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高管們接到CEO王育林辭職的消息,第二天就把他的辦公室給清空了。”金山雲員工在談及王育林離職一事,眉眼之間是掩蓋不住的愉悅。
“他的離開對金山雲是利好,現在就希望雷老闆能把金山雲管起來。”
自2012年張宏江接手時算起,金山雲已滿十週歲。
王育林作為金山雲歷史上最重要的角色,他的上位和退位,都如此突然且富有戲劇性,也成為了金山雲兩個歷史性的關鍵節點。
在王育林的帶領下,金山雲曾輝煌過,但也只是曇花一現。
在登陸納斯達克後,金山雲就陷入了“上市三年不幹活”的金山系魔咒,戰略來回調整、高管反覆調崗、團隊人心渙散,隨之而來的是金山雲市場份額卻不斷下降,股價瘋狂下跌,沉入無盡的深淵。
起了個大早,趕了個寂寞的金山雲,其十年美夢,到底是如何碎在須臾之間的?
1
雷軍殺價UCloud的一場飯局
2012年的一個飯局上,雷軍眉頭緊皺。
就在剛剛,飯局上的人還相談甚歡,聊著頗為時髦的雲計算。
可下一秒雷軍眼前的三位技術專家,說出了讓雷軍和在場其他人瞠目結舌的數字:我們需要2000萬美金。
那一年,剛剛創立UCloud的季昕華、莫顯峰、華琨,在無產品、無業務、無團隊的“三無”情況下,帶著創業計劃書,一路北上,尋求融資。
在與時任順為資本副Quattroporte的高少星見面後,高少星覺得這個組合有兩把刷子,投資意動,連忙給他們安排了這場與雷軍的飯局。
一見面後,雷軍便用標誌性的笑臉相迎,“季前輩,你是我的前輩”。
“前輩”季昕華是中國首代黑客代表人物,創立UCloud之前擔任盛大雲CEO,期間甚至險些敲定了盛大以6億美金收購迅雷一事,只可惜這起能讓盛大雲如虎添翼的收購案,在迅雷董事會上,被迅雷創始人鄒勝龍、晨興資本劉芹等人否決。
而後,盛大雲提出在外部尋求獨立融資時,身體逐漸抱恙的陳天橋,並不願意給團隊多分股份。一年多後,在公司動盪和資產變賣等多重因素影響下,季昕華選擇創業。
自稱寫的代碼像詩一樣優雅的雷軍,自然知道季昕華的技術江湖地位和商業格局,也清楚雲計算的機會。
在詢問不少細節問題後,雷軍終於把會談推到了高潮環節,問道這家“三無”公司需要多少錢?
季昕華三人在期待和激動情緒的洋溢之下,從嘴裡蹦出了2000萬美金的這個數字。
這著實嚇退了雷軍。
沉寂片刻後,雷軍開始以頂級程序員的身份,大談對雲計算本質的理解,嘴裡不停唸叨著雲計算技術如何如何沒有難度之類的話語,開啟了瘋狂殺價模式。
隨後,傻眼者扭轉成了季昕華一眾人:雷軍提議讓UCloud降低估值,並只能給到500萬美金的投資。
季昕華原本想靠2000萬美金迅速聚攏起一支180人的隊伍,在雲計算賽道大殺四方。但是雷軍的開價之低,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三個人走出門之後還頗覺憤憤不平。180個人團隊的豪華創業方案作廢,調整成了8人配置的方案。
在回京的高鐵上,三個人在火車桌子上架起筆記本,開始寫UCloud的第一段代碼,到上海的時候,一個主機程序得以完成。雷軍欣賞季昕華不假,想做雲計算也不假,但是不是靠外人來實現自己的雲計算大業,雷軍心裡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2
雷軍的小算盤與金山雲領導班子的組建
UCloud出現的時候,雷軍早已開始了他的雲算計。
那時金山集團旗下的金山快盤剛剛改名為金山雲,這使得雷軍對外部雲公司並沒太大興趣,所以對Ucloud的殺價之狠也合情合理。
金山快盤最早的負責人是許式偉和楊鋼。許式偉在2008年離開金山後,第二年加入盛大創新院,出來後創立了七牛雲。
2012年初,金山快盤分拆,並升級為金山雲,金山集團CEO張宏江親自掛帥兼任金山雲CEO,楊鋼成為首任CTO。在金山雲的創始階段,楊鋼是老金山人的代表。
由於張宏江和楊鋼的技術氣較濃,獨立的金山雲缺少一位業務操盤手。
一年後,雷軍請來鳳凰新媒體的王育林,擔任金山雲的Quattroporte。
加入金山雲初始,王育林也帶來了負責金山雲財務的胡永紅和負責市場的郭嵐,她們都是之前王育林的麾下大將。胡永紅財務出身,在金山雲最開始負責財務,也負責過技術,人力和採購等多個部門;郭嵐多年來一直在參加一檔職場綜藝《非你莫屬》,是金山雲最出圈的高管之一,還分管過醫療、視頻部、Quattroporte辦等多個部門。
縱使初創團隊的配置頗為精良,但金山雲畢竟還是一個剛剛起步的小公司,並未見過太多技術大風大浪,在服務“大哥”小米時,遇到的複雜技術難題,經常讓他們摸不著頭腦。
2014年,小米手機卡頓延遲的問題頻發,傳輸和雲端存儲技術遲遲拿不下,焦灼當中,雷軍動了季昕華在盛大雲時動的念頭:囊入迅雷。
於是就有了小米聯合晨興資本投資迅雷一案,成為其最大股東。
很快,迅雷派出一個上百人的團隊入駐小米辦公室,與小米組成聯合攻關隊一起搞定了小米在存儲和傳輸方面的問題。
在此之後,金山快盤個人版,也以3300萬美元的價格打包給了迅雷。負責人楊鋼奮起出走,去了獵豹。
這筆交易後,金山雲徹底邁入ToB大戰略時代,擺脫“小米內包”的身份,把產品兜售給外部企業。
而在新戰略啟動前,王育林和雷軍未雨綢繆,請來了長於商務的樂視雲總經理劉志剛,來擔任COO。
當時劉志剛所在的樂視,內部尤為混亂,劉志剛在被扯進了一些人事問題後,就萌生了去意。
正好劉志剛與王育林同在中國最大的CTO組織iTechclub裡,組織者吳華鵬現在是1024學院的創始人,吳還曾擔任鳳凰新媒體的CTO,與王育林是鳳凰的同事。後來王育林還加入了劉志剛組的一個Golf球俱樂部,偶爾一起打打球。
聽說劉志剛想走,吳華鵬就問他想不想加入一個創業公司,這家公司就是王育林和張宏江目前在做的金山雲。劉志剛跟王育林和雷軍各聊了一次,就定下了去金山雲當COO的主意。
樂視的劉志剛,和金山雲氣味相投嗎?
樂視味兒的劉志剛,最開始分管樂視的運營商事業部。樂視作為長視頻網站,需要大量帶寬,特別是樂視購買了《甄嬛傳》之後,據說就這部劇佔據了將近一個T的帶寬。
但是電視劇的觀看,每天都有波峰和波谷,白天人少,晚上八到十點人多,樂視從運營商處購置的帶寬,是按照每天的峰值計費的,所以白天有大量帶寬浪費。
劉志剛就找到了時任樂視的CTO楊永強,說要把這些沒用到的帶寬拿出來賣。
楊永強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一起做了一個產品,把樂視的播放器做成工具和插件SDK的形式,交給京東等電商網站,以及A站B站這樣的視頻網站來用。
最開始這部分資源樂視是免費提供的,播放器中嵌套一些廣告,樂視依靠廣告來變現。劉志剛成立了一個叫做樂聚雲的事業部,這就是樂視雲的前身。
只可惜動盪的樂視,並沒能給劉志剛太多空間,把自己所構想的經營策略,釋放在最激勵的商業戰場當中。
而此時,雷軍、張宏江、王育林給到的一紙契約,讓劉志剛把天賦帶到金山雲。
3
“做局者”劉志剛和“怒火戰神”朱樺
熱衷於組局的劉志剛,是個喜歡玩,也懂得怎麼去玩的人。
他喜歡玩遊戲,2014年又是手遊的最高點,所以劉志剛3月份一到金山雲,就推出了遊戲雲解決方案。
為了搞遊戲雲,劉志剛把2013年底加入金山雲的原百度雲宋偉拉過來做技術,讓自己從樂視帶過來的老部下胡畏張羅商務。金山快盤個人版被出售給迅雷之後,商業版也停了,田開顏也過來和劉志剛一起搞遊戲雲。
當時金山雲還沒有事業部化,但是劉志剛等於是在搞實際上的事業部。而事業部制的架構,是天然具備瓦解CTO或集團技術體系的作用。
這也引得前CTO楊鋼的繼任者、金山雲技術VP陳劍雄,老想跟他們扯皮打架。
劉志剛與陳劍雄是風格迥異的兩種人。
劉志剛能折騰,搞得開。
他經常組織各種客戶活動,比如請了400多個客戶去海南,搞海天盛筵那樣的泳裝派對,還有一次聚集客戶去內蒙古開越野車玩,舉動非常大膽。
有些競對公司的銷售,一遇到金山雲的這種操作就很緊張,他們內心裡認定這種做法才是雲計算銷售的王道,而他們中規中矩的銷售手段,顯然難以拉近客戶關係。
有時候為了搶客戶,劉志剛在這邊剛擺好酒桌,那邊也擺好一個酒桌,就是要打對臺戲。
金山雲有不錯的技術,還有出色的銷售,再加上小米當時是強勢的手機渠道之一,金山遊戲雲在行業內也很吃得開。
在安卓平臺移動遊戲排行榜上,TOP100遊戲中有四成廠商均選擇金山雲,爆款手遊如《全民奇蹟》、《花千骨》等,都在金山遊戲雲平臺運行。
尤其《全民奇蹟》開測第一天,5組服務器支撐了3萬用戶的湧入,8小時充值突破20萬元,算得上是金山遊戲雲的經典案例。
相比之下,儒雅的陳劍雄,顯得那麼的與世無爭。
但是陳劍雄旗下有兩員大將,朱樺和王志剛,都是有脾氣的主,特別是朱樺,能力很強,性格上也是一樣的火爆,有過開會時對著其他VP摔手機、拍桌子的歷史,很容易得罪。現在的COO梁守星,當年被朱樺罵得受不了,還去給王育林告過狀。
朱樺有著很強的戰鬥力,因此在金山雲內部青雲直上,被單獨抽出來負責互聯網事業部,主攻視頻雲。
2015年6月金山視頻雲正式上線,當時趕上了直播和短視頻的大潮,成為了金山雲第二個增長點。
不少金山雲的老人都告訴雷峰網,朱樺算得上是一個做實事的人,可惜就是脾氣太大。
他是真正從金山雲內部培養出來的技術型人才,不僅能做研發,還能做業務。
張宏江退休前三個月將朱樺提拔為了SVP,在金山雲內部成為了僅次於王育林的三把手。
在劉志剛和朱樺兩大業務悍將在前線的猛撲下,金山雲迎來在遊戲雲、視頻雲雙線開花的時刻,金山雲內部提出了一個說法,要在雲計算領域做成與阿里雲、騰訊雲鼎足而立的KAT,K是KingSoft。
在價格戰之前,以IDC的公有云報告為準,金山雲曾經位列市場前三並保持了很久一段時間。
然而,好景並未持續多久,就被一次次的內部高管動盪,以及外部列強的價格戰降維攻擊,擊打得分崩離析、人心渙散。
4
後張宏江時代:動盪的高層、流離的CTO們
2016年9月13日晚,金山集團突然宣佈現任CEO張宏江將於12月1日退休,由西山居CEO鄒濤繼任集團CEO,同時張宏江也從金山雲CEO位置上離開,由王育林接任。
這幾年來他又是轉行做投資合夥人,又是出任智源研究院首屆理事長,2022年當選為美國國家工程院海外院士,顯然是老驥伏櫪,退而不休。
2016年年底張宏江走後,朱樺緊隨其後從金山雲離職。
那時如日中天的朱樺,想趁著視頻雲崛起,正受器重之時在公司內部多接管一些業務,搞獨立BU,實現真正的“列土封疆”。但是公司不能支持他的需求,這就成為了無法調和的分歧點。後來朱樺團隊發生團建事故,朱樺就被迫離職了。一位老友對他的評價是,“還是貪大了”。
出來後,朱樺去淘寶做了P9,彙報給時任淘寶的技術線老大莊卓然,2020年去了火幣網擔任CTO一職。
朱樺的離開,得利者是梁守星。兩個人之前沒少打仗,有一次梁守星被氣得在外面找好了新工作。結果朱樺一走,梁守星接管了CDN視頻雲業務,由錢一峰擔任視頻雲技術負責人。梁守星是原來七牛雲的北方區總監,能力不錯,所以從總監一路走到SVP,但是也有人形容他身上有一種混不吝的流氓氣,想法和手段都很直接,頗類劉邦。
宋偉兼任了政企和醫療雲事業部,雲計算底層那波人也是他的。COO劉志剛則在2015年底接受應書嶺之邀去了英雄互娛擔任COO。
而金山雲的CTO/技術一號位的頻繁更迭,更是為金山雲的家族圖譜上,畫上了尤為詭異的一筆。
創始CTO楊鋼出走後,陳劍雄挑起了他的擔子。
而後,名正言順的第二任CTO符慶明,位子還沒坐熱乎,也在2015年離職。
符慶明是金山雲的第一位“短命列表”上的CTO,在職時間僅一年。
此後金山雲的CTO,或者說技術一號位,在幾年時間內換了三四波。
符慶明來是因為金山雲用戶口碑需要提升,要找個技術人才帶領金山雲做真正的底層研發和基礎建設。
有人說陳彤剛剛入職小米,就推薦了符慶明從新浪空降來擔任CTO一職。但在其中出過力的不只是陳彤,符慶明跟當時好幾位金山雲的高管都有交情。
符慶明之前在新浪內部搞SAE,是資深的雲計算專家。但是碰上陳劍雄剛走,虎將朱樺搞獨立,原來的技術團隊都是陳劍雄團隊的人,以至於符慶明在金山雲當了半年多沒有實權的CTO,相當無奈,很快就離職去了樂視雲。為此,符慶明對介紹他來金山雲的幾位同事產生了隔閡,跟這群人斷交了好幾年。
之後的技術一號位、高級副Quattroporte侯震宇,原先是百度雲的技術奠基者之一,他也從百度帶了一批人去金山雲。
侯震宇在金山雲的主要任務是搞AI雲。他本人技術能力很強,也有組建團隊的威信與實力,但長期在百度純粹技術氛圍中的侯震宇,少了些煙火氣,缺乏銷售經驗,尤其是ToB客戶服務能力。
由於金山雲業務中CDN佔比過高,業界內卷嚴重,一直在虧錢。所以金山雲需要一些大型項目來彌補收入。CTO,或者說技術SVP,正是銷售的重要一環。
一位擔任過某大廠雲計算負責人的行業人士這樣說,“金山雲是一家小公司,如果要去見客戶總工這一級別的人,一定要CTO親自出馬才行”。很多方案只有CTO才有權限點頭通過,所以如何讓客戶融入到自己的方案中來,也是CTO的一項技巧。
侯震宇過往的經驗,很難適應金山雲這種對外的任務,外加AI在金山雲的優先級並沒預想中高,留給他的發揮空間著實有限,所以在2018年底又回到百度,出任集團副Quattroporte。
侯震宇離開後,劉志剛返回金山雲擔任SVP,負責公司政府關係工作,為上市做準備。
之後上位的技術負責人是劉濤,劉濤也是個老百度,但級別和個人影響力還未到侯震宇的層次,能夠吸引來的人才級別也相對較低,就連技術總監級別的手下都乏善可陳。
但是劉濤在公司內外的風評都不錯,他善於給客戶方的技術人員打配合,又很能說會道,一度被稱為是金山雲的“明日之星”。
19年年中,劉濤分管金山雲的金融業務,和建行合作的大數據項目是當時金山雲的一次關鍵項目,直接推動了金山雲在年底的D+輪融資。
據說建行項目是雷軍親自出馬拿下的,但當時負責的劉濤和田開顏都借了光,從此扶搖直上,劉濤又接管了除政企醫療外的業務線。
後來因為大部分精力放到了業務側,技術側就讓錢一峰往前頂了一步,擔任垂直行業線的技術負責人。
田開顏目前則是負責集團技術研發的運營和管理工作,一度有傳言稱田開顏可能成為下一任CTO,這著實在內部讓人大跌眼鏡,非技術專長的他,和金山雲CTO設定,顯然格格不入。但此人在上市期間立了大功,深受王育林信任。
CTO/技術一號位的頻繁變更,背後的核心原因是金山雲缺少核心的戰略規劃,總是在尋找風口,什麼增長快做什麼。
在2015年增長最快是遊戲雲,2016年是視頻雲,2017年是內容審核,再往後就是金融政企項目。在2020年之前,一切都是為了上市,在2020年之後,一切都是為了利潤。
至於有多少業績是真實數字,有多少是為了上市而做的"過單",金山雲員工之中有不少傳聞,據說都藏在田開顏彙報給王育林的一份PPT之中。
為了數字而數字的操作,讓金山雲這些年,從未沉澱出核心競爭力。
追逐風口本沒錯,錯在金山雲把技術一號位,設定成了對外的角色,不是對內:淪為面向客戶的解決方案支持的老油條,而非“把那該死的產研成本”降到最低的技術瘋子。
雲技術的本質,不在於多先進,而在給客戶提供同樣的服務,你的成本比友商更低,便能在價格戰和拉鋸戰中堅挺不倒。
技術一號位在中間的作用,是浸泡在計算機體系結構當中,提升計算資源的利用效率,用最低的產研成本,實現較高的性能,賦予產品部和銷售部,敢於在價格戰、拉鋸戰中放手一搏的底氣。
CTO及核心技術團隊的設定,若發生偏離,技術型公司將淪為項目支持公司。
二線廠商和一線巨頭,永遠無法正面抗衡,前者的優勢在於打一槍換一地的機動性,打時間差,在被大廠壓制前,利用技術帶來的低成本壁壘,在已有的賽道賺取更多利潤後,從容更換主場。
猶如籃球場上,技術高超的矮個子後衛,單打中鋒時,靠的是靈活性和運球的節奏變化,甩開對手,最後利用時間差,躲開封蓋上籃得分。並非依賴身體對抗硬吃硬。
而缺少技術競爭力的金山雲之流,在賽場上異常被動,不該機動的時候機動,不該對抗的時候對抗:要麼一碰就跑;要麼捲入鉅額虧損的惡性競爭泥潭中,越陷越深。
5
整合世紀互聯失利、價格戰敗北、三雲合併告吹
在巨頭們吹響價格戰號角之前。
金山雲在資本市場上錯過了第一個絕佳的時機,整合世紀互聯失利。
2014年金山軟件和小米集團投資了世紀互聯,原本的計劃是由雷系資本牽頭,把世紀互聯私有化。
在2015中美經濟論壇上,小米公司宣佈,在以金山云為首要供應商之外,也將開始採用基於微軟技術由世紀互聯運營的Windows Azure公有云作為“小米雲服務”的雲存儲平臺。
有人以為這是雷軍對於金山雲的不放心,實際上是對兩者合併做準備。
但是2016年世紀互聯引入了啟迪系,金山系喪失了控制權,後面也就各自走遠。
另一種說法是,金山系整合世紀互聯失利,與2016年小米遭遇空前的重大危機有關,雷軍心已不在雲,無力推動小米手機之外的事務。
如果兩者能夠整合,金山雲能夠省下不少成本,在雲計算大戰的早期搶得先機。
而金山雲曾經的王牌業務遊戲雲,則受到了騰訊和阿里的雙重打擊。
起初騰訊雲姍姍來遲,金山雲藉機拱了一波遊戲客戶,後來騰訊要求所有生態合作伙伴、被投企業、以及騰訊發行的產品必須用騰訊雲。
就這一招,騰訊雲帶走了50%的遊戲公司。
市場上還有米哈遊這樣的頭部遊戲公司,對騰訊雲心存芥蒂,除了採購阿里雲之外,想要尋找獨立的雲廠商合作雲遊戲業務。
金山雲當時有一個被投企業,幫助米哈遊做雲遊戲的PAAS平臺蔚領時代,通過他們的牽線搭橋,加上金山雲自身的技術優勢、佈局優勢、企業關係等等,拿下了米哈遊這樣的超級客戶。
但隨著金山雲業務的調整,米哈遊已經在資源自建及使用阿里雲方面更進一步。
阿里雲在遊戲雲業務上打法激進,很快拿下一些類似完美世界這樣的頭部遊戲公司,就算虧錢也不能讓金山雲和騰訊雲拿走,所以給出了三四折的價格優惠。
再後來市場上又出現華為雲,金山雲的空間就更小了。
籠罩在整合世紀互聯失利、大廠左右夾擊陰影之下的金山雲。在2019年,開啟了一個本可以改變中國雲計算格局的計劃:金山雲、京東雲、百度雲,三者合併。
這是金山雲最後一個能夠停留在一線搏殺的機會。
金山雲在2020年CDN收入,不論是絕對值還是相對佔比都達到一個歷史巔峰,相伴而來的就是史無前例40%的虧損比。在這個過程中,"虧了公司、肥了銷售"的傳聞不絕於耳,但在一切為了數字和上市的基調下,很多"謠言"和"舉報"也就不了了之。
UCloud這樣的獨立廠商,背後缺乏資金支持,所以價格戰打到一個盈虧平衡點上的時候,就立刻選擇了放棄。
金山雲當時跟進得很堅決,一樣瘋狂的補貼,結果金山能給的支持有限,後續乏力,很快就沒有資本繼續下去,行業排名迅速跌落。
所以這場合並,對於金山雲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為此金山雲甚至延期了IPO計劃,等待這場合並的塵埃落定。
劉強東與雷軍都已經見過幾面,整個合併談了個七七八八。最終沒有成功,則是因為劉強東和雷軍關於誰來擔任新公司董事長產生了分歧。在簽約前夜,這場計劃猝然停止。三雲合併細節可閱讀《截殺阿里騰訊的雲巨頭們:密謀合併、艱難蛻變》。
合併告吹後,金山雲啟動了D+輪融資,在資本市場上講的還是第三方中立雲,深耕垂直行業,服務頭部KA客戶的故事。
但這個故事本身屬於正確的廢話,當時市場上的主流廠商都是如此定位的,一致認為自己在做難而正確的事。
金山雲口中的頭部KA客戶,都駐紮在政府、金融領域,而這些領域恰恰是BATH們想做出標杆案例的重鎮,廝殺尤為激烈。
除此之外,這些領域的項目大且重,交付難度高,回款週期長,項目爛尾率長期居高不下。
首先金山雲在政府關係、資源落地能力上無法與巨頭們抗衡,下一章節會詳細談及。
在金融業務上,客戶非常重視供應商PaaS層尤其像數據庫之流的產品能力,而這又恰恰是金山雲的軟肋,單純的底層雲資源並不足以打動客戶。因此大銀行也傾向於和阿里、騰訊這樣的巨頭合作。
那一輪融資,行業內包括PAG在內的幾家頂級PE都來看過,關心的是金山雲與幾家巨頭之間的競爭關係,並認為深耕垂直行業的故事缺乏想象空間,資本市場希望聽到的是,金山雲與金山辦公WPS加大協同,講出中國版微軟Azure+office的故事。
這個故事更難講。雖然同屬於金山集團,但是金山辦公和金山雲的管理層背景、行業格局、業務體量等等都不適合綁定。金山辦公是市場上的寵兒,也不想被金山雲綁定。
最後中網投領投、建銀國際跟投的D+輪融資,仍然給了20億美金的估值,跟D輪比沒怎麼漲。等到金山雲重新啟動IPO的時候,此時的市場環境,比合並談判前更加惡劣。
在公司業務最危難的前夜,金山雲頂著壓力,敲響了納斯達克的金鐘。
6
頂風上市的金山雲:利潤導向的陣痛、政府項目的有心無力
雷軍系的創業者都知道,誰能做出來一個十億美金的上市公司,就能收到雷軍親自贈與的一公斤金磚。
這塊金磚,之前歡聚時代創始人李學凌收到過,UC前CEO俞永福收到過,拉卡拉創始人孫陶然收到過,小鵬汽車何小鵬收到過,2020年5月8日的納斯達克慶功晚宴上,王育林也收到了。
當時眾人還以為這是金山雲新階段的開始,沒想到已經是巔峰。
上市之後,為了保證利潤,金山雲在部分利潤低業務上選擇了收縮。
一些大的政府項目,要跟阿里、騰訊對著砸投入的,不幹;大的帶寬業務,不怎麼賺錢,成本又高,也不幹。
一切向著利潤努力,營收大頭也是虧損大頭CDN就成了重災區。
去年整個CDN高管被邊緣化,CDN及視頻雲的總經理宗劼,已經生病在家休養。
雖然他屬於老CDN派,但是和COO梁守星不合。梁守星目前負責金山雲的整個行業雲板塊業務,與負責公有云的劉濤分庭抗禮。
在政府項目上,金山雲的問題也不小,ATH(阿里、騰訊、華為)這樣的公司做項目的時候,可以跟地區搞共建,投數十億給地方政府,用10年到20年的時間慢慢收回成本,金山雲在一個地方投1個億就很吃力了。
2020年挾著上市之威,金山雲啟動了縣城包圍城市計劃,由於在1-3線城市,金山雲沒法跟地方政府說上話,沒有對等談判的機會,所以啟動了全國3000個縣級市的下沉策略。
上市給金山雲帶來的問題,主要在於兩方面。
一方面,上市後的業績壓力,逼著金山雲砍掉、收縮了一些缺乏利潤的成長期業務,比如互動娛樂產品中心的RTC(實時音視頻)業務。
這個產品融合了金山雲在視頻雲成熟業務中,歷時數年打磨出來的技術優勢,用不到百人規模的團隊在半年內就研發上線了聲網用幾百號人在數年時間達成效果的90%。但是短期內沒有收入,所以就被拋棄了。
AI業務也遭到了裁撤。金山雲AI首席算法架構師、人工智能產品中心負責人蘇馳,在今年帶著AI經驗加入了思謀科技,成立了北京分部。
另一方面,一個創業公司突然成為一家上市公司,原來的目的達到了,人心就突然渙散了。核心高管在財富積累上質的飛躍,多多少少都會引起意志的動搖。
但是這些財富又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現在就能放在手上的財富。老大擔心下面的人立刻變現走人,下面的人擔心老大推延行權。
所有人一致盯著股價,股價高的時候,全都開心,股價低的時候,充滿怨氣,只覺得自己這十年又是白乾了。
金山雲的一個核心高管形容自己是“窮學生出身,平常是一個月拿幾萬塊工資養家,在北京沒房沒車,突然有一天身價上億了,誰不會變?自己會變,同事會變,老闆會變,就連朋友看你的眼光都會變。”
變來變去,創業期間積攢下來的信任關係消退了,猜忌增多了。
當人與人的利益不一致時,所有的對抗都像是在宮鬥。
7
金山雲之痛,能問責CEO嗎?
高層頻繁動盪、業務搖擺、市值暴跌,這在當前的大環境下,雖然不止金山雲一家公司是如此現狀。
但有著雷軍系作靠山的金山雲,顯然沒有達到行業和資本市場所給的預期。
這引出了一個核心問題,王育林是一個合格的CEO嗎?
我們的調研中接到過許多抱怨,比如王育林會在員工排隊做核酸時讓助理插隊,他要去做按摩,就讓助理取消員工已經約好的按摩資格等等。再加上疫情期間,每次回國要進行隔離,王育林家在新加坡,接近小一半時間不在國內,不少人都懷疑,公司業績下滑,是不是跟這位CEO不在公司有關係?
這些瑣事上的指責、抱怨、攻擊,並不是嚴重影響王育林個人的人品能力的問題,但都在側面說明一件事:金山雲近年來一落千丈的頹勢,公司內部壓抑無力的氛圍,左搖右擺的戰略決策,哪怕不起眼的生活瑣事,都成為了王育林備受指責的理由。
2021年8月,金山雲宣佈收購英國企業管理軟件Camelot,作為業務轉型的一部分。Camelot的聯合創始人、Quattroporte和其他核心高級管理人員加入金山雲,2022年2月23日,金山雲更是任命Camelo的CEO王首虎出任金山雲Quattroporte,負責公共服務板塊業務。
但據相關業務人員反應,王首虎長期遊離於非Camelot業務之外,並沒有真正接入金山雲日常業務管理。
近一年來,金山雲已經連續裁員四次,總共裁掉了一半以上的員工,不少總監級別的中層管理人員也在被裁之列。平均每三個月一次,可以說是人人生活在朝不保夕之中。
金山雲最近兩年的日常是,每次組織架構調整前後兩三個月,都是人心惶惶,調整完了,百廢待興,重新建立機制,制定新的戰略戰術,萬事俱備後半年過去了,又迎來了一輪新的調整。
這期間不少人被重新劃分事業部,許多毫無醫療、金融經驗的人要重新學起,很多歷史合同因為人員變更無人負責或者無法交付,公司口碑每日俱下。
公平說來,在這樣一個BATH巨頭用價格戰來回碾壓、用資源優勢降維打擊的市場,金山雲能夠順利在納斯達克上市,而且在疫情期間,成為美股之中唯一一家純雲服務廠商,這些都離不開王育林的功勞。團隊的快速調度,也是管理者要快速應對市場變化的表現。決策上的問題,全部問責於王育林,是不合理的。
十年之前,雷軍認定金山雲是金山的未來,在2013年6月的一次訪談中這樣說過,“集團層面賭未來十年的,就是金山雲。”看來這十年,就是雷軍的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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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不少金山雲的高管現在最羨慕的應該是朱樺。他雖然是鬥爭中的失敗者,但是是財富上的勝利者。他在金山雲股價最高的那個階段賣出了手上的股份,獲利頗豐。
信心不多了。要讓金山雲的股價翻上二十倍,重回巔峰期,現在看來比登天還難。
但是信心還有。王育林離職一週,金山雲已經開始發生轉變。正在進行的一輪裁員被叫停,新CEO鄒濤不認可之前的調整,要重做規劃。
負責醫療的喻珺,原本已經打算離職,現在也暫時留了下來;最近還有一些已經不在公司的高管要回來述職。
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哀兵必勝”。金山雲歷經寒冬,士氣從谷底反彈,改旗易幟之後,說不定還真能走向下一個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