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玉(今年87歲)是武漢大學前校長、當代中國最受人尊敬的教育家之一。他的名字一直與高等教育改革緊密聯絡在一起。他是1977年恢復高考的最關鍵推動者。
1981-1988年,劉道玉領導下的武漢大學曾經是中國高校的一面旗幟:第一個在全國推出了學分制、主輔修制、雙學位制、插班生制、自由轉專業制、導師制、學術假制、貸學金制……當時武大涌現出400多個社團,如浪淘石、快樂學院、櫻花詩社、珞珈山、思想家、管理者、多學科討論會等。當時的武大一度被譽為“教育改革的深圳”,劉道玉也被稱為“武大蔡元培”“永遠的校長”……
如果說主政武大是劉道玉人生的第一個高峰,此後30多年,他在創造性教育和高校改革研究上,留下100多萬字的著作和無數次的演講,則是另一個高峰。《一個大學校長的自白》《大學的名片》《創造思維方法大綱》《創造教育概論——談知識、智力、創造力》及大量學術隨筆,無不指向中國教育的病根所在,也指出了理想大學的方向。
多年來,劉道玉一直在疾呼,中國教育目前處於狂躁與浮腫的狀態,中國教育需要一場真正的變革。在他看來,現在大學為什麼迷失了方向?就是因為偏離了改革的方向,沒有抓住提高民族素質這一條,而是被金錢迷惑了。“現在有些人存了很多不健康的私心雜念,他們就相信一個字‘錢’,而我就相信兩個字——改革”。他說。
他眼中的創造性教育
劉道玉說,他從事高等教育工作近60年了,有一個問題卻始終困惑著他——大學生成才究竟取決於什麼?
他始終認為,大學生能否成為傑出人才,既與名校無關,也與名師無關。如果與名校有關,那北大、清華的所有學生都應該是傑出人才,然而卻不是。“一個人是否能夠成才,只能決定於自己。具體地說,決定於自己的志趣、理想和執著的追求。”
他指出,一個人只要具備“酷愛讀書、善於自學、超強記憶力、文理兼通和悟性”這五個重要素質,任何人都能成為傑出人才。他還將古往今來的人才觀歸結為五種:工具型、知識型、全面型、智慧型和創造審美型。而他關注的重點則聚焦在最後一種。
劉道玉說,他最大的抱負就是要推行創造性的教育,培養創造性的人才。這三十多年來他一直在探索他心中理想的大學,但這個謎底可能要等他百年之後才能全部揭開。
2012年4月,劉道玉基金會在京召開“理想大學專題研討會”。劉道玉在給朱清時、易中天、錢理群等與會者的邀請信中寫道,“餘年近八旬,右耳失聰,右手已不能書寫,基本上是一個殘疾老人。但我不甘寂寞,心中教育改革的熾熱之焰仍未滅,追求理想大學的情結沒有消失。於是,準備積個人三十多年的經驗、教訓、學習心得和未來大學數育的期盼,著手撰寫《理想大學》一書。”
伏案三年,五易其稿。2015年元旦前夕,劉道玉終於完成《理想大學》的書稿。“這一生的收官之作”寫完後,他將其封存在抽屜裡,任何人不能閱讀。他還專門留下遺囑:過世後方能付梓。
他心中的理想大學
從劉道玉這些年的著書及演講中,我們可以窺得這個“理想大學”的一斑:
在他眼中,理想的大學不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沒有統一的標準,而應該各有特色,但卻有共同的基石:人文精神至上、崇尚獨立精神、保障學術自由、以學術為志業、不竭的創造之源。
他認為,在大資料時代,以傳授知識為目的的教育理念已經過時了,重建教育理念勢在必行。我們應該洞見到,當今全球的大學已經遠遠落後於時代的精神,它們的保守性主要表現在教育的“遊戲規則”錯了。大學數百年以來的遊戲規則都是玩的“知識遊戲”:一切以知識為中心,課堂上傳授的是知識,考試是背誦知識,評價人才優劣也是以考試成績高低來衡量。他直言,我們必須以一種新“遊戲規則”代替“知識遊戲”。
經過長期思考,他提出了以“開啟智慧”為宗旨的“大智慧之光”(light of great wisdom)的教育理念。
他認為,有知識的人不一定有智慧,沒學歷而有智慧的人,可以有效地獲取知識,甚至創造出新知識。智慧是知識後的內心頓悟而產生的,只有當頭腦、心靈和身體真正和諧時,智慧才存在。
在他看來,智慧與創造是因果關係,因有智慧才導致創造活動;智慧是知識與靈性的結合體,提高靈性是人們獲得智慧的唯一途徑。因此,智慧是不能教授的,而只能是在無焦慮、無恐懼和無貪婪的心境中,透過精神靈性的修煉而獲得。遺憾的是,中國人絕大多數不懂精神靈性,也不鼓勵冒險的品質,而執迷於物質的索取,這些是中國人缺乏創造力的主要原因。
在他眼中,理想大學應當是智慧型大學。如果沒有出家人的執著、淡泊和無慾的精神,是不能獲得智慧的,也是不能獲得事業上的成功的。“至少以研究和傳承終極真理的理想大學,應當借鑑佛教修行的經驗”。
他眼中的功與名
1988年3月,劉道玉被突然免去武漢大學校長職務,他在武大推行的教育改革戛然而止。劉道玉對此並不以為然,“我本不想做官,也就不怕丟官”。事實上,在此前後,他曾推掉了軍事科學院負責人、團中央書記、武漢市市長、國務院教育改革與發展規劃領導小組負責人等諸多推薦職務。
在一次學生為他開的座談會上,有人說:改革者沒有好下場;改革是條艱難曲折的路;歷史終究沿著改革者開闢的道路前進。他感慨說:“知我者我生也”。他曾說過:“我就是死守珞珈山,我的歷史在珞珈山……”
易中天曾這樣評價自己的“老校長”劉道玉:“我並不認為劉道玉是聖人。當然,他也不是偉人或完人。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個戰士、衝在最前面的戰士,有理想、有擔當。於是,他煙塵滿面,傷痕累累,卻義無反顧、勇往直前、跌倒又爬起來……”
而劉道玉自己坦言,“我並非是聰穎過人,而只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是一個摯愛教育的改革者。我從事教育工作已經60多年了,期間經歷了不少的磨難和波折,但我痴心不改,一往深情地摯愛教育。什麼樣的人方能稱得上熱愛教育呢?我認為,只有如飢似渴地學習教育學,朝思暮想教育問題,千方百計地解決教育問題,無論是健康或生病,無論是順境或逆境,無論是富有或貧窮,都不改鍾情教育的初心。我甚至極而言之,要像對待宗教一樣信仰她,要像對待情人一樣擁抱她,要像對待生命一樣呵護她。這是一個極境,也是一種理想,我距離這個要求還差得很遠,但餘生將不懈地去追求,直至生命結束為止。”
三十多年來,劉道玉一直是個“士”,一直是個“戰士”,一直在為他心中的創造性教育和理想大學而求索。歷史到底會不會沿著劉道玉(們)開闢的道路前進,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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