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小磊和女友私奔的那天,是個明亮的夏日。女孩騎著摩托帶著他,速度飆上了90邁。快被家人追上時,她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你們別管我了,再追我我就去撞車……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死,也要死在他家的墳地裡!”
那時候,華小磊完全想不到,這個漂亮、灑脫,不在意他的外形,為了他拋棄一切的女孩,即將給他帶來一段痛徹心扉的婚姻。
一個身高1米58的男性,被愛神眷顧又被狠狠拋棄,該如何繼續面對生活?
以下是華小磊的講述:
講述者|華小磊 編輯|TJ 糖果“我們私奔吧”
她是我的初戀。
2007年春天,我在大慶打工時接到了爺爺的電話,說家裡給我介紹了個老漂亮的女生,讓我趕緊回家去相親。
因為身高問題,我22歲還沒談戀愛,家裡也一直在為我的婚事操心。所以聽到消息後,我第二天就回了家。為了留下一個好印象,我還特意包裝了一下自己,白夾克衫,淺藍色的牛仔褲和一雙黃棕色的皮鞋,看起來挺精神。
華小磊旅遊留念
她叫小霜,當時18歲,身高是1米69,長得很漂亮,見我第一面笑了,我也笑,又激動又不好意思。
“你個兒不高,”她看著我說,“但是你今天這一身打扮我喜歡,挺乾淨的,我喜歡乾淨的男生。”
那天,我站到一棵被砍掉的樹樁上,發現只有這樣我才和她一樣高。可她卻沒因為我個兒矮直接否定我。我心裡的期待又多了幾分。
老嬸去問長輩的意見,她父母恨不得把腦袋搖成波浪鼓——他們看不中我個矮。但是人家挺聰明,沒直接拒絕我,而是變相提高了其他門檻:“我姑娘同意,我們做父母的也不想去阻止,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現在咱們這邊的彩禮正常價是四萬,但是他要真喜歡我姑娘,我們想要八萬。”
我父母砸鍋買鐵,把骨頭渣賣掉也不值八萬。我打電話跟她父母表真心,她爸直接說我們太年輕了,沒有錢就先別考慮了。
沒想到幾天後,她用鄰居阿姨的手機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華小磊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挺喜歡你的,雖然我父母不同意,但是我不管那麼多。”
出於各種考慮,我拒絕了她,不想讓她開始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但她沒放棄,就這麼持續著給我發信息,“你在大慶哪裡,我想去找你”“我想和你私奔,要不然咱倆走吧”“只有這樣咱倆才能在一起”。她告訴我,她父母當初也是私奔的,她什麼都不怕,就想和我在一起。
1歲的華小磊與家人
我出生到長這麼大,腦海裡從來沒想過私奔這件事。但又實在捨不得再拒絕她,這是我第一次離轟轟烈烈的愛情這麼近。想了好久,我提出了個折中的建議:把她接到大慶找個工作,我們相處一段時間,看看合不合適。
她騙她父母說出去找點活幹,託一位大慶的親戚幫忙在酒店裡找到了一份服務員的工作,我倆正式開始處對象。
那段日子,我們倆經常在她工作的酒店附近轉著圈散步聊天,一直轉一直轉,每次轉了估計有N遍還是捨不得分開。我自己都快轉迷糊了,卻怎麼聊也聊不夠。
高興了還不到一個月,我倆被她的一位阿姨撞見,地下戀情被曝光。
她父母非常生氣,很快就來大慶把她帶回家,打了一頓就鎖在屋子裡,她爸、她媽和她弟輪流看著她,連家門都不讓她出。
我見不到她,但心心念唸的都是她。一個女孩為了我和父母反抗,我想,她的心是很真誠的。
亡命鴛鴦
我們斷了兩個多月的聯繫,再收到她的短信時,已經是夏天。
趁著她爸摔傷住院,家裡沒人管她的時候,她又偷偷用鄰居手機給我發了信息,“華小磊,這次咱倆必須私奔!”她態度非常堅定,“如果不走,我爸還要把我關到這個屋子裡,咱倆這輩子不可能在一起!”
我一點主意都沒有,跑去問我媽。我媽說“你是不是傻,姑娘願意跟你你還猶豫啥?!”我花了兩天學會了騎摩托,拿著母親給的兩千塊錢和簡單的生活用品,準備去接她。
華小磊
我們在她家後面的樹林裡見面。再次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在想,這個女孩為了我可以放棄她的父母,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護她,呵護她,對她好。
我們不敢多交流,騎了車就一陣猛衝。騎了十多分鐘感覺不對勁,後面有一輛摩托一直跟著我們。她回頭看了一眼,“完了,那是我叔叔,肯定是來追我們的。這要是被追上,我肯定要被迫嫁給其他人了!”
我當時剛學會騎機車,技術很差,農村的道兒坑坑窪窪的,全是上下坡,兩個車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沒想到她跟我說,停車,換她騎!她十二三歲就開始騎摩托,一個油門車直接衝了出去,速度飆到90邁。抱著她的腰,感覺我們倆都要飛起來了。
她叔叔一直緊追不捨,一個勁兒地把我們往路邊擠,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三叔你別管我了,你要是再管我,我就死!前面有車我就去撞車!”
她三叔聽完都傻了,估計真怕她做傻事,逐漸減了速度,停下了車。我們拉開一段距離後,她又對三叔喊:“你別管我了,讓我父母不用擔心我,我倆在一起,吃苦受罪我認了。就算死,我也死在他家墳地裡,不會再給父母添一點麻煩。”我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手都是抖的。她鎮定得多,馱著我去了客車站。
我們把車放在我父親同事的家裡,打車去了市裡。擔心她家還會有人來攔,在車後座上,我倆用一個一米長的小被子矇住自己,緊緊擁抱著對方。
走了二十里路左右的路程,他們家的人真的又追來了,騎著好幾個大摩托,在馬路上來來回回找人。那段路挺崎嶇的,司機開不快,我們倆躲在被子下,大氣不敢喘。她攥緊我的手安慰我,“沒事,即使他們把我們攔下了,我們也不要分開,死也要死在一起。”
到了縣城後,我們直接跳上開往哈爾濱的大巴,然後又在哈爾濱火車站坐最近的一班火車去了大連。那裡就成為了我們短暫的家。
“你沒發現你老婆不一樣了?”
在大連,我們倆舉目無親,在城中村找了間平房,150一個月。她的父母勉強同意了我們的婚事。結婚一年後,一個小生命也來到了世界上。
那時候,我每天都憋著一股勁,想要證明給她父母看,她跟著我過日子,沒有受苦,沒有受窮。
我決定買一套房子。
為了攢錢,我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消費計劃,一個月開支不能超過50,每花一塊錢,都要清清楚楚記在筆記本上。白天工作下班後,我就再去大商場發傳單。冬天很冷,下著鵝毛大雪,我穿著20塊錢買的人造羽絨服的衣服,在門口站著做兼職。
但我不覺得苦,也不覺得累,為了自己的女人,為了我倆的好生活,吃再多苦我都願意。也正是靠著這股“不爭饅頭爭口氣”的勁兒,不到兩年,我就攢夠了16萬塊錢,在縣城買了一個一百多平的實用房。
華小磊從事麵點行業多年
她父母也終於對我不是冷言冷語了。岳父岳母家裡養的雞、鵝都捨不得吃,不斷地送到我家來。有時候岳父喝多了酒,就會拉著我的手說,“你是一個有志氣的孩子,說那個當初爸錯了,就是不應該這麼對你。”
可是,幸福體面的日子只持續了半年多,我老婆卻有點不對勁了。一個突出的表現是,她對我的身高越來越在意。
那時候我倆工作離得挺近,我在馬路左側的飯店做麵點師,她在馬路右側的飯店做服務員。
並排走在路上的時候,她經常會讓我站馬路沿上邊走,她在下邊走。有時候她下班晚我去接她,每次都被她的同事上上下下打量。幾次之後,她跟我說,覺得我們家離單位很近,她膽子又大,讓我以後別去接她了。
午休時,我們偶爾會去附近的商場逛逛,路過鏡子時,她就用她的肩膀和我比:“你看你才到我這。”我跟她開玩笑說,“孩子都有了,你還想再找一個?她隨口就回,“沒準哪天我就跟別人走了。”
其實被別人看不起我都無所謂,但心愛的人這樣去看待我,我內心受不了。我也不明白,她原來不是這樣的,怎麼就變了。
華小磊隨手拍下的風景
當時我家隔壁住著一對夫妻,那位姐是個熱心腸,看我老是一個人下班,終於忍不住問我:“你沒發現你老婆和原來不一樣了嗎?”她老公在一旁給她一個眼神,但是那個姐是個實在人,話說的越來越直接:“小磊,你媳婦這麼漂亮,你可得盯緊點,別跟別人跑了!”
我一聽就明白了。她肯定是看到什麼了,不然不可能這樣暗示我。
神秘的妻子
我決定跟蹤我老婆。
那天晚上下班後,我跟她說想回老家看看孩子,第二天上午再回來。其實我根本沒走,而是在她飯店附近找了個報亭待著,一直守到晚上10點多,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孩在門口接她下班。
他們倆沒牽手,也沒什麼親密舉動,就並排走著,進了個網吧。我在門口守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凌晨兩點了兩人還沒有出來。
我心裡打鼓,一會兒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老婆了,跟蹤這事兒乾的實在是不體面。一會兒又實在不安心,到底幹啥呢這麼久不出來?
實在忍不住,我戴上帽子,把帽簷拉低,走進了網吧。我走過一排一排的電腦,在第一排沒看到,第二排也沒看到,一直到最後一排的時候,他們出現了:她正依偎在那個男孩的肩膀上,兩個人睡得挺香。
我一句話沒說,直接走出了網吧。整個人像五雷轟頂一樣,精神恍惚。
第二天晚上,我買了她最愛吃的大蝦,還親手給她剝了幾個,對著她的笑臉,終於問出了那句話:“你和他認識多久了?”
她嘴裡吃著蝦,聽到我的話直接把蝦吐了,眼睛瞪得老大。她看著我,一動不動,過了十多分鐘才問我想怎麼辦。
孩子還不到三週歲,我能怎麼辦?我說我不想離婚,我也以為她也會對我們的關係有點留戀,沒想到,她接下去又說了句震驚我三觀的話:“不想離婚也行,不想離婚咱倆就這麼過,我在外面我找我的,你找你的,我不干涉你,你找10個女人是你的能力,我不干涉你,我找10個男的,你也別管我。”
我心裡的火氣蹭蹭地往上竄,誰家過日子能有這麼過的,兩口子你也不管我,我也不管你?私奔的時候她的勇氣和真情去哪裡了?!
她抓住窗戶的門把手使勁一開,把手“砰”一聲碎了後,她直接站到了窗邊,“不離婚我就跳樓!”
我沒辦法,只好同意離婚。
她父母知道消息後,見第一面就給她一耳光。但無論父母怎麼打罵,她都一聲不吱,執迷不悟要和那個男人去過日子。
去民政局辦手續那天,我們倆情緒都很低落。我們轟轟烈烈私奔過,簽字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一邊哭一邊寫,總是寫錯字,人家給我們五六張紙,寫了一遍又一遍。低著頭,我聽到了她眼淚落到紙上的聲音。
從民政局出來,她在QQ上給我發了一條信息:你心真挺狠,離完婚之後你沒回頭看我一眼。
我回她:你心不狠,你忘了咱倆轟轟烈烈的感情,因為我矮就出去找男人。
我當然不會回頭。我下定決定,一定要過得更好。
屢教不改
離婚後,我用自己的積蓄在當地開了一家早餐店,生意挺好。有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離婚帶了個小女孩,我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日子一步一步好了起來。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我前妻又殺出來了。
她過得很慘,據說她相好的那個男孩是個變態,有一些特殊愛好,經常會把她綁起來或帶到偏遠的地方強制發生關係。她工作也換了,在屠宰場工作,天天被她爸媽罵咎由自取。
她媽媽親自給我打電話,問看在孩子的份兒上,能不能再給她個機會,讓孩子有個完整的家。
我心特別軟,接完她媽的電話後,一個人在店裡哭得特別傷心。我倆有過很美好的感情,孩子也需要媽媽。我再三考慮,決定和她復婚。
她父母把她送回來的那天,我都不敢認她。她變化特別大,穿得很時尚,抽著煙就進了店裡,以一種“這是我家,我想什麼時候回來就回來”的態度坐在那裡。我心想,為了孩子,我再忍一次。
只是我沒想到,她居然又一次動了歪心思。
在店裡,我負責在後廚炒菜做麵食,她在前面當服務員。店對面是一個建築工地,很多工人喜歡來這裡吃飯。
有一天,隔壁店老闆娘問我,“你老婆和那個顧客聊得那麼開心,是你家親屬嗎?”我心裡咯噔一聲知道,又不妙了,她這是又心有所屬了,又要跟別人走了。
聽鄰居說,那是個架子工,20多歲,每次來都和我老婆聊天,說愛來這吃飯,因為老闆娘長得真漂亮。他用挑逗的語氣說話,但是我老婆並沒有生氣,反而挺開心,和他開玩笑,有時候還會和他喝幾杯。
我沒言語,沒證據說什麼呢?可是後來,我早起買菜時居然撞見了她和那個男人,兩人手牽著人一起散步聊天。
回到店裡,我氣得不行,把店裡的一些酒直接摔了,質問她為什麼還要來傷害我。她不說話,一個人坐在一邊背對著我抽菸。我心裡實在難受,上閣樓睡覺去了。等我睡醒,桌上就只剩一張紙條:我走了,咱倆今生或許沒有緣分了。
我滿大街騎著機車去找她,邊找邊哭,最後也沒找到。
我徹底明白了。原來從始至終,我都是她的一個工具。她就想通過我把她帶出那個窮山溝,脫離她以前的生活。一旦目的實現了,我的利用價值也就沒有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倆徹底結束後沒多久,我爸的“老毛病”又犯了——和我媽鬧彆扭後,他又在外面找了個小三,越來越不愛回家。我帶著我媽去抓現行,看見我爸和一個女的同居,那個女的,還是我們以前的鄰居。
後來,我爸又被那個小三忽悠參與賭博,小額貸的四萬多塊打了水漂。人家討不回錢,把我的房子也扣了。
那段時間,我感覺我自己就像家破人亡了一樣。有時候一個人在大街上走,看到別人家燈火通明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流淚。
尾聲
現在,我在北京一家國企食堂做麵點師傅。參加了內部的幾個比賽、拿了幾次獎後,我在單位裡也有了點名氣,被領導直接從下面的單位提拔到所裡的食堂工作。
以前我沒來北京之前,總對北京有不好的印象,消費那麼高,又那麼多霧霾,我才不去北京。可當我來了之後才發現,啥叫首都,真就不一樣!真就是好!不說機會、見識,這裡的人絕不會因為我的身高就歧視我,一切憑能力說話。我在老家可能一無所有了,但憑著這份手藝,我就能重新在北京立足。
華小磊的手藝在新單位經常受到誇獎
我前妻也來了北京。聽說她後來嫁了個北京通州人,有了孩子,把戶口也遷過來了。我有時候還會在快手上刷到她的視頻,感覺她過得挺幸福。
我對她也沒什麼恨了,甚至還挺感謝她的,讓我學到了挺多東西。再選擇下一段婚姻的時候,我可能不會再選擇一個比我條件好太多的,懸殊太大的。
這麼多年來,我吃過苦受過窮,婚姻大起大落,但從來沒有抱怨過生活,這些磨難反而讓我更珍惜現在的生活。
只是偶爾午夜夢迴,我還會想起那個夏天,她騎著機車帶著我飆到90邁,風呼啦呼啦從我們耳邊吹過,身後是整個世界的反對聲。
那時候,我抱著她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卻不知道我對於她來說,只是紅塵世界的匆匆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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