵手裡拿著她的包。
謝星蘅當時就翻了臉,二話不說搶過包,一把拉過俞暖就走,連身邊的模特小姐都忘了,直接把她拉進車裡帶回了家。
當他第三次說杜宵是個花心大少,讓俞暖少和他來往,要不遲早被騙的時候,俞暖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謝星蘅,要不,你來騙我吧?”
嚇得他落荒而逃。
沒過多久,謝星蘅就和模特分了手。用他的話說,跟腿上綁了個人形掛件似的,累贅,還不好玩。
俞暖有些開心,又有點無奈,二十好幾的人了,別的事都挺明白,就這個事兒,死活不開竅,這可怎麼辦呢?
5
俞暖沒想到的是,他們會突然就結了婚。
當時她大學畢業沒多久,在一家英語培訓機構做老師,自己也經營著一家小網店,賣些英語輔導書。
有天晚上,課剛上了一半,手機就震個不停,等學生做練習的時候俞暖一看,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謝星蘅。
她打回去,那邊先是一聲咆哮喊破了音,“俞暖,你他媽怎麼不接電話啊?”
俞暖聽出尾音裡的哭腔,忙問怎麼了,他抽了好幾口氣才擠出一句話:“我爸……沒了。”
她幾乎是麻木地奔出教室,跌跌撞撞不知道怎麼到的醫院。停屍間外長長的走廊盡頭,燈光慘白,角落裡坐著一個人影,一動不動的,像一尊雕像。
俞暖走過去,彎下腰把他的頭抱進懷裡,謝星蘅的臉頰冰冷,透過胸前的T恤,直傳到她心口。
“突發性心肌梗塞……”他機械地說,“發現時已經不行了……沒留下一個字……”
她的眼淚掉下來,落在他頭髮裡。
那一滴淚,像啟動了什麼開關,謝星蘅突然就哭出了聲,孩子一樣委屈,“俞暖……這回我真的沒有家了……小時候他說,媽媽走了還有他,你說,他怎麼可以這樣?”
“沒事啊,你還有我。”俞暖伸手去抹他的眼淚,就像十幾年前他做的那樣,“我在呢,謝星蘅。”
“那不一樣的……”謝星蘅喃喃自語,“暖暖,那不一樣的……”
“一樣的,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家。”她捧起他的臉,眼睛亮晶晶的,“謝星蘅,你知道的,我一直一直都喜歡你。你願意嗎?我們結婚,你出去有人牽掛,回來有人守候,無論什麼時候,都有我在你身邊。我們相依為命。”
謝星蘅仰著頭看她,眼睛溼漉漉的,喉頭滾動了好幾下,最後說:“好。”
於是,他們很快就領了結婚證。
後來俞暖有時候也在想,也許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結果就是註定的吧,一切都是她強求來的。
明明他只是想要有個人抱團取暖,溫暖過來就會離開,她卻總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真是痴心妄想。
6
謝星蘅來取行李時,正是晚飯時間。
“暖暖,晚上吃什麼?我餓了。”他自己開了門,就像每天下班回來一樣。
“沒做飯……”俞暖話還沒有說完,李可就掐著腰衝到門口,攔住謝星蘅,“這位先生,這裡不是飯店,你餓了請下樓左轉。哦,對了,不用換鞋了,喏——”她指了指旁邊兩個大箱子,“你的東西,拿上趕緊走!”
“李可你幹什麼?這也不是你家。暖暖做的飯我吃了快十年了,用你管?哎,我拖鞋呢?”謝星蘅彎腰在鞋櫃裡翻了半天,抬頭看俞暖,“我拖鞋呢?暖暖。”
“扔了。”俞暖表情平靜,“我們已經離婚了,拖鞋你以後用不上。你拿了箱子就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謝星蘅怔怔看了她好幾秒,手撐著膝蓋慢慢地站了起來,“我知道我們離婚了,可我以為我們和別人不一樣……我們一直是家人……我只有你一個家人了……”
“謝星蘅,你要不要臉?不是要去追求你的愛情嗎,還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麼?”李可氣鼓鼓地拖過箱子往他手裡塞,“趕緊走趕緊走,以後這裡沒你的地兒了。”
“李可……我和他說句話,你先進屋……”俞暖細細看了謝星蘅一會兒,眼圈卻紅了。
“謝星蘅,以前我和你說過的吧,我這個人決絕,我放在心上的人,要麼生死相隨,要麼死生不復相見,沒有第三種結果。葉女士是這樣,你也是。”
“所以……就這樣吧,不管愛人還是家人,都到此為止吧。”
關門聲響起的時候,俞暖咬住唇站了幾秒,然後轉身衝到了陽臺上。
樓下,那個她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一個人拖著兩個箱子,正一步一步走出她的生命。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卻更顯孤單。
某一個瞬間,他停下腳步,回頭。
隔著七層樓的距離,她的目光對上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刺眼,這一刻,他們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7
其實單論外表,潘蕎還要略遜於俞暖。只是她身上,有一種英姿颯爽的幹練勁兒,不知怎麼就讓謝星蘅看對了眼。
和俞暖離婚以前,謝星蘅想得很簡單——結了婚就不能追求別人,那是出軌,不是人乾的事。所以得先把婚離了,堂堂正正去追求,成不成就看緣分了。
既然是自己的原因,把房子和存款留給俞暖也是應該的。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就算俞暖生他的氣,時間長了也就好了,畢竟沒有愛情,還有十幾年的親情在那兒呢不是嗎?
可那天俞暖說了那些話,謝星蘅心裡就不是滋味了。有點不能理解,又似乎挺好理解;有些難受,又好像不只是難受。
總之心裡特別空,沒著沒落的,浮萍一樣。
謝星蘅把這歸咎於習慣。
他用了好幾周時間調整,才打起精神來約潘蕎。
潘蕎確實是個不錯的姑娘,個性爽朗,不矯情,見識廣博也很健談。一頓飯下來,兩人聊得都挺開心。
可晚上回到租住的地方,站在樓下看著萬家燈火中屬於自己的那個黑洞洞的窗口,謝星蘅否認不了——自己的心,落不了地。
三週,和潘蕎約會了六次,兩人說話漸漸隨意起來,有了那麼點漸入佳境的感覺,可表白的話幾次到了嘴邊,謝星蘅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他挺煩自己這猶猶豫豫的慫樣,所以當別人出主意說去看電影,然後趁著黑暗拉住她的手錶白的時候,謝星蘅決定試一試。
8
如果在影城門口沒有碰到俞暖,謝星蘅也不知道自己最終會不會向潘蕎表白。
可他碰到了俞暖。
還有俞暖身邊的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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