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我瞄了一眼手機，小愛的信息跳了出來。

第一條是，“睡了麼”。

緊跟著第二條是，“剛跟他吵了一架，家裡砸得亂七八糟，電視也被他踹壞了……”

小愛是我的研究生同學，家境小康，性格活潑，為人熱情。

人有點小虛榮，經常聽她羨慕地提起，周圍哪個同學又買了什麼名牌。

讀研的時候，她戀愛了，男朋友就是現在的老公小W。

小W，本地生人，家境貧寒，母親約等於文盲，父親是個底層工人，小W還有一個哥哥。

日常開支全靠父親微薄的工資和母親擺攤賣小吃勉力支撐，一家四口省吃儉用，日子過得艱辛。

但好在他學習爭氣，寒窗十載，一舉考上了985本科和研究生，畢業後直接進入某IT大廠，996掙高薪。

小愛和小W年齡相當，樣貌相當，學歷相當，認識的人都說他倆般配極了！

畢業以後，他們就同居了。

可是，小愛跟我抱怨過幾次，說小W脾氣有些急躁，住在一起總是磕磕絆絆的。

一次深夜，倆人又拌嘴了，小愛一氣之下跑出家門。

她以為小W會跟以前一樣，跑出去追她找她。

可那晚，她在街頭徘徊了一個多小時，卻連小W一個電話也沒等來，最後只好自己厚著臉皮回去了。

領證結婚前，倆人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互相不理睬了一個多月，還是小愛拉下臉主動求和，才結束了這場冷戰。

這些小事聽得多了，我們幾個知情的朋友逐漸開始“勸分不勸和”了。

但小愛割捨不下三年的感情，挽著小W的手臂，義無反顧地邁進了婚姻的圍牆。

婚後，小W父母把從牙縫裡摳出來的十萬塊錢作為新房首付，支持小兩口在新區買了一套100平的期房，當時那裡尚且荒蕪一片。

然而，婚前不和的端倪，在婚後漸漸顯露猙獰。

工作後的小W，一如既往地勤奮上進。

他不怕辛苦，節假日三倍的加班工資，對寒門出身的孩子來說，就是甜蜜的蛋糕。

即使這“蛋糕”讓他工作沒幾年，就被查出了尿蛋白幾個+。

醫生說，多半是累的。

可他並未因此鬆懈，聽小愛說，即使加班回來很疲憊，小W仍會繼續充電學習。

反觀小愛的職場之路，走得並不順利。

畢業後，她輾轉幾家私企從事文職，薪資水平始終一般。

婚後不久，她懷孕誕下一個男孩。

頭一回當媽媽的小愛視孩子如珠如寶，看書、聽講座，學習科學育兒。

可她的理念跟來幫忙帶孩子的婆婆的傳統觀念大相徑庭，婆媳倆摩擦不斷。

小W夾在中間，日子十分難過。

於是，倔強的小愛送走了婆婆，自己辭職回家一心一意帶孩子。

等把孩子一送進幼兒園，小愛立刻重返職場。

我能理解她為啥這麼著急，“錢難要，臉難看”，說的就是她全職帶孩子時管小W要家用的難堪處境。

儘管職位、工資都不盡如人意，但她說，好歹能給自己掙點零花錢，不用再手心朝上、仰小W鼻息。

後來，國家生育政策放開。

眼看身邊幾對夫婦紛紛湊出了“好”字，小W動了要二胎的心，但小愛卻是拒絕的。

“人家都能一家四口，為啥咱就不行？”

“再生一個娃，檢查費、營養費那些都我出。”

“知道你不想在家帶孩子，生了二娃，給你家用漲一倍，就當補償你上班的工資了，你上班能掙幾個錢……”

就這樣威逼利誘了好幾年。

終於，小W下了最後通牒——“不生二胎就離婚”，小愛只好鬆了口。

轉眼間，二胎呱呱墜地，卻沒能湊出“好”字。

兩個“建設銀行”，讓夫妻倆既開心又“亞歷山大”。

好在小W這些年憑著勤勉工作，升職加薪，手頭攢了一筆銀子。

倆人運氣也是爆棚。

當年沒人看得上的新區，經過十來年的運作，搖身一變成了人們口中的“富人區”。

很多不差錢的人忙不迭地在這裡購房置業，房價水漲船高。

他倆當初的婚房，也在一片“漲“聲中升了好幾倍。

靠一雙敲代碼的手和不俗的運氣，也許就能從一文不名的寒門窮小子躋身中產圈，小W內心滿是期待。

嚐到房產升值甜頭的小W，手裡有餘糧，心裡就蠢蠢欲動。

他認準新區的投資價值，在某新樓盤開盤時果斷入手了兩套大平層的期房。

小愛怕貸款壓力太大，勸他別衝動。

小W說，怕啥？現在苦點，將來就甜了。

可他手裡的錢，壓根不夠付兩套房的首付。

怎麼辦？

借！

小W的父母是指望不上了，老兩口沒靠兒子補貼已是難得。

小愛只好發動自己的父親。

老丈人四處找人做擔保，小兩口舉債填上了這個窟窿。

首付有著落了，可月供和外債都不是小數目，每個月都得按時還。

而此時，小愛又成了全職媽媽。

只是這次，她要一下照顧兩個娃。

債臺高築，小W弦兒繃得更緊。

對待工作，他越發不敢鬆懈，996比日常還日常。

偏偏這時，大娃升高年級，小娃入托，每個月輔導班、興趣班、入托費就花出去不少。

新房也交了，兩套毛坯房還等著真金白銀裝修。

小W每個月的工資花得一毛不剩，每天一睜眼，他滿腦子都是錢錢錢。

為了讓新房儘早產生收益，夫妻倆決定立刻裝修，哪怕從銀行貸款也要裝。

小W得996，跑裝修的事基本落在了小愛一人頭上。

幾個月來，她每天在住家、兩處新房、各大建材傢俱城和市場來回奔走，還要兼顧倆娃的吃喝拉撒睡，以及大娃的學習。

小W也把每週寶貴的單休奉獻給了裝修。

為了省錢，包隔音棉、清垃圾、開荒這些非技術活兒，都儘量攬在自己身上。

夫妻倆的時間、精力，像被榨汁機榨過的水果，榨得只剩下一點殘渣。

兩人迥異的消費觀，在買建材、選傢俱的過程中不斷拉扯。

小愛說，材料要貴點，傢俱要好點，畢竟房要長住，娃的健康要顧。

小W說，錢歸我掏，事歸我定，現在手頭沒錢，便宜傢俱將就用。

小愛說，新房裝好至少晾半年，散甲醛，對娃好。

小W說，新房必須儘快入住，騰出舊房，好收租金。

……

矛盾重重，二人關係劍拔弩張，背了一身房貸的小W更是一點就炸。

小愛說：“他倆去建材城，銷售都能聞見火藥味。”

一次去訂傢俱，路上因開車方式的問題，倆人又起爭執。

小W怒火攻心，隨手抓過小愛的手機，狠狠地砸下去。

事後經手機維修處鑑定，這一砸價值1800大洋！

在家爭吵，夫妻倆也不避忌孩子。

小W責怪小愛貪圖享受，什麼都要好的，想把他吃幹抹淨。

小愛埋怨小W獨裁專制，當初買房不聽勸，如今騎虎難下。

小W指責小愛無腦跟風，給孩子補習班報太貴。

小愛控訴小W眼裡只剩錢，不怕誤了孩子前途。

……

吵著吵著，小W按捺不住，動口升級到動手，砸門砸牆砸傢俱電器，就差大打出手。

倆娃呢？

大娃躲進房間不敢露面。

小娃開始還會一臉驚恐哇哇哭，到後來似乎見慣不怪，就在一旁呆呆看父母吵架。

當初小W執意買房時的信誓旦旦，猶言在耳，“現在苦一點，將來就能甜一點！”

小愛想不通。

為著一個誰都不能篤定的未來，把本可以波瀾無驚的日子過成如今這般田地，值嗎？

為著這三套房，小W的身體、孩子們的成長、她的情緒、家庭的氛圍，統統都要成為陪葬？

或許，並非只是因為房子，因為錢。

更殘酷的真相是，從一開始，她就選錯了。

選錯了，她幻想的波瀾不驚只是假象，沒有房子，也是一樣。

選錯了，她體驗著的一地雞毛，才是正常，房子就是推波助瀾。

再次聽到小愛的消息，手機裡傳出她疲倦的聲音。

她說，正在拜託朋友幫忙內推找工作。

她明白，眼下經濟不景氣，大廠裁員、小廠關門，以她35+的年齡和含金量不足的職業經歷，找工作是難上加難。

她說，實在不行就去做託管，賣不了腦力賣體力，能掙一點是一點，還能顧得上娃……

婚姻到底是什麼？

年輕時的我們，在戀愛的眩光中，根本看不清楚未來等待的將會是什麼。

“我跟他都談了三年了，人生能有幾個三年啊！”

“我們已經住一起了，不嫁給他，我還能嫁誰呢？”

“等結了婚，就都好了。”

……

於是，你就這樣稀裡糊塗走進婚姻，再被現實打敗。

戀愛是風花雪月，婚姻是柴米油鹽。

一個不太美好的開頭，通常註定不會有一個幸福的ending，影視劇除外。

因為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根本經不起婚後因經濟、家務、養育等問題所引發的矛盾、誤解日復一日的消磨。

姑娘們，請永遠記住，婚姻不是面子，不是戀愛的沉沒成本效應，不是愛情長跑後必然抵達的終點。

有些華美的袍，穿了就得忍受蝨子咬齧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