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剛亦柔是劍門
符珞珈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李白的《蜀道難》道盡了劍門關的雄奇險峻。不同於玉門關“春風不度”的悽苦,也不同於山海關“勇闖關東”的悲壯,地處西南深處的劍門關是什麼樣呢?
劍門關地處四川盆地北部邊緣地帶,受龍門山斷裂帶影響,地勢向上抬升,越往北上升越高。於是,一出劍門關高鐵站,大劍山陡然出現,群峰劍立、石壁綿延,有的山樑長滿了松樹,好似一列列整齊挺拔的士兵,有的山樑一片荒蕪,只留下土黃色的外衣,如同一塊塊點兵的沙場。
沿著山下的平路一路往裡走,不知不覺到了鳥道和猿猱道的分叉口,同行人決定走不用護具的鳥道。鳥道名中有鳥,可途中並無鳥飛來,估計險峻的山勢讓鳥兒望而卻步,不敢在此嬉戲築巢。鳥道依山而鑿,如田壟間的小徑一樣寬,只夠雙腳站立、單人通行,外側有懸空半米高的鐵鏈或者木質護欄。沿著山勢往上蜿蜒,有時候裸露在山樑的表面,人必須彎曲雙腿、彎下脊柱,降低重心,右手抓著鐵鏈,左手扶著光禿禿的山崖蹣跚前行,偶爾停下腳步喘喘氣的間隙,才能快速瞥一眼旁邊的風景,只見視野高遠、人與流雲比肩。有時候鳥道又潛藏在山林裡,垂直往上延伸,這時只能手腳並用,不回頭地向上攀登,若是走在前的人往後一倒,後面必成一串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走在我前面的是一對情侶,女生是重慶妹子,男生來自北方,我自詡不恐高,可那重慶妹子更是信步往前,相比之下,男生每走一步必須停下來,靠著山崖歇一下。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痛苦的呼吸中,感覺到他不是體力不支,而是深陷無法克服的害怕。重慶妹子時不時回來牽一下他,並悄悄鼓勵幾句,男子也許在乎面子,他歇一歇便甩開女子的手,揹著倆人的行李繼續向前。
我突然十分感動,恐高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通常不可自己控制。可是在鳥道之上,男子敢於挑戰,也許是鳥道的險要讓他不得不突破自我,抑或是情侶之間的愛讓他有勇氣克服害怕。不知道在金戈鐵馬的歲月裡,有多少戰士恐高,也許都無暇顧及,在為了使命、為了勝利的征途中,必勝的信仰可以戰勝一切,在蜀道咽喉的劍門關,三國時候3萬蜀軍抵擋了10萬來犯之敵,守住了天府之國的安寧。天下雄關的美譽不只屬於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口,也屬於在此戰鬥的每一個勇士,屬於在鳥道鼓起勇氣挑戰自我的每一個人。
鳥道走了大概1小時,路途狹窄,沒有抽身喝水的機會,也不敢拿出手機拍風景,可鳥道已深深鏤刻在了心中。走出鳥道時,情侶和我們默契地對視了一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從鳥道搭乘索道下來,再步行一段便到了關樓。兩側懸崖正面交鋒之處,關樓赫然聳立,底層是石牆,中間有拱券門洞。第二層為“箭樓”,設有瞭望臺和射箭孔,中間“天下雄關”四個大字蒼勁有力。最上層是第三層,適合登樓遠眺,在“眼底長安”的牌匾下,放眼八百里秦川,歷史悠悠,這是劉備的夢想吧,居於巴蜀,但一心重回關中,可惜歷史並不遂人願。
從關樓下山來,當地友人領著吃了劍門豆腐。在感受了歷史的厚重之後,品嚐雪白細膩的特色豆腐,真是絕佳的搭配。劍門地處嘉陵江流域,水質較硬,自古善於“點”豆腐,一會兒各類豆腐便上桌了。我原以為會像素食一樣,將豆腐深加工成其他葷菜的模樣,失去了豆腐的樣子。劍門豆腐在保留豆腐樣貌的前提下,大膽創新,點上切碎的酸菜,配上噴香的油湯和蔥花,便成了黑白點綴、酸酸甜甜的酸菜豆腐;用黑芝麻和少量的植物油,做成嫩黃條狀的炸豆腐,外焦裡嫩,清新又爽口,大家吃得停不下來,友人說吃出了日式炸海鮮的清爽;再研磨細一些,豆腐竟成了奶油狀,潔白泡沫般的豆腐輕盈地漂在醪糟上面,儼然廣式甜品的色澤,入口即化。這些豆腐品類叫不出精緻的菜名,但工藝考究、口味多樣,老闆家代代人都點豆腐,我們讚歎的創新原來是他們平常的勞動結晶。
入夜了,一會兒一滴一滴下起了小雨,附近溫泉升騰起了嫋嫋的熱氣,煙雨朦朧,山影綽約,雄奇的劍門關逐漸消失在氤氳的水汽中。春雨溼路不溼衣,大飽口福的我們踱著步子往住處走,只覺得每一寸肌膚得到了春雨的親暱,溫潤的春雨讓本就清新的空氣更加潤澤。路面沒有堆積汙水,反而顯得晶瑩剔透,溼漉漉的水泥地面沒那麼僵硬了,似乎給白天勞累的腳底做了個天然按摩。街上沒什麼人,店鋪大多關門休息了,南方的春雨沒有微風相伴,近處的樹是靜靜的,路燈更是徐徐地透出柔光。我們不自覺降低了聲調,聽著窸窣的雨聲,忘了一切的煩惱與雜念,只覺得寧靜安詳。
雄奇、險峻、細膩、寧靜,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劍門?華人講求剛柔相濟、陰陽相生的處世哲學,大自然或許在劍門關留下了剛與柔的絕佳註解,也正如蜀道的艱難孕育出了詩人穿越時空的浪漫與想象。
作者:符珞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