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近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的眼睛看東西時，模模糊糊的，像是隔著一層霧，偶爾還有黑影出現。這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我決定去村衛生站看看。

村醫告訴我，這是白內障，要儘快去市醫院做手術。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以後可能就是個睜眼瞎了。

我心裡著急，電話都來不及給兒子打一個。生怕去醫院晚了，變成了村醫所說的那個樣子。

匆匆趕回家，簡單收拾了幾套換洗的衣服，就去坐公交車到城裡的兒子家。跟兒子說一下，讓他陪著我去醫院。

一通檢查下來，眼科醫生的判斷跟村醫一樣，讓我儘快辦理住院手續，他好安排手術時間，大概的費用得大幾千塊錢。

辦住院手續時，要先交押金，出院的時候多退少補。

一說要交錢，兒子猶豫了，他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到一邊去說。我跟護士打了個招呼，跟著兒子的腳步，一起到旁邊的休息椅上坐了下來。

兒子開門見山地說，能不能推遲一段時間再做手術，我現在手上沒那麼多錢，等我手上有錢了，我們再來醫院做手術，行不？

張了張嘴，我習慣性的想答應。做母親的，體諒自家兒子的難處，這幾乎是一種本能。但一想到醫生說的，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可能會看不見，我心一橫，這一次，堅決不能答應。事關自己的身體健康，不能馬虎。

每次面對兒女的事情，都是我選擇退步，兒女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承認，我是做了愧對他們的事，但我已經在竭盡自己所能來彌補了，我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夠多了。

02

兒子見我堅持，態度沒有任何軟化的跡象，他退了一步，說他最多隻能出3000塊錢，再多的錢，他也拿不出來了。剩下的錢，他讓我自己想辦法。

我說，能不能去你親戚朋友那兒借一下，到時候再還。

兒子突然變了臉，發起了脾氣，聲音也隨之大了起來。說得輕巧，你以為錢那麼好借？我就這麼些錢，你愛要不要。

說完，氣呼呼地走了，也不管我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這個時間節點上，也不容我去想那麼多。既然兒子沒錢，我趕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給我女兒打電話。

電話通了，我把事情簡單地複述了一遍，明確表示，希望女兒能出剩下的錢，讓我先把手術做了。

女兒雖然同意給錢，但她掛電話前說的話，讓我心裡非常不舒服，如鯁在喉。

她說，現在老了，身體不舒服就知道來找女兒了，早幹嘛去了？你把8歲的我扔在家裡，跑出去打工，不要我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也會有今天，會有有求於我的時候？

身體要緊，錢到位了，趕緊把手術做了。至於兒女的態度問題，不能想，一想，我就想哭。我的確是愧對我的兒子和女兒，但是小時候，不是現在。

此時再回過頭去看，戀愛腦這個詞精準的表達了我當時的表現。

我和我老公是自由戀愛結婚的，我圖的是他那一張好看的皮囊，180的身高，於身高160的我來說，很有安全感。

03

我要和他結婚的時候，遇到了我爸媽的堅決反對，他們不同意這門婚事。

我老公家窮，兄弟5個，子女多，他爸媽基本上幫不上什麼忙，一磚一瓦全靠自己的雙手來創造。

父母越是反對得厲害，越是激起了我的好勝心和叛逆心。我越想證明給他們看，我沒選錯人，是你們看走眼了。

見我一幅非他不嫁的架勢，我爸媽只好由著我去了，說得越多，越是會適得其反。哪怕前面就是一堵南牆，我明知道邁不過去，不撞一下，怎麼能甘心呢。

我爸媽雖然順從了我的意思，但他們也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不滿。結婚的最初兩年，他們都不到我家來，直到我家女兒會喊外公外婆了，我爸媽的態度才有所軟化，漸漸有了來往。

同一時段，村裡有風聲傳出來，我老公跟某些女人的關係曖昧，不清不楚。我不太相信，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那些說這些話的人，都是長舌婦，見不得別人好。

直到有懷孕的女人，挺著大肚子找上門來，我才發現，無風不起浪。我老公堪比一臺中央空調，溫暖著好多個女人。

我跟我老公吵過、鬧過，架也打過，根本不管用，他還是依舊我行我素。次數多了，他開始對我不理不睬，任憑我像個小丑一樣上躥下跳。

眼不見，心不煩，我不想再獨自一個人面對那個冷冰冰的家，以及我老公那些亂七八糟的糟心事，隻身南下打工，不和家裡人聯繫。

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女兒8歲，兒子6歲。等我再和女兒有了聯繫時，她已經是個16歲的大姑娘了，讀完初中，她選擇出來打工了。

04

母女相見，我很激動，迫切地想知道，這中間空白的8年，我的兩個孩子是怎麼過來的。

我自己平時省吃儉用，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但給女兒買東西，我眼睛都不帶眨的。品牌店裡七八百塊錢一件的衣服，有些我不知道名字，但卻死貴的水果、零食，只要是她點名想要的，我統統都給她買。

那會兒，手機還是個新鮮玩意兒，2000多塊錢一部，我也毫不猶豫地買，只圖女兒高興。

開心的時光過了不過5年，一場車禍不幸降臨到我女兒頭上。躺在病床上的她，整個下半身不能動彈，更別談生活自理了。女兒的一句，媽媽我好疼，我忍痛辭掉了自己近12年的工作，專心照顧、陪伴女兒。

很多人替我不值，說我太沖動了，我已經做到了主管的位置，還有往上升職的空間。我是從一個普通員工，一步步升到主管的，以後恐怕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覺得值，相比工作，我覺得此時的女兒更需要我。從小我沒陪伴她長大，缺席了她的童年時光，那是迫不得已。現在這樣如瓷娃娃一般的她，就在我眼前，我更不可能不管。

我這麼做，當然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希望藉此機會緩和我跟我女兒的關係。年輕的時候無所畏懼，年紀大了，有個頭疼腦熱的，還是得依靠自己的兒女。

雖說錢能解決很多問題，但卻買不到沒有隔閡的親情。自從和她重新聯繫以來，我能明顯感覺到，她和我並不親近。表面上和和睦睦，心的距離，卻比珠穆朗瑪峰的高度還遠。

05

醫生說，我女兒這個情況至少要住院3個月，休養1年左右。450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除了自己的親生父母，誰會無條件的照顧她？

女大避父，她爸一個大男人照顧女兒，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更何況她爸壓根兒就不會照顧人。他從老家過來，出面交涉了車禍的相關事宜就回去了，說是家裡有事，走不開。

我一個人在醫院照顧女兒，看著她一天天好起來，直到出院。出院後，她跟著我一起，回到了我的家。

老話說，吃什麼，補什麼。我每天變著花樣給女兒燉骨頭湯，陪著她像小寶寶學走路一樣，一步一步往前走。

突遭變故，暫時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她心裡的壓抑和暴躁需要發洩出來。每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像個垃圾桶一樣，將她的壞情緒全盤接收。

腿不舒服的時候，我給她按摩，儘量減輕她的痛苦。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學會了按摩。

作為媽媽，我覺得我已經做了我能力範圍內的所有，包括錢。然而我的女兒並不領情，她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是我欠她的。

休養結束之後，她就很少再跟我聯繫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一打電話來，肯定是跟我要錢。不給，就跟我吵架，忍無可忍的時候，我乾脆把她的電話號碼拉入黑名單。

沒多大一會兒，我又忍不住從黑名單裡把她的號碼拉出來，萬一她有急事找我怎麼辦？雖然我清楚，她找我根本就沒什麼急事，也沒什麼好事。

06

和女兒有了聯繫以後，兒子也主動給我打了電話。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和想法，能和他說說話，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時間久了，次數多了，我發現他給我打電話基本上就一個主題，要錢。我揣著明白裝糊塗，能滿足的，儘量滿足。只要他願意給我打電話，說明我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兒子有了女朋友後，給我來了一個電話，說他們兩人準備結婚了，但丈母孃嫌棄他是打工的，不想把女兒嫁給他。

他很愛他現在的女朋友，想和她結婚，不想就此放棄兩個人的感情。

他說，他想自己做點兒小生意，但又沒本錢，希望我能幫幫他。

兒子情緒低落，言辭誠懇的跟我說這個事情，我這個當媽的當然不忍心拒絕。正好我的一個親戚在夜市做麻辣燙生意，跟親戚說了以後，人家爽快的同意了。先跟親戚學一段時間，再自立門戶。

做生意需要用到的東西，包括他們租房，買日常用品等，全都是我一個人出的錢。兒子說，等他做生意賺錢了，把本錢和利息一起還給我。到時候我也不用上班，跟他一起做生意，一起吃香喝辣，享清福。

生意熱熱鬧鬧的開始，結束得悄無聲息，前後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等我知道的時候，他的那一套工具都轉讓給別人了。沒賺到錢不說，還賠了3萬塊錢。

我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說。

07

兒媳婦懷孕後，兒子跟我說，希望我能去照顧他老婆坐月子，幫他帶孩子，他和他老婆要賺錢養家。

見我不樂意，兒子不高興了，直接表明了他的態度。你現在不幫我帶孩子，以後老了，就不要來找我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兒子的話直擊要害，直接點到了我的死穴。我那麼努力地修復和兒女的關係，不就是為了年紀大了，有個依靠嗎？

不得已，我辭去了工作，到兒子家幫忙帶孫子。

兒子每個月給我500塊錢的生活費，包括日常生活用品以及買菜，孩子的零食之類的，這幾百塊錢根本就不夠家裡的開銷。

橫豎都是自己的兒子，他現在剛成家，經濟相對來說沒那麼寬裕，能幫的，我儘量幫，毫無怨言。

老大剛送去幼兒園，我本想喘口氣兒的，老二就出生了。孩子數量增加了，相應的生活費並沒有增加。

那幾年物價上漲得飛快，我跟兒子提出，生活費不夠花。他說，他現在是困難時期，只能給我這麼多的生活費，讓我有錢先墊著，等他手頭上寬裕了，再把錢給我。

我信了他的話，自己的兒子，肯定不會騙我。

08

第二個孫子9歲的時候，兒子跟我說，孩子大了，作業方面我搞不定。這個階段又是他們行為習慣，性格養成的關鍵時期，我太溺愛他們了，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他覺得，讓他老婆帶孩子更合適一些。

好像知道我要問什麼，兒子很有誠意的給我答疑解惑，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回農村，去我之前的舊房子住。鄉下空氣好，環境好，適合居住養老。

地裡種點兒菜，田裡種點兒糧食，自給自足，我們在城裡也能吃到最天然的蔬菜了。你也知道，平時買的青菜也不知道人家灑了多少農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兒子都這麼說了，我也沒有更好的去處和安排，除了答應，好像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孫子帶大了，我就要退出兒子的生活，這一點我早做好了心理準備。或早或晚，它遲早要來。

但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心裡還是有許多的不舒服，被掃地出門的感覺始終在心頭揮散不去。

兒子住在城裡，我在農村，這其中隔著的物理空間的距離，註定不會讓他隨叫隨到。老了，依靠兒女，有個頭疼腦熱的，有兒女在身邊照顧的想法，在一件又一件的瑣事中，逐漸破滅。

兒子很少給我打電話，我想他了給他打，還沒說兩句，他說他很忙，等他有空了回農村來看我。因為他的一句話，我高興了很久，也盼了很久，結果是空歡喜一場。

09

有一次牙疼，村醫說他那裡治牙疼的藥缺貨了，要過幾天才到貨，讓我去鎮上的醫院或是市醫院看看。我想了想，給我兒子打電話，讓他帶我去鎮上的醫院。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我上午給兒子打完電話，就在家裡等他來。等到下午2點多，他還沒來。我又給他打電話，他說他正在忙，忙完了就過來。

這一等，等到天黑了，又亮了。實在是不想等了，牙疼得忍不下去了，我自己坐公交車去了鎮上的醫院。

我兒子到我家來的時候，是下午，距離我給他打電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多了。

得知我已經去過醫院了，我兒子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不停地埋怨我，說我自己能去醫院，還非得讓他跑一趟，不知道他有多忙，要耽誤他多少事兒。

兒子遲遲不來，我也給我女兒打了電話，女兒說，孩子生病了，沒空過來。牙疼挺過那一陣兒就好了，忍忍就過去了。

嘴巴說是很簡單，但那一陣兒真的真的很難熬。

這一次白內障手術也是一樣，如果不是忍不下去了，我也不會開這個口。如果不是我自己手上確實沒錢了，我也不會伸手向兒女要錢。

帶孫子之前，我手上還是有些存款的，一個人生活綽綽有餘。

帶孫子的這些年，兒子給的生活費有限，我陸陸續續地補貼了不少錢。平時掏錢很爽快，長時間積累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幾乎掏空了我所有的積蓄。

我的出發點是好的，兒子卻把這當成了理所當然，一片赤誠之心，換不來兒子的真心相待。

我也明白了，老了，不用想著依靠生物學上的親情來維繫，它經不起考驗。自己手上有錢，比什麼都好，不用去看任何人的臉色，也不會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